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一身黑的影卫，四站一坐，还有一个没正形的软骨头，靠在墙上。

染绯站在十五侧后方，微微俯身，低头就着十五翻开的位置默读丹经。

十五脸上隐隐发热，心口火苗舔着肉，又烫又痛。

染绯问：“你准备好了没？”

十五控制声音尽量正常，说：“差不多。”

“差不多就行，世上没有完美的准备。可以开始了。”

十五顿住，这话好耳熟，他才从主上口中听过一遍类似的。

染绯站他身后，他起身，假装有东西要拿，需要往后方走，过程中终于有机会顺其自然地瞄一眼染绯。

她目光仍在丹经上，只是感觉到他起身，下意识给他让开条路，目光不曾分半点给他。她说那句话的时候，神色应该也和主上一样，冷静，理性，疏离。不仅自信，也对他有信心。

十五走到后方，随便抓了样小玩意儿握进手心。

十六见十五那个魂不守舍的便宜样子就来气，阴阳怪气道：“无关人等这么多，会不会影响十五炼丹？”

十五贪婪地凝视染绯沉浸丹经的背影，脱口而出：“不影响。”

十六噎住，磨了磨牙，说：“好。”好得很呐。

炼丹开始。

十五身怀土灵根及木灵根，影卫十九刚好是火灵根，能凑出炼丹必要的五行元素。

十五检查完丹炉，十九弹了团火星子到丹炉里面，火焰噌一下涨高，橙红的火光映亮整个丹炉。

开炉，依序放进各种药材，炼化为基底。

染绯站累了，回头一看，小腿后面蹦出个圆凳。拿圆凳过来的人满脸不情不愿，偏头回避她视线，却又不走远。

她眉眼弯弯，说：“谢谢十六。”

她声音很低，但是丹炉里，引导各种药材成分交织融合的浅绿色木系灵力，仍有一刹那的阻滞。

药材的精华部分停在丹炉内部，脱离了支撑它们的炉底，飘飘忽忽，不知所措。

假如十六看见，肯定又要恨铁不成钢，怪染绯影响十五。

影卫十九调小火候，轻拍十五的肩头，帮他回神。

十五猛地清了清嗓子，也清了清思绪，专注于炼丹这唯一一件事。

丹炉在内室正中间的位置，染绯为了看清丹炉内部反应，坐得离丹炉不远，周围没东西可倚靠。

她有些乏了，想找个东西撑下脑袋。

离染绯最近的是影卫十一，她盯了十一好一会儿，十一才疑惑地看回来，染绯使眼色，十一大概看明白，迟疑地向她的位置迈开步子。

十六一屁股撞开十一，十一往旁边趔趄好几步才站稳，无语地看着十六颠颠儿朝染绯小跑过去。

十六压低声音问她：“你想干什么？”不许祸害他十一大哥，大哥纯朴老实，玩不过她。

十六不仅声音压得低，身子也压得低，几乎折叠成直角，手挡在嘴巴上，在染绯耳边说悄悄话。

染绯耳朵被他说话的气挠得痒痒的，干脆直接耳朵贴上十六挡在她耳边、防止声音飘到十五那里的手，在他手背上蹭痒似的蹭了两下。

十六的手瞬间僵硬，犹如一块烧红了的铁板，停在空中动弹不得。

染绯耳朵都从他手背移开了，他还呆愣着。

她转动身体，调整角度，顺势把后脑勺搁在十六忘了收回的手里，让十六的手托住她。

十六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他手里多出来一颗烫手山芋般的头。

十六咬唇忍住尖叫的冲动，忍到面部肌肉都抽搐。

十一淡淡飞来一个眼神，又往十五那边飞过去一个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十五的注意力全倾注进丹炉，压根不知道染绯舒舒服服的围观姿势。

十六是练家子，托举颗头不成问题，捱过最初的一点异样情绪，就没什么太大感觉了。

玉盒浮现，十五打开盒盖，木灵力裹着混沌九花，小心翼翼地往丹炉里送。

起初，一切正常，所有的反应变化，都同丹经上写的一模一样。可到混沌九花加进去之后，丹炉正常了没多久，突然剧烈反应，火光四溢，冲天的热量喷涌而出。

控制火候的十九喊道：“小心！”

十六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挡在染绯面前。

十五从丹炉光滑的外壁上，看到举止亲昵的二人。他手发抖，木灵力不稳，失控的火焰吞掉灵药。

千年精华毁于一旦。

丹炉安静下来，火焰熄灭。

最沉稳的十一宣布结果：“失败了。”

染绯从十六的大掌后面探出头，侧身观察丹炉未燃完的灰烬。

她仿佛能看到各种药材和混沌九花的“魂魄”，在微茫的火光里纠缠不清、拳打脚踢、你死我活，都是烈性子的珍稀药材，完全无法共存。

“你要用木灵力把它们分开，火焰将它们一一驯化之后，再开始融合，”染绯下巴朝丹炉的方向抬起，眼神转向垂头丧气的十五，“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

十五出神地望着她。

染绯喊他：“十五，十五？”

“嗯。”他吭声。

“再试一次。”她要求道。

十五说：“我去请主上另寻丹药师。”

“我说，再试一次。”染绯执着道，从圆凳上站起来。

十五沉默地收回目光，开始整理丹炉内的灰烬。

十一不说话，也不让其余几人说话，尤其盯死十六。十六憋屈地咬紧牙关闭着嘴。

染绯站在十五身边半臂远的地方，亦步亦趋跟着他。也不再开口劝说，只是视线粘在他身上。

十五快要被烤化了。

灰烬清理干净，十五端着一盆子灰烬往外走，染绯拦路。

她问心如死灰的人：“你知道你怎么醒来的吗？”

十一警觉：“十五出过什么事？”

十六看看染绯，又看看十五，两人忙着拉锯，决定由他这个知情人来说：“十五去原城这一趟，被血影双煞抓住倒吊放血，昏迷过一段时间。”

“我去解决他们。”十一说着就动身。

十六连忙拉住十一，说：“主上早把他们解决了。”

十一抓起十五的手，想给他把脉，指腹不期然摸到十五手腕内侧凸起的痂。

“我去给他们挫骨扬灰。”十一说着又要跑。

十六扯着十一的衣服不放人，说：“男煞死在主上阵法里，连魂魄都没了，哪里来的骨头给你挫。女煞被苏轻辞丢进水里，腐蚀干净了。”

十一这才平复，冷静下来后，对染绯道：“多谢染姑娘救十五的命。”

染绯承情，说：“是该谢我，又不该只谢我。能炼出血元丹，并非我一人的功劳。”

众人安静地等待染绯接下来的话。

“如你们所见，我身上还未有灵力，而你们门主身怀火灵根，适合炼丹。那颗救回十五的血元丹，就是我指挥苏轻辞炼制的。”

安静被打破，室内忽然一片哗然。

染绯在嘈杂中开口，问十五：

“所以你认为，你在炼丹这件事上，还比不过毫无药理基础的苏轻辞么？”

室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静到令影卫们心慌，十五千万不能中染姑娘的激将法，否则就是对主上不忠。

十一轻咳，以作提醒。

十五叹了口气，将端着的药渣暂时放在一旁，重新回到丹炉前，没有着急坐下，而是挪开自己的凳子，将染绯坐过的圆凳，摆放到自己的凳子旁边。

十一捏住的一把冷汗，最终还是尽数落下。唉，十五啊。

两把凳子并排挨着，正对丹炉观察口。

十五邀请染绯坐下，说：“你教教我。”

染绯脚步轻快地过去坐下，嘴里夸道：“孺子可教。”

十一捂住嘴，过了会儿遮住眼睛，想了想还是站到了十五与染绯两人正后方，亲自盯守防备。

防备什么呢？不知道，但总感觉要防。

十五提前准备了许多其他药材，炼一锅混沌丹也不成问题。

他往燃烧着火焰的丹炉里，放进去一份量的基底药材，让挤在一旁的十九准备加大火候。

染绯能动的手指戳十九，说：“等下。”

十九与十五都扭头看她，不明所以。

染绯注视十五的眼睛，说：“加放两份的量。”

十五没动，她又催道：“再往丹炉里放能做两颗丹药的量。”

“不行。”

“不行。”

不仅十五否决，连他们身后站着的十一也不同意。

“主上送出去一朵花，方才……现在我这里只剩下三朵。若是再失败，我对不起主上。”十五解释。

染绯深吸一口气：“都放进去。如果你失败也没关系，苏轻辞之前没有混沌九花，不也活下来了么？”她呼出那口气，“何况，不是还有我么？”

她嗓音沉着冷静，使人想去听从、信服。

十五默默在心里叹息，正是因为有她啊。假如他又一次失败，混沌丹没做成，当主上再陷入昏迷，能救主上的，只有染绯了。

染绯想要救人，只能想尽办法负伤。他实在不愿看到。

十一忽然开口：“我相信你。”

十五转头看影卫中的大哥，十一安慰他：“十五，你不要害怕。”

十一明白，这关不过，恐怕会成为十五的心魔。

其余影卫也纷纷附和：“我们信你，十五，放开手做。”

“这么多年，你的医术和炼药能力，我们全心知肚明，如果你都做不成，那恐怕更没谁能做到。”

十五缓缓勾起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来使大家放心。

他正勉强笑着，耳朵里钻入一道声音。

“我也信你。”

是染绯的声音。

十五笑容如春花绽放，真情实感，真心实意。

16：他们都淳朴老实，就我机灵皮实，要折磨就折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