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临溪回答，她紧接着道，“我根本没有你那样纯粹的想法。我想做什么？不，这句话应该改成‘我该做什么’。”
“作为当年内斗失败者的子孙，叶氏主家总是明里暗里地给我和我父母使绊子。我父母的性格又一贯懦弱，从小到大只教我要尽量讨好他们。可当我费尽心思陪着笑脸、却依旧被他们恶意对待时，我看到的却是他们在主家小姐面前殷勤谄媚、毕恭毕敬的模样！”
“权势，地位，财富……所有我竭尽全力依然难以拥有的东西，有人却全都唾手可得。惜惜，这种感觉你大概不懂吧？我是真的真的很不甘心啊！”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继续说道，“昨天晚宴上看到秦四爷送你手镯的那一刻，我承认，我又心里不平衡了。我羡慕你是林家唯一的小姐，羡慕你能被秦四爷这样的人另眼相看。而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拥有不了……”
临溪轻声道：“瞳瞳，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叶瞳茫然地喃喃道，“惜惜，你真的完全变了，我感觉我仿佛从未认识过你一样。看到这样的你，不知怎的，我就特别羡慕，还特别有倾诉欲……”
她再也忍不住，小声哽咽起来，“我、我之前一直装得很好的，小心思从来不敢让人知道，但是今天好像全搞砸了……”
临溪给她递了张纸，又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瞳瞳，你没有搞砸。”她温柔地看着叶瞳，“人非圣贤，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不甘、嫉妒、攀比心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不必对此感到羞愧。你敢直面它们，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至于想做的，无论是什么，其实都一样。重要的是认清自己最想要什么，然后朝着这个方向不懈努力，就这么简单。我想做生态学家不丢人，你想追求权势和地位也不丢人，只会空想却不去付诸行动才丢人。”
听到这里，叶瞳终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临溪大哭起来。
临溪回抱住她，任由叶瞳在自己肩头肆意流泪。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比起林枫那种讲述悲惨过往都带着目的的人精，叶瞳这样的女孩子简直易相处太多！
有点小心思，但不多。
内心敏感，容易情绪化。
但本性依旧纯单纯善良。
她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朋友，真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
——
自从那日答应与林枫合作后，临溪愈发珍惜她在京城大学的每一天。
学校的内部资源库里有着极为丰富的文献资料，她这些天抓紧一切时间阅读文献，找教授探讨课题。
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每过一天都像在倒计时。
临溪在心里默默算着天数。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静习室内，临溪正坐在桌前，细细阅读一篇最新的研究论文。
通过终端进入学校内网后，所有的文献资料均能以立体化虚拟影像的方式呈现。
现在不是期末阶段，空旷的静习室里只有她一人。
指尖轻触翻页，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幅极为复杂的多维统计图。轻点每段图像，还会出现一小段动态影像进行解释补充，并配有文字说明。
临溪看得目不转睛。
这种呈现方式也太妙了吧！
兴许是太过沉浸专注，她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所以，当临溪阅读完那副多维统计图后，一扭头突然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绿眸，她差点惊得跳起来！
“天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点存活曲线的时候，”行止的眼中含着笑意，“大约七分钟前。”
居然这么早之前吗？
临溪震惊了，随即吐槽：“你走路是不是自带消音器……”
行止笑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道：“最近很忙？”
自从那天后，临溪忙于学习，基本上很少和行止碰面。
京城大学的内部资源库，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学术领域最顶尖的教授……很快，她就要接触不到这一切了。
学一天，少一天啊。
想到这，临溪不禁惆怅起来，面上却依旧笑得随意：“可不是么，马上要辍学了，我当然得抓紧时间再多学点东西。”
“你完全可以选择留下来。”行止道，“虽然不再贵为林家小姐，但你若提出要求，林枫也会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包括让你继续在京城大学完成学业。”
临溪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行止。
行止便立刻懂了她的选择。
“你不是那种会畏惧流言蜚语的人。”他若有所思道，“所以，是想要彻底脱离林家么？”
临溪点点头：“是啊，我可不想再有什么藕断丝连。我若选择留下，谁知道林枫会不会带给我新的束缚？天底下从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我选择了自由，那就得和林家断的彻底。”
她没去问行止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枫的别院。
行止同样没做解释。
他们非常默契的都没有提起那日。
对于两个熟悉但又没那么熟悉的人，比起追问过去，倒不如谈论将来。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行止沉吟着问道。
临溪歪头想了想，“嗯，首先得离京城远远的，找个僻静的小城镇定居，如果能继续完成学业自是再好不过，不行的话就找份工作吧。”
“当然啦，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回家的路，回到我所生活的那个时空。不过这件事我目前毫无头绪，所以还是先做好手边的事吧，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她关闭了终端，认真地凝望着身侧的少年。
临溪不介意暂时牺牲珍贵的学习时间，和行止聊上一会。
很快她就要离开。
或许，往后都未必会再见……
“规划明晰，决策果断。”行止弯了弯眼睛，浅笑着评价，“像你这般清醒坚定的人，无论在哪个时空都会活得很精彩吧？”
被那双松石绿的眼眸温柔凝视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些许错觉……
“借你吉言。”临溪抿唇一笑，“行止，马上你就要成为林家的二把手了，我先提前恭喜。”
她想当然地认为，行止作为林枫的合作对象，事成之后自然也会成为林家的掌权者之一。
闻言，行止低笑了一声。
他幽幽望着临溪，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哦？你就这么笃定？”
临溪以为行止是在担心林枫夺权失败。
她心里有些惊奇：永远是一副从容自若模样的行止，原来也会有所担忧么？
于是她温声宽慰道：“别担心。依我看，你们的胜算相当大。”
临溪想了想，又补充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失败了你也别怕。反正到时候我肯定会自爆的，自爆完我定会被逐出林家。这些天我已经在规划路线了，你若实在走投无路，大不了我带你一起逃离京城。”
行止微微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神涌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很快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最终，他只是深深看着临溪，温柔应道：“好。”
——
京城大学的艺术楼内。
叶瞳反锁上画室的门，而后点亮终端，调出联系界面。
指尖悬在置顶联系人的位置，她迟疑片刻后点了下去。
通话很快被接起。
叶瞳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轻声道：“您好，我是叶瞳。”
“下午好，叶小姐。”
“之前您让我留意她和从前的不同之处……我发现，除去说话语气、各种小习惯的变化，她的内在也与以前截然不同。”
“从前和她相处时，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深怕有什么地方触犯到这位大小姐。可现在……”
叶瞳顿了顿，斟酌着措辞，“现在的她仿佛内心蕴含着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在她面前，我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会被她感染，或者说……被她治愈。”
通话那头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叶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感谢你，叶小姐。本月的报酬已经汇入你的账户，多出来的是额外支付给你的辛苦费。这三年有劳你了，从今往后，不必再汇报。”
叶瞳吃了一惊，随即局促地问道：“为什么……？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不，叶小姐，你做得很好。”通话那头温和地答道，“之所以中止，是因为‘观察期’结束了。”
——
郊外的别院。
林枫独自伫立在窗前，望着苍茫天色。
三四月的春季总是多雨水。
云层不断堆叠，一点点变浓厚，又一点点暗沉下来。
风掠过窗前的梨花，打落一地雪白。
他的视线落在一片被风扬起的花瓣上。
几秒之前，它还在树梢娇俏盛放。
此刻却无力地在风中打着旋儿，任凭它再如何挣扎，也无法阻止自己向地面飘落。
又一阵风匆匆吹过。
地上的雪白再添几瓣。
厚实的云层隔绝了大部分光亮，天空的颜色愈发深沉昏暗。
大雨将至……
玻璃窗倒映出林枫没什么表情的面庞，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冰凉如水。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