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红，镇上到处都溅满了粘稠的血。
燕祈茫然地蹲在小巷尽头的柴堆后，被铺天盖地的威压震得直不起身。
不远处的半空中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燕祈眼神空洞地望过去，正看见黑衣人手持长刀，狠狠刺入背对着她的白衣女子体内。
血从破体而出的刀尖滴落，刺痛了燕祈的双眼，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白衣女子吃力地偏了偏头，竭尽全力地向燕祈藏身的地方看来，嘴唇微动。
燕祈看清楚了，女子说：“小师妹，快跑！”
下一秒，长刀抽出，师姐的尸体从空中跌落，“砰”的一声，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蝼蚁之辈，也妄想与天争锋！”黑衣人冷漠的声音响彻天际，他抖落刀尖血，往天枢峰方向飞去。
燕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迈着发抖的双腿想走不到师姐那儿去。突然，震天的灵气巨浪卷席过来，她胸腔一窒，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濒死之际，一道金光从体内出现，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检测到宿主即将死亡，世界毁灭进入倒计时，系统自动切换到plan B……”
“plan B启动中……”
“请宿主选择——”
“你要回到过去改变一切吗？
是
否”
燕祈挣扎着伸出手，颤抖地点上“是”。
“宿主选择回到过去，时光回溯程序加载中……加载完成，准备回溯……”
“系统资源不足，无法自由选择时间节点……系统资源不足，无法保留记忆模块……系统资源不足，无法保留技能加点……请问宿主是否坚持时间回溯。”
“是……”
“接收到宿主回答，宿主坚持回溯。开始回溯……”
燕祈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先前难以忍受的剧痛也慢慢消失，时间好像变得很长、很长……
即将陷入永恒的沉眠之前，燕祈在凛若冰霜的电子音中听出了一丝叹息。
“时光回溯完成。系统资源耗尽，即将陷入沉睡。请宿主慎重面对选项，选择正确的道路，避免死亡，拯救世界。”
“唔……”
燕祈紧皱眉头，身子不安地扭动，右手死死抓住胸口，雪白的中衣被泛白的骨节拽出了褶皱。
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燕祈长出一口气，终于得以从睡梦中挣脱。她有些怔忡地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留下两行泪。
梦中的一切连零星的模糊记忆都未留下，燕祈一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阳光透过窗棂徐徐洒落，燕祈缓了缓神，记起昨日和陈逐星约好今日在他家见面。她利落地下床，梳洗完毕后换上一套洗得略有些发白的衣裳出了门。
转过街角，燕祈看到正在河边浣洗衣裳的刘婶。
“刘婶，早上好。”
刘婶抬起头，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笑得温柔：“小祈来啦，还没吃早饭呢吧？屋里有婶子烙好的饼，你去吃点垫垫肚子。”
燕祈依言进屋，却没有看到陈逐星。
她拿着饼出来，刘婶看了脸上笑意更浓，低下头继续洗衣服，嘴里道：“阿星这皮小子闲不住，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说让你好了去村头莲花桥找他。”
燕祈点头应了声好，看看刘婶身边一盆待洗的脏衣服，再看看她额上又渐渐渗出的汗珠，回忆了一下前几日在书上看到的涤尘诀，走到刘婶身边。
指尖掐诀从脏衣服上拂过，整盆衣服顿时洁净如初。
“哎呀，小祈，谢谢你啦！阿星要是有你这么有天赋就好了！”
将洗好的衣服抱回屋里，刘婶又卷了几张饼出来塞到燕祈手里。
“多带几张，待会饿了还能再吃。婶子这你不用管了，快去吧，别耽误了试炼。”
“谢谢刘婶。”将饼收好，燕祈跟刘婶道了别，就向莲花桥走去。
云沧界灵气充裕，修仙盛行，位于顶端的是归元派、无我剑府、天音阁、驭兽宗、灵华寺这五大派。
五大仙门平素不对外招收弟子，只每百年共同举办一场试炼——紫微试，通过试炼者方能进入门派。
今年，轮到归元派主办紫微试，试炼场地恰好选在了在村子旁边的临萝山。
听闻消息，陈逐星兴致颇高，非要拉着燕祈一起去参加试炼。软磨硬泡之下，燕祈只得答应了。
今日，正是紫微试之日。
“小姑娘……小姑娘……”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燕祈脚步不停，声音却如影随形。
“穿水蓝棉布裙子的小姑娘，帮帮老人家吧！”
脚再往前伸不出去，燕祈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不得已停了下来，望向坐在墙角的老者。
老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有着和年龄不符合的狡黠。
见燕祈停了下来，老者如了愿，也不急了。他眯起眼享受了一会洒在身上的暖暖阳光，懒洋洋的样子像只坏事得逞的猫。
“我还有事，你找别人帮忙吧。”燕祈抬脚欲往前走，又再次停下了脚步。
前方明明没有障碍，伸出去的脚却仿佛抵住了墙壁，再往前动不得分毫。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着急？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老人家在求助，你不想着帮忙，却只想快点甩开我这个糟老头子！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世道怎么就这样了，老头子真是痛心疾首啊！”
老者边说边装模作样地捂住心口作疼痛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一瞥燕祈的反应。
燕祈垂眸，不动声色地听老者继续胡诌。
“是这样的，老头子我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饿得一点劲儿都没了，只能躺在这儿，起都起不来了。”
分明红光满面，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得很，骗鬼呢。
“但是没一个人愿意帮我，今早开始老头子已经喊了十来个过路人了，没有一个理会我，肯定是看老头子一身破烂，给不了他们好处，哼！”
清峪村民风淳朴，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燕祈不信没一个热心人，至少陈逐星看到了绝不会坐视不理。
“只有小姑娘你心地善良，愿意停下脚步听一听老头子遇到了什么麻烦……”
明明刚刚才说“人心不古”。
老者还在喋喋不休，燕祈抬眼，盯住了老者。
老者机智地住了嘴。但燕祈有一种预感，如果不帮老者达成心愿，自己就别想再前进一步。
紫微试开启时间在未时，从莲花桥到临萝山还得走一个时辰，要是耽搁太久，陈逐星就该急了。
“你要我帮你干什么？”燕祈问。
见燕祈总算愿意帮忙，老者长舒了口气，回答道：“其实也很简单啦，老头子我之前不是说了嘛，好几天水米未进了，又走不动了，所以你给我去随记买一桌酒菜送到这里来，等我吃饱了再把我送到有间客栈住进天字号房就可以啦！
“要香酥鸡、西湖醋鱼、樱桃肉、琵琶虾、东坡肘子……
“蟹粉狮子头也不错，来一份。好像没什么素菜，那就再来一个煎酿三宝、豆腐丸子、凉拌莲子……”
老者兀自闭着眼，眉飞色舞地报菜名，也不想想这样一个小村子，哪里会有这些菜。
嘴里自称老头子，长相也是个老头子，但是这说话的语气和灵动的表情一点都不般配。
燕祈想了想，掏出之前刘婶让她带上的烙饼。
“嗯，这些菜好像差不多够了，喝的就来上一壶招牌米酒还有……咦，这是什么！”
被什么东西戳中了胸口，老者睁开眼，接过燕祈递过来的油纸包，拆开看后发现是平平无奇的烙饼，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燕祈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香酥鸡、西湖醋鱼、樱桃肉、琵琶虾、东坡肘子、蟹粉狮子头、煎酿三宝、豆腐丸子、凉拌莲子？”
竟是将他报的菜名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权衡片刻，老者很识时务地堆起了谄媚的笑：“烙饼就挺好，管饱！”
似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老者咬了一口，继续夸赞：“颜色金黄，香气怡人，又酥又脆，还打了鸡蛋，简直是人间美味！”
三两下吃完一张烙饼，老者伸手还想再拿。
燕祈留下三张，用油纸包好，剩下的全给递了过去。老者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接过去继续吃了起来。
顿了顿，燕祈又问：“招牌米酒？”
“咳咳咳——！”一下子被呛到，老者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言不由衷地说，“凉水就够了，挺好的，嘿嘿，挺好的。”
燕祈思索片刻，摘下路边一朵碗口大的白色野花，用凝雨术聚起水珠投入花碗。花瓣包裹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映出碗底金色的花蕊。
“随记太远了，我赶时间。”燕祈将花朵递给老者，示意他喝了。
老者眨了眨眼，接过花碗，微微抿了一口——甜的！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一口气将蜜水咕噜噜喝完，露出魇足的神情。
等老者喝完，燕祈又问：“那有间客栈天字号房？”
“我吃饱喝足有力气啦，我自己去！”老者站起来，双手握拳，眼睛闪闪发光，白色的野花在脸旁随风摇曳。
“嗯，那我走了。你下次别装老人了，难看。”燕祈点点头，边道别边抬脚前行，又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倏地回头，眼神不善。
接触到这锐利的眼神，老者缩了缩脑袋，嘟囔道：“都说了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着急嘛……”
燕祈挑眉，老者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帮了我，我自然要投桃报李，这木匣就赠与你吧！”
“不要。”燕祈干脆利落地拒绝，老者递过来的手僵在了半空。
“为什么不要啊！你帮了我我肯定要报答你啊，快收下啦！”老者急了，双手捧着木匣往燕祈胸前塞。
“帮你不是我的本意。”燕祈后退两步，躲过了木匣。
“不是本意你也帮我了呀，你不收下我不给你解结界了！”
“……”
二人僵持不下。
老者破罐子破摔：“不解不解不解，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解！”
好麻烦。燕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可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个木匣子就和眼前的老者一样莫名其妙。
可看看日头，她决定抓紧时间——大不了离开后就立马将这匣子给扔了。
“好，给我吧。”下定决心，燕祈伸手去拿木匣子。
“打死不……诶，你答应收下啦！”好运来得这样突然，老者飞快地将匣子打开，在燕祈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塞到了她手里。
木匣开启的一刹那，一道刺目的金光“嗖”地一下钻入燕祈的脑海，消失不见。
燕祈只觉得一阵眩晕，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
昏昏沉沉间，她看到老者掏出一张符注入灵力，旋即消失不见。
所以她才很讨厌麻烦啊。倒地之前，燕祈暗暗想着。
也不知道结界到底解了没，还赶不赶得上和陈逐星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