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听孟予惟的消息不是什么难事，下午，远明依就站在了孟予惟的某个公寓门口。

按过门铃后几秒钟，就有人来开了门。

这场上门拜访也算是提前预约过，孟予惟并不惊讶，先抬手问候：“好久不见。”

孟予惟依旧坦然得像他们只是这个世界的两个普通人一样，邀请她进门后泡了花茶。

看远明依不动，孟予惟轻笑道：“不用这么谨慎，辰枢能放心地回去，就是笃定了我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的你可不是我能耀武扬威的对象。”

远明依感受得到，孟予惟的灵力确实很稀薄，“你的灵力，怎么了？”

“要躲开你那位仙尊的找茬，自然要付出一点代价，我以往跟他接触不多，倒是小瞧了他。”孟予惟自嘲道。

远明依道：“‘你那位’？你这是认定我跟他是站在一起的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否认的，难道你是觉得我是相信你心向魔界，才答应你来见我吗？”

远明依默认。

孟予惟笑着摇头：“就算你要信那些人，也不必把魔族想得太愚蠢。我认识你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久，魔界也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了解噬罗焰，你不用着急把我当成坏人。”

远明依像是被他说服了，人稍微放松了一些，问：“那么你今天愿意见我，有什么是你想告诉我的？”

“衣服脱掉。”孟予惟忽然来了一句。

远明依不解且无语地看着他没动，不至于要演八点档的卖身烂俗戏码吧？

好在孟予惟又补上了指导动作，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远明依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是后肩那块印记。

“要做什么？”远明依问。

孟予惟道：“放心吧，以我们现在的水平差距，我也害不了你。”

远明依看了他一眼，一抬手就换了件露背的上衣。

孟予惟站了起来，走到她旁边，道：“伤不到你，别动。”随后不知道在那个印记上做了什么，片刻后松手坐回去，又道：“自己试试。”

远明依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照着他的方法在后肩取出一块一个指节大小的青色晶石，而后便是扑面而来的虚脱无力之感。

“放回去吧。”孟予惟出声一醒。

远明依照做，晶石归位，整个人又恢复了正常，才问：“这是什么？”

“早说了没人比魔族更了解噬罗焰，自然也没人比历代魔尊更清楚焰灵是什么样的。”

说着，孟予惟拿出了一块和她刚刚取出的的相差无几的晶石。

“这才是噬罗焰的命脉所在，焰灵不过是它寄生之物。噬罗焰不需要焰灵就能存在，焰灵却不能没有噬罗焰为你们提供生命。”

“你先前说的能让我和噬罗焰分开……”远明依试探道。

孟予惟肯定地回答：“就是和这个有关。”

经过几个小时的交谈，远明依和着自己恢复的记忆，知道了不少东西。

噬罗焰的力量来自异世，在神魔的世界不能得到补充和提升，所以历来是一次性的损耗品，焰灵的生命由噬罗焰供给，噬罗焰的能量耗尽，焰灵也就跟着魂飞魄散了。

焰灵对魔族来说并不重要，他们每每化形时都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往往轻而易举就被魔族控制住，而后由他们发挥，焰灵向来是做不了噬罗焰的主的。

千万年来，远明依是第一个化形时就能完全掌握噬罗焰的焰灵，魔界上下并非不想像以前一样借着噬罗焰大干一场，但因缥灵的实力深不见底，收服不了缥灵也无可奈何。

除了焰灵本身，新的魔尊伐辛也让他们颇为不满。

远明依是伐辛成为魔尊后，第一次遇到噬罗焰燃起，伐辛在首次尝试收服噬罗焰，被反抗成功后，就未再有动作，任凭谁去劝导，魔尊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也因此，那些年远明依过得还算平静。

不过，这并非伐辛第一次接触噬罗焰。

几千年前，上一次噬罗焰燃起时，伐辛尚未发迹。

那时的伐辛只是魔族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底层，某天在一座山脚乱石掩映的角落里撞见一个女孩。

女孩披着简单的青色长衫，头发凌乱地披在背后，散落下的一部分遮住侧脸，看不清面容；她没穿鞋，手脚上到处是渗着血迹的细碎伤口，整个人躲在巨石后面瑟瑟发抖，明知有人在靠近，却不敢转身。

“什么人？”伐辛没什么感情地问。

女孩伸手捂住了头，半晌没有别的反应。

伐辛不耐烦地拽过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这下子看清了脸，心想着魔族最近的通缉里没有这号人物。

“躲什么，谁要抓你？”伐辛又问，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魔界的人。

女孩偏过头，不肯看他，也不跟他说话。

伐辛思索了片刻，不再盘问，拽着她的手准备离开，边道：“不想死就跟我走。”

刚迈了两步，后面就传来女孩没忍住抽气的声音。

伐辛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突然松开拽着她的手，一改动作把她抱了起来。

女孩差点惊呼出声，伐辛低声警告道：“别出声，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女孩连忙捂住嘴，就这么被伐辛抱回了住处。

到了封闭的空间，趁着伐辛转身出门的功夫，女孩像是有了安全感，在洞府里四处逛起来，仿佛忘记了脚上的伤痛。

“不许乱跑。”伐辛一回来，就看见她这样儿，再次冷着脸警告。

随后，伐辛给女孩大体看了看伤，尽自己所能地治了治，让她整个人从刚才的狼狈里脱离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好了很多。

“谢谢。”女孩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伐辛愣了一下，而后问：“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女孩低下头，小声道，“再说，我真的有，也不可能告诉你呀？不过我是真的没有。”

伐辛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以后，就叫缥灵吧。”

只不过是陌生人随口取的名字，女孩却很高兴，愉快地应道：“好呀！”

于是缥灵就在伐辛这里住下了。

伐辛没再追问缥灵的身份，缥灵也不主动提及，也没有问伐辛为什么要救自己。

尽管每天的活动范围只有伐辛这片不大的洞府，她也觉得很高兴。

伐辛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没再跟第一天一样开口就是对她的警告，她也因此大胆了许多。

她不喜欢穿鞋，有时候走两步脚疼了见到伐辛回来，就直接跳到伐辛的背上。

伐辛冷着脸，却也不斥责他，沉默地把她放回塌上。

伐辛从不带人回来，所以那天，缥灵感觉到进来的人不止一个的时候，就知道这些捡来的平静日子过得差不多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缥灵正坐在池塘边，光着脚逗弄池塘里不死不活的鱼。

见到两人，缥灵也没有太惊讶，与第一天那副惊慌的样子大相径庭。

没有逃跑、挣扎和打斗，缥灵没有任何反抗地就任凭魔尊抓住了，从头到尾也没有多看旁边的伐辛一眼。

魔尊眼神晦暗不明，回头拍拍伐辛的肩膀平淡道：“干得不错，捉住噬罗焰焰灵，于我魔族有功。”

伐辛俯首，没有回话。

几日后，天上地下都知道了仙界一座仙岛遭了噬罗焰的毒手，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无一人生还。

最后一条树枝也被焚尽的时候，伐辛在仙道的不远处，接到了他们又一次完成了大业的魔尊。

幸好没有别的人在，否则就会看到此刻魔尊的表现有多违和。

他刚来到伐辛面前，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倒在他身上，还有只有伐辛听得到的小声抽泣和一遍一遍的“我没做到”。

伐辛犹豫着轻抚上他的脊背，画面十分诡异，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我把你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这一问倒是打断了她的情绪，她点点头道：“我也不想顶着这个讨厌的样子。”

伐辛把魔尊变成了缥灵的样子，带回了魔界。

从见到她那一天，他就猜出了她是噬罗焰的焰灵。

焰灵逃跑了，这对魔尊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消息密而不发，没有几个人知道。

从打算收留焰灵的那一刻起，伐辛就已经在思考他能利用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了。

没有太特别的原因，他不太喜欢那位不怎么聪明的魔尊，整个魔族要是能由这样的家伙领导，那为什么不能自己来。

缥灵肯定藏不住，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但在此之前，或许能再利用那个胆小没用的焰灵做点什么。

于是缥灵在他这里自己慢慢摸索到了自己掌控噬罗焰的门道，只可惜还没能完全实现，魔尊就找上门了。

不过也够用了。

于是，自负了一世的魔尊在信心满满地带着噬罗焰去仙岛纵火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反噬，也葬身在这场攻伐中。

噬罗焰在仙岛的各处被点燃时，被放出的缥灵找到了魔尊，取出体内的晶石，正正插入了魔尊的眉心，魔尊的灵识当然承受不住噬罗焰的炙烤，顷刻魂消魄散。

而失去了晶石支撑的焰灵身体，在不久后也一并灰飞烟灭了，缥灵意外地占据了魔尊的身体。

缥灵在一片荒烬中醒来，想到自己让伐辛去等她看她有没有成功的留言，径直往约定地点赶去。

伐辛看到魔尊奔来的时候没忍住捏了捏拳头，却见下一秒人立刻就扑上来，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

缥灵在一直以来的挣扎和那日的机缘巧合中，将自己的晶石彻底炼化，里面的能量只能内流，无法外放，不能再像噬罗焰那样焚烧和毁坏，也因此不会消散。

缥灵得到了一枚死的晶石，却是一颗活的心脏。

可是魔尊的躯壳并不能承受晶石的力量，应该说除了噬罗焰本身锻造的，焰灵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凡胎外物能够承受晶石的能量。

缥灵扮演了几天的魔尊，最终还是沉寂了，伐辛当仁不让地走上了那个位置。

直到新的噬罗焰又从地下窜出，他没能收服那位新的缥灵，他道：“以后往来称呼多有不便，就叫你缥灵如何？”

焰灵以往向来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没有必要，反正很快都会消失在出生后的不久。

新的焰灵头也不回地道：“随便。”

魔界的密辛确实有趣，但离远明依的生活太过遥远，听完孟予惟省去细节的概括，她道：“所以你想用她的晶石换我的？”

孟予惟的眼神飘远，“她临死跟前只有我一人，和我说了许多话。愧疚没能控制住噬罗焰力量的全部，害死了那一仙岛，遗憾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我比其他人更清楚焰灵想要什么，自己做主的权利和身份，不被噬罗焰束缚的命运，没有什么比这些对焰灵更有吸引力，他们不在乎噬罗焰本身强大的力量。你比以往的任何焰灵都幸运，有真正获得这些东西的能力。”

“可是焰灵同时也不希望噬罗焰的力量被拿去做那些赶尽杀绝的事。”远明依很久以前就梦到过那些焰灵们痛苦的遭遇，或许是一脉相承，她能感同身受。

孟予惟不急不缓地道：“我对烧杀掠夺的兴趣不大，但我讨厌不可控的力量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利用噬罗焰爆发的能量能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回，这是那个琉光发现的事，他似乎比我更想要噬罗焰来达成什么目的。”

伐辛算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远明依问：“他又是用的什么筹码让你放任他这么做？”

孟予惟耸了耸肩：“他能拿到封印的噬焰石，并且据他说，噬罗焰的力量在那里只会单向消耗，耗尽便消散，在这里，却能恢复。”

“他野心大着呢，你已经是万年来力量最深不可测的噬罗焰了，他觉得你在和辰枢封印对抗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已经不中用了，试图再把你养得强大一些。”

伐辛对此不置可否，最后任由琉光分割带走了噬焰石的碎石，主体留在了伐辛处。

噬罗焰被封印，除了畏首畏尾的神族，对其他人没什么好处，可惜辰枢的封印，除了他自己，没人打得开，毕竟从没有人敢做过封印噬罗焰这件事，稍有不慎，便是引火自焚。

没想到有不安分的魔族偷走了噬焰石去天界找茬遇上了辰枢，他发现事情有变去了出口处，一起被卷了进来。

“在魔界时你怎么没来找我提过交换晶石的事？”远明依又问。

“那时的你一副生死无所谓的样子，想必也没有听我说这些事的耐心。俗世的生活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含毒的蜜糖。”

说到这他又想到了什么，似惊讶地道，“啊，难怪他们神族总爱去人间历什么劫，这么一看，你们与他们倒是相似。”

远明依没在意他轻佻的嘲讽，看着他道：“今天问了那么多，你应该也烦了，那我再问最后一个。”

孟予惟看着她轻松的神色，不太确定地答应：“讲。”

“交换晶石之后，这具身体里会是哪个缥灵呢？”

问完，远明依没说道别的话，起身推门离开了。

这仅仅只是一颗能帮焰灵摆脱与噬罗焰同生同死、永远被别人摆布的束缚的心脏，还是那个真正的“缥灵”复活的希望，远明依不信伐辛没有考虑过这两种可能性。

屋子里，孟予惟发着呆，回想着缥灵和伐辛最后的对话——

“你们魔界只有你生得好看，别的都丑得让我害怕。”

“你把我救回去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活过的日子。”

“明知道是迟早的事，看着那个魔尊跟你一起进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你好讨厌。”

“你总说我胆小怕事，你看我现在，我不胆小的。”

等她说完这一句，伐辛的怀里就只剩一枚小小的晶石了。

伐辛拾起那枚晶石，对着光看了看，用缥灵再也没法听到的声音轻轻道：“你不胆小，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不然怎么敢逃跑。”

半夜写上头了……终于写到20万……我以后再也不在没填好细纲的情况下写文了……卡成大粪了，看到键盘变身超雄大捶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