陆白清颇为无奈地看了谢涣林一眼，面无表情，沉声道：“我散钱多，金叶子，没必要。”

谢涣林嘴角弯弯，颇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重新凑近了点，又道：“原来你是嫌我给钱给多了啊。”

想必以后一定是个顾家的小伙子。

他本来就在憋笑，见陆白清面无表情还格外别扭的说了句没有，他脸上的笑意更甚。

看到这位小仙官脸色被他逗得阴沉沉的，谢涣林也不再戏弄了，解释道：“在管钱这一方面我确实不太擅长。从小呢不愁吃不愁穿的，对花钱没什么概念，家里有什么我就要什么，自己也从来没太想过这方面问题。其次呢，后来吧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上根本就没有钱，想买都买不了。”

以至于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也不知道凡间的物价是怎么样的，上次在地府那般恐怖如斯的消费简直让他见足了“世面”，就下意识以为凡间物价也和地府一样贵了。

谢涣林想，也许白清在晋升仙官前过的日子很拮据吧，这才不喜欢别人铺张浪费的，他自己道个歉也没什么，别惹人家小朋友生气了。

“行了，以后你想付就你付，我不拦着！”谢涣林补充道。

陆白清不搭话，两只手手指相互交叉放在桌上，明显不想和谢涣林聊了。

小孩子真的很难哄，谢涣林想，要是黄许迎那小子怕是买根冰糖葫芦就会开心得很吧，不对，黄许迎那小子只会笑他蠢，连钱都不知道怎么用，压根生不起一点气。

换平常人他肯定是不想搭理的，但他偏偏又觉得陆白清这个气生的很对，是为了他好。

谢涣林突然打了个寒颤，怕是几十年孤独太久了，有个人陪着说话都是好的，现下是管到他头上了他也毫不介意的。

随即而来的是两个人共同的沉默，几十年来谢涣林第一次由衷地又体验到了尴尬的滋味。

他假装无事，向四周随便观望着，偶然瞧见那前台旁摆放着一尊小像。

微微皱眉，随即他又看向陆白清，问道：“白清啊，你是哪家神仙座下的你还没和我说呢？”

陆白清全身猝然僵了一瞬，马马虎虎道：“我不是谁座下的，我只是天庭里负责干那些零碎活的一个杂役。”

谢涣林半信半疑，继续追问道：“可是你下午的时候还和我说是你家殿下遣你下来的。”

见陆白清不答，谢涣林也不着急，一边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撑着下颌，一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静静看着他，像在审讯一位犯人。

“......自然是天帝，他见我资质在同辈仙官内较为出众不忍埋没，所以叫我下来了。天庭隶属天帝管理，那天帝自然也算作我座上殿下。”陆白清无力解释道。

谢涣林挑眉，语气带着微微戏谑，问道：“是这样吗？那你家殿下也算是格外好心了。”

“殿下”两字谢涣林说话时咬的格外重。

“...自然。”

谢涣林回头，往那尊小像那瞄了一眼，店小二正在为那尊小像上香，随后，他又看了回来，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是谁和你们说过我的事吧，不如你也和我说说你们天庭的事怎么样？”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前辈，那想必就是陆泽遥和你们说的咯，不如你也和我说说陆泽遥的事。

陆白清犹豫两秒，像是考虑要不要说，最后点了点头，只不过说的话却是让谢涣林没有料到，直接整了他个面红耳赤的。

他开口道：“是，天庭里都在传，但是消息好像是前辈你自己传出去的，你说你自己是慕华殿下失踪多年的姘头。”

谢涣林连忙摆手道：“诶？？？这是什么话？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照这么说，陆泽遥本人也知道这件事了？”

陆白清毫不思索地点头，“自然。”

很好，难怪上次一见陆泽遥就急着问自己跟不跟他走，谢涣林现在，当真是羞愤至极。他强稳住情绪，不让“羞愤”外露。

“那就是传错了，你可千万不能信这种话。”谢涣林试图教育道。

“是，我自然分辨得清楚，那位大人不是这样的人。”说是不是这样的人，陆白清嘴角却是微微勾起。

谢涣林眯了眯眼，笑着反问道：“那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以你自从到了天庭后对他的观察来看。”

陆白清道：“我对他不了解，但至少我不喜欢他。”

这话倒让谢涣林觉得有些惊奇，“怎么？为什么不喜欢？”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一两秒，随即被上餐的店小二打破，“两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饭菜，请慢用！”

这一桌饭菜的香气并没有让谢涣林觉得有多饿，反倒是有些反胃。他把那份红烧肉推到陆白清面前，道：“辟谷没？还没的话就先吃，你吃，我不饿。”

陆白清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反应，眼睛，瞳孔，嘴唇，动作，都没有任何反常。他将那碗红烧肉轻轻推开一点，道：“我辟谷了，不用太吃，暂时不饿。”

“那你现在能不能再和我讲讲，你为什么不喜欢陆泽遥？他不是新秀大神仙吗？应该很多人都抢着去奉承他吧。”谢涣林道。

当你足够显眼，虚假的追捧自会随之而来。

只见木头般的陆白清此时却轻嗤了声，“奉承有什么用，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多高兴。他太自负了，我不喜欢。”

这番点评足够锐利，饶是谢涣林都愣了一下。要知道，这天上天下的传闻里，要么今天夸的是陆泽遥又去哪降服了恶鬼，要么明天夸陆泽遥去哪做了好事，反正来这来那都没什么区别，无论怎样都是夸，还从来没人敢这么锐评一位大神仙的，尤其这陆白清还只是位小仙官。

难道就仗着自己也姓陆和那位有“隔代亲”？

就算这天庭里的神仙都能看出来陆泽遥真正的为人，但敢这么光明正大评价的大概也就他陆白清吧。

谢涣林又看了眼那尊陆泽遥的小神像，心里发笑：“听见了没？人家小仙官都比你自己懂你自己。”

“你怎么就看出他自负了？那你是不是还想说他虚伪无情冷漠呀？”谢涣林半开玩笑道。

“是。”

这下谢焕林是真的惊了，不过也没阻止，任由对方继续说下去。毕竟他这辈子还是第二次看到陆泽遥被别人这样骂。

第一次是他自己。

陆白清继续开口道：“他为了自己心里所谓的大义，放任着一切的发生，到头来什么都没了，他自己却还能飞升成神。说好听点放下一切心中无牵挂，说难听点不就是逃避，然后继续任由事态糟糕下去。作为一位天神，他并不合格。”

谢涣林听着这些话不免也有些难受，但还是开口安慰道：“白清啊，人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神官就一定得大公无私？就一定得奉献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我不觉得，也不见得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其实说开了也不等于看开，谢涣林也不清楚，就算自己如今能和别人说开，那他自己真的能放开吗？那不见得。

谢涣林总觉得眼前这位小仙官今天像是吃了假酒。

他开口试探道：“陆泽遥？”

陆白清疑惑看向他：“什么？慕华殿下不在这。”

谢涣林长舒一口气，微笑道歉：“抱歉，喊错了，你和他都姓陆，碰巧又在聊他，一不小心就喊成他的名字了。”

“没事。”陆白清表示理解。

谢涣林了然，大概只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这俩人除了同姓也没什么地方是相像的。

他应该不是陆泽遥变的。

“话又说回来了，你可知他是如何在短短五十年内就从那买几百位神仙里跻身头部的？”谢涣林表示自己很想知道。

“他是个双位神，将与他一同飞升上去的神仙杀掉了。”陆白清平静道。

“没了？”

“没了。”

和红俏说的没什么出入，谢涣林只奇怪陆泽遥好端端的没事把人家杀了干嘛？他原本才不是这样的性子，想杀就杀毫不留情。

那位和他一同飞升上去的又是谁？他可没听说那时除了陆泽遥还有谁带领大军平定了皇城政变的。

天已入晚，灯火四起。

谢涣林拿起筷子，正准备吃点吃食填肚子。

全身可供法力运转的经络都封上了，辟谷不了一点。死不了不代表饿不死。

陆白清看了眼虚掩着的门。

没过一会，半掩着的门轰然被推开，一道模糊的人影”倒”了进来，随后死死倒在了地板上。

谢涣林与陆白清起身，走近去一看，哦豁，熟人。

来人一袭青裙，头发盘作两个小鼓包，腰身还背着个精致小包，来人不是魏青宇还能是谁？

谢涣林迷惑：“魏小姐？还有你背上的这坨黑炭...纯子？？？他怎么也跟上来了？”

魏青宇趴在地上，头勉强抬了起来：“...好尴尬啊这摔进来的，你能不能别看我...”

此时，趴在魏青宇背上的小纯子疯狂大叫起来，全身像被火烧一样冒出浓烈的白烟。

谢涣林顷刻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麦童这类鬼魂怕是被归到恶鬼范畴里了，恰巧这家店又供着陆泽遥的神像，能不被法力场伤到才怪。

想到这他便一把提起小纯子，准备丢到店外。

只不过刚准备丢的时候，小纯子周身又突然恢复了正常，好像法力场对他又没有影响了。

他挣脱谢涣林的手，落回了地面，用他那粗犷的东北口音道：“别碰我啦！”

......

良久，他们坐回了位置上。谢涣林与陆白清坐一面，其余俩坐一面。

谢涣林道：“好了，魏小姐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你们俩一直跟着我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