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炉里盛放了三倍的药量。

如若成功，一次收获三颗混沌丹。

如若失败，再想炼成混沌丹，等下个千年后去吧。

内室众人额头的亮晶晶的汗珠，不知是被丹炉火焰烤的，还是因心焦，由内而外渗出的。

染绯脸上身上干干净净，她内心没有焦虑，只有平静。

炼丹而已，丢药材进去，开大火炼化，很简单的事情。

她感觉自己能和药材沟通，那些五彩斑斓的萃取成分，各有各的脾性。她虽然没有木灵力，但她洞悉，甚至有种熟悉感觉，那些元素们很喜欢木灵力，愿意被木灵力调遣安排引导。

木灵力在巨大的滚烫丹炉里，充当着协调者的角色。谁受欺负，帮一下。谁不听话，捶一下。

秩序维持好了，大家才能乖乖拉着手，凝成一颗小小的药丸儿。

别人眼里看到的景象如何，染绯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眼里看见的画面格外清晰：

丹炉里，十五的木系灵力控住丹药所需的基底成分，十九的灵火燃烧热烈，将所有成分烘得服服帖帖，绝无二心，围成一圈，静待混沌九花加入。

“是时候了。”染绯说。

十五应道：“好。”

虽然心仍悬着，但他选择听染绯的话。

发出淡淡光晕的浅绿色木灵力，仿佛化作绳索，捆住三朵混沌九花，不偏不倚往丹炉里送。

或许除了染绯，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内室一时间，只听得见火焰吞噬花瓣的窸窣噼啪声。

会炸开吗？像之前那样……

他们看不见，所以担忧恐惧。

染绯看得见，所以面不改色，甚至眼里逐渐浮现出惊喜。

金光大作。

和混沌九花花苞相同的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犹如太阳般耀眼，让人无法直视。光芒从丹炉向四周扩散，辉煌壮观，如梦似幻。

金光笼罩住在场的每个人，为他们肉身镀金，魂魄镀金。

肉身的伤口被抚平，精神上的疲惫被清除，由内而外地充盈着轻松感，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染绯感觉昏昏欲睡的脑袋不再沉重，清醒得能同时应付六条鱼儿。

十五说：“减小火力。”

十九照做，丹炉里火焰渐收，膨胀的混沌九花的气息收敛起来，凝聚成团。

三粒小小的金色丹药漂浮在丹炉中心，表面缠绕着纤细但不可忽视的紫色光带。

十五用木灵力裹着灵药，取出后，放入半个巴掌大的白玉盒。

一圈脑袋凑过来，围观炼成的混沌丹。

十六脱离十一的看管，大嘴巴自由地感慨：“千年的精华就这么点儿大，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有人怼他：“没人会把混沌丹给你这个不识货的东西。”

十一手搭在十五肩上，说：“你辛苦了。”

十六赶在十五开口之前抢先说：“再辛苦不也被刚才的金光抹除了嘛。”

十九指尖弹了一小团火点子到十六头发上，十六嗷嗷地扑灭，再也无心调侃十五。

染绯拆掉双臂缠绕的纱布，行动自如地走出去。

十五在影卫们热闹的吵嚷里，勾着唇看她背影。十一低声提醒道：“别太显眼，克制些。”

十五：“嗯。我把混沌丹呈给主上。”

说完揣着白玉盒，追上已经跨出门去的那位。

十六“嗳”了声想跟上去，十一及时拽住他，斥道：“你凑什么热闹。”

“不是，你放心十五跟染绯单独相处啊？”

“他比你有分寸，”十一目光如炬，后半句话似乎在点他，“神夜门里没有瞎子。”

十六挑眉，疯狂点头。当然了，如果他们眼睛不好，就不能给主上当影卫。

这老实的大哥，在说一些显而易见的废话。

-

十五几步追上染绯，与她并肩走着，问：“染姑娘是要去见谁么？走得好快。”

染绯说：“是呀。”

十五无言半晌，眉头不自觉皱起，又有意识地舒展开。

“见谁？”

染绯笑眯眯地说：“见我的小瓷。”

小……“辞”？

十五的眼光黯淡下去，脑袋一点点下沉，染绯几乎不能从正面看见他的五官。

她无声地悄悄笑了。

十五的愁云惨淡，直到见到一个白色毛球朝染绯扑过来，才消解。

他听见侍女在小狗屁股后面追，喊着“白瓷”。

所以小瓷，是小狗的名字。是他想复杂了，主上待染姑娘的态度，他与左护法，比神夜门里其他任何人都清楚。

主上提醒，或者说，警告过他，不要打染绯的主意。

但是，主上对染绯不过是占有欲作祟，那种对待物件的占有欲。等主上觉得她的利用价值已尽，便再说不出“她是我的”那种荒谬的无稽之言了吧。

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染绯的心。

染绯蹲下身挼狗头，小桃跟过来，发现染绯的不同，说：“姑娘，您伤好了么？”

染绯举起双手越过头顶，哗啦啦转圈圈，向小桃展示加炫耀好全乎了的胳膊与手。

小桃说：“我真为您开心！”她看向十五，顺嘴说，“您是找主上大人吧，刚好左护法大人在找您。”

十五说：“我马上过去。”

染绯拍拍手，起身说：“我也去。”

十五没想到，染绯要与苏轻辞说的事，竟会是这个——

“我要进鸣墨学院。”染绯站在苏轻辞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

苏轻辞坐着，她站着，在气势上她压他一头，此乃一胜；

她先开口，占得先机，此乃二胜；

第三人在场，苏轻辞不大容易拒绝她的要求，此乃三胜。

一言以蔽之，她大胜特胜，苏轻辞不可能说不。

“不行。”

苏轻辞想都没想，直接否决。

染绯：？？

染绯：“为什么？你凭什么？”

苏轻辞已经转向下一个有待他处理的情况，问十五：“你来何事？”

染绯说：“他来把混沌丹给你，”她手拍在他书桌上，发出清脆的动静，苏轻辞余光瞥她的手。

十五顶着苏轻辞的目光压力说：“主上，混沌丹已炼成，丹成之际，金光疗愈属下身上伤病，现已完全康复。”

苏轻辞：“嗯。”

染绯的手也好了，所以……

十五炼丹的时候，染绯也在？他们关系倒是好，时时刻刻彼此陪伴。

苏轻辞随即改口，对染绯说：“鸣墨学院首批学子入学，日子定在十天之后，我让左护法帮你准备。”

他要看看，这两人拆不拆得开。

染绯才不管苏轻辞思想转变的弯弯绕绕，她只在乎自己想要的是否得到。

“谢啦。”染绯对苏轻辞礼貌性地抛出一个飞吻，蹦跳出门，临行前还贴心地关上门，方便里面二人说话。

之后几日，左护法替她准备入学相关事宜，染绯就抱着狗在一旁看。

她时不时夹着嗓子对小白狗说话。

“小瓷你瞧，好多神兵利器。”

“哇，小瓷，这里还有一箱子功法典籍。”

左护法尽量关闭耳朵，然而一声声类似呼喊主上名字的女声，还是如魔音钻入耳朵里。

十分奇怪。

主上早该知道小白狗名字的事，竟然没制止染姑娘这么干。

左护法不理解，影卫们不理解，苏宅仆从不理解。

唯独张管家明白，他不止一次发现，苏轻辞在即将与染绯和小狗迎面遇上的时候，刻意停下脚步，隐藏自己的存在，就为了听她娇声喊小狗的名字。

那些人懂什么？他万分肯定，主上乐在其中。

小桃收拾餐具的时候，忽然问染绯：“姑娘，我能问下，上次那个鸾凤和鸣哨，您赠给谁了？”

染绯用帕子擦嘴，眼睛睁得溜圆，观察小桃。

小桃表情紧张，情绪紧绷，肢体僵硬，声线变化，还把惯常叫鸟哨的东西称作鸾凤和鸣哨。一看就有事。

染绯放下帕子，一把握住小桃的手腕，小桃吓了一跳，想缩回手，没成功，手腕仍卡在染绯手指间。

小桃顿时慌张，说：“姑娘，是管家让我问的！”

“管家？”

“嗯嗯，我在过来的路上，管家跟我说，有个秘密任务要我完成，任务就是问出来姑娘您把鸟哨给谁了。”

管家不会好奇，但管家背后的人会好奇。无论是背后人直接命令，还是管家为了讨好主子自作主张，都能表明一件事：

苏轻辞真的很在乎她，在乎到快要藏不住。

已经藏不住了，这不，被管家发现了。

小桃缓缓坐下来，坐在染绯对面，和她膝盖碰着膝盖。

“姑娘，我不该……”

小桃话没说完，染绯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抬起手伸出一指压在小桃唇上。

“嘘，没什么该不该，你听管家的也没错。只是下次若再有这种情况，你先答应别人的要求，等到我这里了，我们再商量对策。”

小桃感激地点点头，问：“姑娘，这次我应该怎么跟管家说呢？”

染绯想了想，说：“就说我搞丢了。”

小桃：“啊？”

染绯拍拍小桃的腿：“去吧，管家不会多问的。”

管家不会多问，如果苏轻辞知晓，也不可能不顾面子地多问。

她说过了嘛，童子鸡太麻烦。苏轻辞好面子，好到一个铁直的程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她毫不怀疑，那次假装亲他又让他希望落空的戏弄，能够让他一直不敢主动出现她面前。

她只是一想到苏轻辞在她靠近的时候，缓慢闭上眼睛、睫毛轻颤的模样，就忍不住发笑。实在是，太可爱了。

对未知的恐惧，对情欲的渴求，矛盾地杂揉，他在她眼里变成了被雨淋湿的狗狗。

她想亲，但不敢真的亲上去。

童子鸡除了好面子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特点。

黏人，占有欲强，一旦碰了难以甩掉。

她喜欢他的脸，却也怕麻烦。苏轻辞简直是条巨蛇，对于看准的目标，用全身缠绕，逐渐绞紧，哪怕目标丧失逃跑的能力，他都不会松懈，直至吞进肚子里，他才安心。

她不想成为他的目标。

虽然她几乎是了。

（有种绯以后会被弄很惨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