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虞月堂先怔愣住了。
怎么回事?
自己怎么说得出这般大胆的话,先不说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难道仅仅因为被以前从没见过的木傀儡,还有接触到的几位看起来活得很从容的人给震慑住,就决定要踏进这种未知的生活吗…
她试图用自己过去习惯的方式来衡量这种未知,然后失败了。
上辈子的自己可不会做这种大胆的白日梦。小半辈子循规蹈矩的世家小姐,加入神秘的情报组织,大抵是话本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她从前有读过这样的话本吗?虞月堂想,过去自己行事规矩,她好像连话本都很少买来看。
所以哪里来的胆量说出这样天真的话呢?
虞月堂心下羞窘,恨不得教面前的人失去方才的记忆,忘掉自己天方夜谭的回答。
男人似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上半身朝虞月堂缓缓压近几分。
貌似并没有将她的话当作儿戏,萧瑾道:“可以冒昧询问下缘由么?”
“我是说,虞小姐可以选择和我们长期合作。”
提到“虞小姐”时,对方明显加重了语气,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她的身份。
虞月堂抿抿嘴:“没有为什么。”
她好像突然长出一根尚为脆弱的反骨,那根反骨顶住她的胸膛,让她不肯在言语上退让半步。
“我只是很感兴趣。”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天啊,虞月堂在内心哀嚎,她到底在嘴硬什么!多说多错,从口中说出去的话如同覆水难收,这还如何收场…
可惜萧瑾无法听见虞月堂的心声。
“当然可以,”他重新回答最开始的问题,“有阁下这样的人才加入青玉京,是我们的荣幸。”
“只是内部事务繁杂,虞小姐可以了解过后再做决定。”
虞月堂自然听懂了萧瑾的言下之意:
为了避免你这样的世家小姐一时兴起做下决定,加入组织后面又反悔,我们建议你先来尝试一下再说。
“好。”她接受下对方的善意。
“那么,”萧瑾和木傀儡一起偏头看过来,“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吕重山,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看出虞月堂眼中的困惑意味,他笑着补充道:“就是接引你上来的那小子。”
从古怪的房间里出来时,虞月堂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打开门,她发现来时吕重山提的那盏油灯还在外面幽幽亮着。
虞月堂提起灯,摒弃乱七八糟的念头,低头数着台阶,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她记性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绕晕到别处去。等到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茶室,吕重山坐在案前,恢复成虞月堂最开始遇见他时的模样。
听见她下来,吕重山扭头问道:“结束了?你最后换了什么?”
语气中带上几分熟稔。
虞月堂摊开手,示意什么都没有,然后在吕重山好奇的注视下回答道:“我换了和你当同僚的机会。”
什么?!吕重山少见地露出吃惊的神色来。
“虞小姐你?要来我们这儿吗?”他连着释出两个问句。
离开那位萧大人所在的地方后,压迫感轻多了,虞月堂很是淡定地点点头。
“他让我后面有事再来找你。”
吕重山虽没有再问傻得冒泡的问题,却只哦哦应好,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直到虞月堂离去。
田阿曼等自家小姐等得心焦,见虞月堂出来连忙迎上去。回去的路上看她脸色不佳,但是心情倒还好的样子,关心道:
“小姐的事情办妥了吗?”
虞月堂的脸上映出些笑来,她仿佛回想了下刚才经历的一切,随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难道她的心中真不曾侥幸预设过这样的结果吗?
或许应该和自己偶尔乍现的冲动和解,虞月堂反思着,不然她重活这一遭还有什么意义呢。
宫内。
步履匆匆魏司徒正擦着汗往议事殿赶,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皇帝在里面摔东西的声音。
“陛下。”他甫一进门,先跪拜在冷硬的大理石砖上。
阮帝的眉头紧皱,最近因为粮饷的事,眉心都快生出两道深深的折痕。
到现在还没查出究竟是谁干下这胆大包天之事,劫走朝廷的粮饷。随着不知去向的粮草,临北王世子的反应也让他始料未及。
如果说阮帝刚开始的震怒是因为居然有人真的敢藐视朝廷,破坏掉他的谋划,后面百里诩罢课的行为更是让他实打实的头疼起来。
他当然设想过临北对于粮饷被劫一事会作何反应,不管是依旧选择忍气吞声,还是执意要求上面追查到底,甚至是一怒之下揭竿而起…都能算作是正中阮帝的下怀。
但他独独没有想过,百里诩会像个混世魔王一样大发脾气,扬言朝廷不给个说法他就不上劳什子春学,闹着要回临北去。
这怎么能行?
他好不容易才把临北王那老东西的儿子给弄过来,就这样放回去阮帝怎么甘心。
任谁都想不到百里诩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还会像个孩童一般闹性子,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对于阮帝来说都是个棘手的麻烦。
气性上头的皇帝只好传召心腹大臣来商讨此事。
下首的魏司徒咽咽口水,内心喊了句糟,但还是硬着头皮建议道:
“陛下,听闻首富萧家已经将大半产业都交给唐家兄妹打理,唐怀陇芝兰玉树,如今是状元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
“此事究其根本,百里世子只是想为临北讨回那批粮饷,朝廷补给他便是。想必唐怀陇十分愿意为陛下解忧。”
阮帝默不作答。
他突然回忆起早前议事时甄太常提醒自己的话:陶家公子这几日和百里世子走得近,百里诩还去参加了陶冕的宴会。若陛下无意于…还是要早作打算。
桩桩件件联系起来,魏司徒所言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阮帝在心中对于状元的人选有了决断。
从议事殿出来,还没走几步路,魏司徒的后背又是一阵冷汗。
他也没有办法,魏司徒心下叹气,倘若不是自家那不争气的孙儿前几日刚被扣在赌坊…
欠下的天文数字让魏老先生看后眼前发黑,生怕自己的宝贝独苗苗在那种是非之地断手断脚。
哪曾想对方恭恭敬敬把人送回来,还特地提及了萧家的名号。为首的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笑得客气,只说自家公子在朝堂上还需魏大人多多照拂。
魏家众人只得同样客气地赔笑脸。
聪明人该做什么,他一个老头子不能糊涂。
况且,魏司徒倒真觉得让唐怀陇出钱把粮饷补上算是个良策。状元的虚名只是分给世家中读书人的猪肉,给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魏司徒摇摇头,继续朝宫外走去。
前脚刚送走前来议事的魏司徒,后脚议事殿便迎来了送茶点的陶贵妃。
陶贵妃这段时间已经就状元之事给皇帝上了好几回眼药。唐家如今虽然没落,但唐怀陇本身却十分有能力,这状元的名声一日落不到自己侄子的头上,她便一日不得心安。
而先前自己每次提起此事,阮帝都会示意状元肯定是陶冕的,让自己安下心。
此次过来,陶贵妃一边摆上自己亲手做的点心,状似不经意地再次提起这件事来。
却见阮帝沉默着,没有动她送过来的茶点。陶贵妃只好又道:
“陛下,阿冕最近也有在认真地温书呢。我只盼着他尽快成材,好为陛下分忧。”
眼见贵妃娇美的桃心脸上就要泛起愁绪,阮帝握起她搭过来的手宽慰道:“不急。陶冕年纪尚轻,还需要多历练。”
陶贵妃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心底霎时凉了一片。
等送走陶贵妃,议事殿复又安静下来。
阮帝那双不再年轻的手翻开写着春闱贡士的名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背后大多矗立着庞然巨物般的家族。他用略微混浊的眼看去,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留良久。
陶贵妃回到自己的住处就发了疯,没忍住砸坏好几个瓷瓶,身边的侍女不停劝着娘娘息怒。
早就该有预料的,陶贵妃试图冷静下来,如果不是自己也觉得状元的位子可能落不到陶冕身上,怎么会一遍又一遍地去找皇帝确认。
陶贵妃实在是得宠惯了。
她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想要的东西会被拒绝,哪怕这样东西对她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
但是早属于陶家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她边在内心痛骂那个抢了东西的人,边恨自己的侄子不争气。
正巧碰上五公主来请安,梳着俏皮发髻的小姑娘扒着门框悄悄看母亲发火,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
发泄过后渐渐平静下来,陶贵妃看到五公主从门后露出来的两个小揪揪,心下好笑地将她喊进来。
虞知云乖乖地坐到母亲的身边,陶贵妃摸了摸她盘得整齐的发,轻声道:“阿云,你一定要给娘亲争气。”
虞知云使劲点点头,像个小大人似的答应道:“阿云会的。”
心火郁结半日的陶贵妃便一下子被哄开心了,抱着娇小的虞知云亲亲搂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