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舟上的每一天，染绯忙得那叫一个争分夺秒，就连吃饭的时候，眼睛也黏在书页上。

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站在穹舟顶层的观景台，俯视一望无际的云海。有时夜晚登上观景台，还能看见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和星星，比夜明珠还亮。

陈蕙儿原本就不太敢闹她，这下见识了她堪称废寝忘食的刻苦学习，更不敢打扰染绯，甚至潜移默化，也开始手捧着书卷，勉强自己看下去。

染绯手里的书，从丹经到修炼入门，再到天璇国百科全书、魁星大陆简史，几乎什么都涉猎了一部分。

头两日飞速看书，从第三日起，染绯从房间“出关”，去往修炼室。

修炼室统一设置在六层，环境安静，少有人打扰。一整层的修炼室，被灵木隔开，不仅隔音效果好，聚气滋养的效果也不错。

现在正是午饭的点，虽然穹舟上除了染绯全是筑基起步，辟谷对他们来说不是事儿，但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难得，无论喜欢热闹还是喜欢安静的弟子，都会抓住机会结识更多人。

因此一到饭点，大家会聚在摆满食物美酒的甲板上，唱唱跳跳，谈天说地。

修炼室则几乎空无一人。

染绯看书时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她有一定了解。因此，当她自信满满以为推开了一间空的修炼室门，结果错愕地与修炼室内相拥的两人，六目相对了。

染绯：多么好的运气。

相拥的君正园和裴雪心：……

君正园一见到染绯，第一个动作就想推开怀里的裴雪心，裴雪心察觉，死死搂住君正园的腰不放。君正园不可能真的用上对待敌人的力气欺负裴雪心，只好作罢。

裴雪心全神贯注地提防染绯，问她：“你来干什么？”

“修炼室不修炼还能干什么？”染绯说，拍了拍脑门，似乎十分懊恼，“哎我忘了，你们就正在干着别的。”

君正园趁染绯拍脑门，胳膊挡住眼睛的时候，轻轻拍裴雪心的肩膀。裴雪心终于肯松手，面色不虞地转了半圈，和君正园并肩而立。

裴雪心忍不住对染绯讽刺出口：“就你，修炼？”随便一个拥有灵力的人都看得出，染绯连灵根都没有觉醒，还妄想自主修炼。

君正园脸上也不免多了几分担忧，道：“穹舟上没有负责教学的老师。”不过，他可以一试。

“我就奇了怪了，”染绯盘腿坐下，占据这块地盘，手肘放在大腿上，撑着下巴仰头看他们，“你们不修炼，现在修炼的人来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又不止这一间修炼室！”裴雪心想骂人。

“雪心，你先去甲板找师兄师姐，我待会去与你汇合。”

裴雪心摇摇头，她怎么可能放任君正园和那个妖女单独在同一个房间。

可君正园的手不容推拒地握住她手腕，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拉扯。

裴雪心心知再不走，君正园恐怕就不是这一副谦谦君子的表情了，只能决绝地离开。

走出门口，却没关门，君正园无奈，也往门口走，染绯见他只是从里关上门，疑惑道：“你不走？”

裴雪心耳朵贴在门上，什么都听不见。跺跺脚，去甲板了。

君正园转身回来说：“我有话跟你说。”

染绯面无表情：“我没话跟你说。”

君正园一噎，停顿片刻说：“你在苏轻辞身边，过得好吗？”

“关你什么事。”

君正园仔细解读染绯的表情，她眉毛上挑，鼻头微皱，嘴唇半张，似乎对什么东西很是厌恶。

君正园思来想去，她厌恶的应当是苏轻辞。毕竟他提出的问题，是关于苏轻辞的。

她在苏轻辞身边，果然过得不好。

他明明提出过邀请，给她来到他身边的机会，她嫌弃，不要。如今呢？看看她过的日子，他不信她没后悔。

现在不是给她后悔的时候。君正园找过他的师父，鸣墨学院郭副院长。师父听说他中了天枢国的毒，连连扼腕叹息，告诉他解毒丹不巧被人要走用了。

郭副院长问：“你不是摘得灵药了吗，灵药难道不能解毒？”

君正园咬牙说，混沌九花要用于给裴雪心晋级金丹保驾护航，不能用于他解毒，那属于大材小用了。

郭副院长神情复杂地感慨：“你们可真是，感情深厚。”

找师父要不到解毒丹，就得想办法得到灵药。君正园迫切想得到混沌九花。他的行动并未受到影响，但是他总是隐约觉得毒在身体里蔓延。

神医来看过，话里话外暗示或许是心病，剩余的一点点微量的毒会随时间慢慢排出体外，无需过分担忧。

君正园不信，他只信他自己。体内的毒，必须要除。

至于怎么除……

“混沌九花在苏轻辞那里？”君正园弯下腰蹲在染绯跟前，姿态亲和，五官柔和，浑身散发出一种可以信赖的氛围。

染绯：我信你个鬼。

染绯说：“不在。”睁眼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君正园一愣，苏轻辞竟然连混沌九花的消息都不舍得与染绯共享，染绯实在太惨，他救人上岸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胸膛沸腾的情绪烧红了话语，一句说过的话再次出口：

“来我身边。”

混沌九花他自会找苏轻辞夺回来，而染绯，他也要夺过来。

染绯手指抠紧膝盖腿弯，不抠紧一点，估计她的手就不在自己腿上，而在君正园脸上了。

染绯清了清嗓子，还没讲话，门板震动，敲门声传进来。

关键时刻被打断，君正园黑着脸大声问：“谁？”

门外没人答话，但又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很有节奏。

君正园深深望了眼染绯，起身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他放出神识去追，也没探查到奇怪的踪迹。

关上门再回头，原本乖乖盘腿坐在地上的染绯不见了。

君正园站在门内，房门敞开，屋外屋内同样空阔，染绯跑了。他只觉得自己犯傻。冷笑着收回神识，去往热闹的甲板。

在方才待过的修炼室隔壁，染绯盯着突然出现带走她的人，之前对君正园露出的厌恶表情上，多加了个紧皱的眉头。表情更厌恶了。

染绯问那人：“你想干什么？”

那人正是染绯在原城嘉香楼见过一面的哑巴少年，眼睛下面的红色胎记鲜艳、突兀，一如她在幻境中见过的那样。

哑巴少年知道染绯会读手语，放心大胆地比划着：「他身份地位很高，我担心你出事，就把你带出来了。」

染绯看懂了，然后皱眉说：“看不懂。”

哑巴少年急忙手忙脚乱地再比划一遍。

染绯干脆闭上眼。

小哑巴明白，她不是看不懂，她在原城还帮他解过围。她只是不想看他说话。

小哑巴静了一会儿，沉默的炽热目光几乎能穿过染绯的眼皮，直接与她对视。有点熟悉，好像近几日总能碰到这种眼神，尤其是在鸣墨学院的时候。

染绯差一点就睁开眼看回去。还好小哑巴先憋不住，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

染绯这才睁开眼，没错过小哑巴眼里一闪而过的欣喜。

小哑巴比划：「我在学院看到你，很激动，很开心，所以偷偷跟了你几天。」

染绯握拳想捶人。她警惕了几天，到头来暗中窥视的，竟然是这个对她没什么杀伤力的小哑巴？

小哑巴对她没有什么杀伤力，是因为她从来没在窥视的眼神里，感受到伤害的意味。那纯粹是在看她。

可小哑巴能从君正园手底下顺利带走她，显然身手不差。

染绯呛他：“你看什么看？”

小哑巴读得懂唇语，以为染绯是怕他看见不该看的，解释道：「只有你在外面的时候，我才会看，没看到什么，你放心。」

牛头不对马嘴。染绯换个问法：“你为什么看我？”

小哑巴回答：「你是第二个不问缘由帮我的人，我想报答你。」

染绯哼道：“你不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对我的报答了。”

「真的吗？」

不会说话的人，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会比正常人更夸张，小哑巴委屈起来，也是普通人的几倍，戳得染绯心脏酸软。

染绯指甲掐着虎口上的肉，硬撑着说：“千真万确。”

小哑巴打算如染绯所愿，不出现在她面前。走之前，仍在替染绯担心，犹犹豫豫最终比划一句：

「你最好不要和刚才那个师兄单独相处。」

染绯忽然喊住他：“等等，原因？”

小哑巴左右看看，确定染绯是同自己说话，高兴地蹦跳返回，比划着：「你想问什么事情的原因？」

“你说让我避开和君正园独处，因为他的皇子身份吗？”

小哑巴摇摇头：「不全是。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染绯再追问下去，他就拼命摇头，不肯比划了。

染绯摆摆手，示意他快走。小哑巴在门口流连不肯离去，染绯在门内一瞪眼，小哑巴依依不舍从外带上门。

染绯盘腿坐下，闭上双眼，清空脑子里的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