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进入最后三十秒倒计时。

段叙踏着聚光灯散在地上的光芒走上台，暗色西装胸口处的纹路被白光照得明显。

意享的员工们屏气凝神，都在为这最重要的一仗捏了把汗。

他讲述了‘万物有灵’系统建造的三处模型，以及模型在研究所治疗中的具体应用。

这属于一个行业的创新，所以台下有人有心刁难，也不得不先听他把最基础的要素讲完。他的逻辑循序渐进，声音清冷，一时间场下无人发言。

讲述完毕后，有部分人鼓起掌。

这代表认可与支持。

也有部分人露出不看好的表情。

“真像你说那么好，以后心理医生、心理医院都失业好了，大家都别干，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买台你们的设备，都能接诊了，大家说对不对？”

挑话的人往后一看，立刻有人附和的笑。

段叙无视那人话里话外的讽刺，淡淡道：“技术的作用从不是取代人类，而是成为工具。”

“啊哈哈说得好听，反正你又不是被取代的那一批人，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人悻悻道。

齐琢成气得直握拳，咬牙切齿道，“这孙子我记住了。”

“嗯，这位…刘记者。”段叙扫了眼他胸前的入场牌，“你会担心手里的录音笔取代你的地位吗？”

人群中响起窃笑。

被段叙点名的刘记者脸涨红，恼怒道：“你这是偷换概念！”

“偷换概念的是你吧！”齐琢成躲在大音响后面喊了一句，他的位置在观众席后面，所以大家分不出来是谁喊了那么一句。

笑声更大。

刘记者攥紧录音笔，悻然坐下。

后面又有几位问题犀利的记者，段叙依旧对答如流，没让媒体拿捏到什么错处。

第一阶段系统演讲完毕，段叙开始讲第二阶段。

那是在基础病理上的升级版，虚拟现实系统面对的将不仅仅是幽闭症、恐高症等与环境有关的病人，而是触达到人际交往层面。

也就是说，‘万物有灵’的第二阶段，将会注重患者面对社会环境的反应上，互动技术也会延伸到‘虚拟人类’上。

譬如，社交障碍。

这四个字被提出，场下一片哗然。

社交障碍的重点在于人，人才是这个社会上最复杂的东西，这得是多大的野心，才想在虚拟世界为患者建造一个属于他们的伊甸园？

如果说第一阶段的实验数据，大家还能将其归为场景技术的生动促进患者克服心理障碍。

可第二阶段，才完全符合‘万物有灵’这个系统的主旨。如果没有强大的技术和自由极高的系统支持，根本不可能成功，最后做出来就像德国几年前推出的东西，完全成个笑话，四不像。

场下没人说话。

段叙冲舒澄望过来。

舒澄点点头。

到她上场了。

“关于虚拟现实在社交障碍上的应用，由我们的咨询师为大家介绍。”

咨询师？

就是前几天引起轩然大波的咨询师？

她居然还敢出现？

长枪大炮对准舒澄，在她还没踏上舞台时就响起了一连串按动快门的声音，闪光灯更是让她睁不开眼。

舒澄深呼一口气，迈上台。

“你就是文章里提到的那位咨询师？”

“你怎么解释一下当年害死了一个病人的事情？”

“你真的参与了这个项目的研发吗？请问你在研发的时候心里会想到曾经在德国的失败吗？”

“你怎么看待那些认为由一个有前科的心理医生研发的系统存在很大风险这个话题？”

“你怎么看意享系统就是哗众取宠、骗钱的这个说法？”

齐琢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前面，担忧地看着段叙，“老段，舒澄她…要不让方方上去吧。”

段叙看着前方，“相信她。”

“你看底下那群人，都要吃了她了。”

“相信她。”

除此之外，段叙再没说话。

齐琢成干着急，最后没办法，只好抓耳挠腮地站在段叙身边，心惊肉跳等着舒澄开口。

舒澄暂时没理会那些尖锐的问题。

而是开始讲起第二阶段的应用。

躁动随着她的讲话渐渐平息，但那些人眼里的求知欲并没平息，一个个虎视眈眈等着她停在声音的那一刻。

直到讲完，舒澄对台下淡淡一笑。

“我知道大家对这个由一位患有心因性失忆症的人参与研发的技术持有很大的怀疑态度。”

“既然如此，要不要来一个测试。”

“什么测试？”台下有人问。

“我愿意成为大家的实验对象。”舒澄按下ppt激光翻页笔。

电子屏幕上出现一张张数据报告，有机敏的记者已经开始拍照。

齐琢成一惊，“老段，这段ppt里没有啊。”

段叙盯着讲台，沉默不语。

舒澄：“这是我三年来在不同心理机构、不同心理医生那里留下的所有资料，我愿意把这些当作第二阶段的第一份养料，来投喂‘万物有灵’系统，届时，所有关于我的监测数据，都会同步在研究所的官网。”

“关于意享系统到底是不是哗众取宠，我相信大家可以从我本人的实验数据中得到答案。”

台下记者发言：“如果你们造假怎么办？”

舒澄微笑，“监测数据错综复杂，如果要造假工程量极大，而且在场这么多权威专家，我相信任何变动都没办法逃过他们的眼睛。”

层层的讨论声。

事态发展完全出乎大家预料，本来写了满满四五页的问题，此刻竟然在这个咨询师面前一道也讲不出来了。

她一句成为所有人的观察对象，彻底封死所有质问的路。

既然怀疑，那就亲眼去看吧。

场上不少权威人士，自然知道病人的资料有多私密，那是一份非常详细的资料，没有人愿意让这样一份资料被公之于众，甚至变成喂养AI衍生系统的文件，变成一行又一行的数据供人阅读。

有人问：“你真的愿意成为第二阶段第一位实验对象？”

舒澄：“我愿意。”

她越过黑压压的机器，看到站在远处的男人，正沉着漆黑的眼眸也看着自己。

她冲他微微一笑。

她相信段叙。

他一定能把自己的这份资料，喂养出一个很漂亮的伊甸园。

“那你现在能解释一下三年前的那件事吗？”

Elisa那张可以被称作遗书的画就在她上衣口袋里。

明信片大小，四角的边缘戳着她的肌肤。

现在拿出来，公布给记者，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不想拿。

Elisa患有重度抑郁症，生前也极注重隐私，每次看诊都不允许舒澄做任何记录，这样一个少年，应该也会不喜欢别人把他生前那样真挚的一段话拿出来公之于众吧。

她对着那位提问的记者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当年德国警察也有介入，如果真的与我有关，那我现在也不会站在各位面前。”

…

发布会很顺利的结束了。

顺利到在此之前所有突发事件都像梦一样。

业内反响很好，尤其是舒澄主动公开信息，愿意成为大众的观察对象，这一举动无疑为研究所吸引了很多讨论和曝光。

大家聚餐庆祝。

齐琢成在饭桌上大赞舒澄，说她是女中豪杰，在台上公布要成为第二阶段第一个实验对象时，简直帅呆了。

夸得舒澄头大。

他们划拳喝酒氛围热闹，舒澄跟着喝了两杯，一转头，发现段叙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顺着窗向外看，看到他站在外面，指尖猩红点点。

很久没看到他抽烟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久到舒澄都忘记了。

她从席间起身，到外面走到他身旁，“汤圆还想找你喝酒，都没看到你人。”

段叙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仰头，声音被烟熏得有点哑，“你不是找到了我么。”

他转头吸了一口烟，白色的雾在黑夜里格外清晰，那缕烟飘到路灯附近，才失去踪迹。

“是找到你了。”舒澄跟着他坐下，看着他隽明的侧脸，视线滑到他凸起明显的喉结，笑着说，“情绪不佳呀？发布会不是很成功嘛？”

段叙：“你真的要当第一个实验对象？”

舒澄：“嗯，我相信你……”

“……和你的系统。”

段叙笑了一下，眉间弥漫的情绪并没因为舒澄这句话而缓解半分，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又咬着烟嘴吸了一口。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知道。”舒澄回。

段叙撩眼看着她，反问：“你真知道？”

“知道。”舒澄认真道，“这代表我完全、完全相信你，和你的系统。”

男人低头呵笑。

“如果，失败了呢？”

舒澄一愣，“失败？”

段叙：“对，如果失败了呢？如果对你的病情并没有任何帮助呢？”

风把燃烧烟味送到舒澄鼻腔。

她不着痕迹皱了一下鼻子，“我觉得不存在失败这个说法吧，最差的结果，不就还是这样吗。”

“你不是对自己很有自信嘛？研究所里的教授也很有自信，怎么突然emo。”

段叙将还剩半截的烟掐灭。

“不一样。”

舒澄想问他哪里不一样，段叙已经站起来，走到垃圾桶旁把烟头丢进去，男人身型优越，夜色将他的窄腰描绘得更加分明。

舒澄：“你不用压力那么大，就把我当成一个招募的实验者就好了，我就是D2-001。”

段叙扯了下嘴角，“可你是舒澄。”

他几步走到舒澄面前，凝视着她的脸，“不是D2-001。”

舒澄扬起笑脸，今天解决了发布会她现在整个人身心轻松，而且她有预感，从今天过后，她再也不会再做那个关于Elisa的噩梦了，双重喜悦加持下，她张开双手，“你看我，好胳膊好腿，三观正常，积极乐观。”

“这么好的一个人心甘情愿当你第一个受试者，你还不乐意了？”

话音刚落，段叙突然俯下身。

修长的手臂绕过她，将她环抱在怀里。

“乐意。”

两个人的心跳交叠着，分不清谁是谁的。

都很乱，都在强烈的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