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窗，江噬看着围在他车下的几个教官：“有事？”
“江小姐，我们有几个学生不见了，我们想搜一下您的车。”有个教官道。
江噬打开车窗向下看：“你学生不见了来找我？你们这儿的大门都被我撞烂了，有人跑出去不是正常的事儿吗？”
那个教官争辩：“我们下午有人在那里看守，不可能——”
“所以呢？所以我就会同情心泛滥，带陌生人离开？”江噬冷嗤：“抱歉，我没有那多余的圣母心。”
教官：“可是——”
“你们大门已经坏了，”江噬意有所指：“不想后门一起坏了吧？”
几个教官都散开，真怕这个疯女人从他们身上压过去。
卡车和马自达行驶出感恩书院，蒋淑仪出窗口向后看，书院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成一个黑点。
终于……逃出来了……
蒋淑仪掐了自己一把，确认是真的以后，扑倒了江噬怀里大哭：“啊！阿噬！”
江噬顺着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蒋淑仪哭得很难过很难过，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干了，车内寂静的只有她的哭声，直到后来哭累了、睡着了。
卡车驶进城区，江噬让司机在最近的派出所停了车。
江噬跳下车，打开后面货箱的小门：“出来吧。”
一群少年有男有女十几个人纷纷从小门里钻了出来，他们身上都还穿着墨绿色迷彩服，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或多或少都有或新或旧的伤痕。
有人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江噬面色淡淡：“你以为门锁是谁开的？”
那群少年听到这，全都颤抖着哭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感谢着她。
江噬不喜欢处理这种感恩戴德的场景，随便挥了挥手：“面前就是派出所，你们可以选择报案。”
哭声忽然顿住，继而有人颤抖着说：“报案肯定要联系家长，我们是被他们亲自送进去的啊，他们可以把我们送进去一次，就可以把我们送进去第二次……”
江噬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有人问。
所有人希冀地看向江噬。
江噬打破了他们的希冀：“我没主动救人，也不包售后。”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江噬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走进派出所：“我要报案，有所学校无证办学、虐待儿童、猥亵妇女，还敲诈了我十一万两千三百元。”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眼神仿佛在问：那是敲诈吗？
emmm……那个办公室里没有监控，当时在场的人也只有那个校长、他们和他们的雇主。
那，雇主说是敲诈就是敲诈吧。
—
等到蒋淑仪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都已经被处理好，衣服也换成了一次性睡衣，躺在酒店的床上，周围漆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窗外还稀里哗啦下着大雨。
蒋淑仪开始呼吸困难：“阿，阿噬……阿噬！”
咔哒一声，门开了。
“醒了。”江噬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吃点东西吧。”
江噬把手里的炸酱面、司康饼和冰红茶放到床上，自己也坐在床边，打开房间里的床头灯。
床头灯是暖黄色的，不过于明亮也不过于昏暗，蒋淑仪的眼睛很适应，开始安安静静地吃炸酱面。
看出蒋淑仪有些紧张，江噬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将音量调到最低，电视上正在播放“朝阳群众破获大案”的新闻。
闪动的光影和轻微的声响让蒋淑仪稍微放松了一些。
江噬喝了口冰红茶，不动声色观察着蒋淑仪，见她放松下来也松了口气，开始找插座去给手机充电——手机下午就没电了，江噬下午一直在派出所，直到现在才发现。
手机开机，弹出好些未接电话。
江噬眨了眨眼睛，发现这些未接电话都是沐娴的。
江噬给她回了个电话，不出三秒就接通了，紧接着是沐娴咬牙切齿的声音：“江噬！我不管你现在在搞什么飞机！能不能把你家那转正的plan B管好！他去城北职中找不到你就直接跑学校闯女生宿舍来找我了！”
想起秦不渡闯进女生宿舍逼问她江噬在哪的场景，沐娴又骂了一句：“Fuck！”
“……”江噬难得有些讪讪：“他现在在哪？”
“那个傻der回了一趟秦家，不知道跟他爹达成了什么协议，现在正满京城找你呢。”沐娴冷笑一声：“然后江家和陈家也听到了风声，这三家已经把雍和宫到颐和园路上的石头都给掀开了，再不阻止圆明园里仅存的石头也要被掀开了，今晚整个京城都在找你。”
江噬：“……”
悄悄是今夜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哦，对了。”沐娴笑：“感谢我吧，要不是我跟你爸妈说秦不渡是我找来的帮手，你谈恋爱的事情就要被你父母哥哥知道了，你那小男友现在应该也已经被你父兄搞进医院了。”
“嗯，谢谢。”江噬松了口气：“等会我会和我爸妈通话，至于秦不渡……”
江噬眼神轻颤：“他没有手机，麻烦你先替我劝他回家，短则三天长则五天，我一定会回去。”
“好。”沐娴没有过多探究什么，只说：“祝你好运。”
江噬：“嗯。”
挂了电话，江噬才发现一旁的蒋淑仪已经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噬又喝了口冰红茶，道：“有事就说。”
“阿噬，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蒋淑仪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江噬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蒋淑仪，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蒋家给你父母看你身上的疤——”说不定他们就心软了。
“我不！”蒋淑仪厉声尖叫起来：“我不回去！”
江噬看着她：“能理解。”
蒋淑仪再次哭了起来，哭得闷声闷气。
“我以为他们是有点爱我的，哪怕他们给我的爱不比蒋尚书。”蒋淑仪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哭到几乎窒息：“但是我错了……”
“他们爱的是绝对服从他们的蒋淑仪，而不是我……”
江噬给她拍背顺气：“那就只剩第二个选择了。”
“蒋淑仪，现在去江南最近一班火车在三点半，现在收拾好起床跟我走。”江噬站起身：“以你的情况，书是读不了了，先送你去我外婆那休息一段时间，其他的不要想。”
蒋淑仪利索把自己收拾好，江噬也把身上的校服换成了刚买的黑色棒球衫，毕竟工作日穿着校服在街上窜来窜去太打眼了。
两人三点钟冒雨赶到最近的火车站，买了两张下江南的票。
等车期间江噬还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三点半，江噬带蒋淑仪坐上直达江南的火车。
火车上江噬一直在睡觉，连饭都不吃。
中午，蒋淑仪在吃盒饭的时候，鬼使神差看了一眼江噬捂住的小腹——那里干瘪下去了一块。
几乎立刻，蒋淑仪的情绪又崩溃了，开始一抽一抽的哭，还吵醒了睡着的江噬。
一个星期的“牢狱之灾”让蒋淑仪面对江噬时脆弱了许多，哪还有曾经恣意张扬的模样。
江噬看了她一眼，呼出一口浊气：“又哭什么？”
“你多久没吃饭了？”蒋淑仪问。
江噬垂下眼眸：“不想吃。”
她没有直接回答，因为她怕她回答以后，蒋淑仪哭得更厉害。
她昨天午饭没吃，一刻不停地赶去感恩书院，下午又一直在派出所忙活到半夜，今天凌晨睡到中午，除了昨晚喝的那一瓶冰红茶，她什么都没吃过。
蒋淑仪还想说什么，江噬就挥了挥手：“别哭了，等会餐车过来的时候我买点东西吃。”
蒋淑仪点头：“嗯。”
餐桌布噜噜的经过，江噬买了一份烤布蕾，刚吃一口就停下了调羹。
蒋淑仪问：“怎么了？”
江噬说：“没有秦不渡做的好吃。”
江噬机械地吃了半碗烤布蕾，剩下那半碗让蒋淑仪拿去当饭后甜点了。
蒋淑仪忽然问：“秦不渡做饭很好吃吗？”
“嗯……也不算。”江噬客观地评价：“只是合我口味。”
秦不渡做的饭菜其实没有太出挑，肯定比不过外面饭店的饭菜，只是秦不渡研究透了江噬的口味和习惯，颇得江噬喜欢。
“阿噬，我这样是不是很不负责呀？”蒋淑仪鼓弄着烤布蕾拌饭：“如果我没有出柜，就不会被送去感恩书院，就不需要你来救我，更不需要让你送我下江南，一切都会如往常那样……”
“那样你会开心吗？”江噬问。
蒋淑仪不做声。
“蒋淑仪，很多时候不是一如既往就是对的，我们总会为了追求一些想要的事物打破常规，就算为此受伤也是值得的。”江噬拢了拢大衣，声音闷闷的：“还记得傅辛寒吗？”
蒋淑仪点头：“记得，你青梅竹马。”
“我和他绝交了。”江噬说：“起初是有点难过的，但是我知道，和他长久保持那样畸形的友谊我会更难过，反而是和秦不渡谈恋爱让我感到轻松愉悦，正常人都知道活着不是给自己找罪受的。”
“蒋淑仪，不要讨厌自己，错不在你。”
有些人就是这样，会把错误强加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坏人，所以真正的坏人变成了好人，继续把错误强加在自己身上，越来越讨厌自己。
但是蒋淑仪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当初是她对晓年说要自救的，她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如果有人将她踹下泥潭，她不需要别人伸手拉她一把，自己就能从泥潭里爬出来。
晓年……
“阿噬……”蒋淑仪突然问：“晓年会知道我去哪里吗？”
江噬挑眉：“你想让她知道吗？”
蒋淑仪想了一下：“不想，如果可以，帮她找个三观正常、品行良好的男朋友，和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安度一生。”
“是吗？”江噬转头看向窗外：“蒋淑仪，一次打击就让你退缩了吗？如果你是我，那么你可能永远都走不出临水村……当然，说不定也是好事，毕竟临水村里没有潘梁燕。”
蒋淑仪：“……”
傍晚日落西山，江噬和蒋淑仪终于下车，并且很快就叫到了一辆计程车前往临水村，等到临水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临水村村口的槐树下，陈老夫人等在那里。
“外婆。”江噬上前两步抱了抱陈老夫人。
“阿噬，我的乖囡囡。”陈老夫人也回抱她。
江噬向陈老夫人介绍了蒋淑仪：“这是我的侄孙女，蒋淑仪，遇到点事来这休息一下。”
蒋淑仪拘谨上前：“外婆好。”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好好好，天色晚了，我们赶紧回家吧。”
三个人踩着黄土露在月光的照应下回家。
蒋淑仪有点晕车，坐了一天的车，沾床就睡了。
江噬见她睡着把客房的门掩上，下楼在楼梯口喊：“外婆。”
“来啦。”餐桌边，陈老夫人笑：“坐下边吃边说，我看你的小肚子都饿扁了。”
江噬坐到餐桌边，端起桌上的桂花甜羹，喝了两口：“嘶哈——好吃。”
陈老夫人目光温和：“慢点，小心烫。”
“嗯。”江噬没顾得上餐桌礼仪，狼吞虎咽吃下半碗桂花甜羹后，开始谈正事：“蒋淑仪在京城呆不下去了，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所以我就把她送来给你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专程将她送来给我逗乐的呢。”陈老夫人玩笑道。
“也算是吧……”江噬心虚地撇开眼：“我打算跟她在这边呆两天，等她适应了我再回去。”
“嗯，应该这样。”陈老夫人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是阿噬，以后呢？她不可能一直呆在我这儿。”
“我是这样想的。”江噬垂下眸，搅拌着桂花甜羹：“她现在已经不好读书了，可以先在你这休息一段时间过渡一下，以她的性格很快就会闲不住，想要出去打工的。”
“我明天会去镇上、去县城了解一下情况，蒋淑仪学的是美妆，在这边不好找工作，实在不行还得你教她点什么营生。”
“你也知道，现在城市和农村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蒋淑仪从小在京城长大，娇贵，一时间可能适应不好。”
“嗯。”陈老夫人再次认可的点了点头：“是这样。”
她又看了一眼挂钟：“时间也不早了，该休息了。”
江噬应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