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生涩的贴近，在她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进行时，主动权已经被人夺走。

修长温凉的手指扣住舒澄的后颈，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柔软的、清甜的草莓味攻占进来。

舒澄的手紧紧抓住他腰边的衬衫，记忆的洪水浪潮般地涌来，让她模糊地感觉到，似乎，这种从心脏酥麻到脊背，夺失脚底力气的感受，并不是第一次。

轻啄轻吮，她也品尝到了草莓硬糖的味道。

…

晨光熹微。

昨夜未关的窗子，此刻有微风送进来，吹得窗帘沙沙作响。

舒澄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甜蜜的梦境，心脏充盈着甜蜜，却也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她记得昨天去参加了段叙的毕业典礼。

也记得他邀请自己进到测试房间，看到那些惊艳眼球的画面，感受到了‘成长’系统的自由之力。

再之后……

她说考虑一下到意享上班的事，他送自己回家，就结束了。

很合乎逻辑的举动，但舒澄心脏里被挖空的感觉，提醒她似乎不止于此。

还好她早有准备。

她找到备忘录，昨天她有在做记录，只要跟自己现在的记忆对比一下，就能知道。

前一日的备忘录就在最顶层，她点开。

很长的一串，从早晨出门开始，到走了几个花店才买到郁金香，连在校园里碰到段叙的场面，她都标注了对应微信里几时几刻的对话。

舒澄往下滑，看到跟他到意享之后的记录。

「海岸草地」

「他说，系统叫万物有灵」

这一屏的文字暂时停在这句，舒澄突然不敢有点往下滑了。

她定心，翻动。

「他邀请我帮助意享参与‘万物有灵’的技术研发，有点心动。」

「他说，他喜欢一个人，表了两次白，可每一次那个人都会忘记。」

「舒澄，第二天的你还会记得吗？」

「他喜欢的人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

「你们接吻了。」

「还是草莓味的，我觉得上次在伽江边，你们大概、很可能也接吻了。」

「所以他今天是不是特地吃的草莓硬糖？」

「你跟他表白了，你还说你喜欢他。」

「他说这句话，你在伽江前已经说过一次了。」

舒澄看着这些熟悉的文字，脑子里却找不到一点与其对应的画面。

她一遍遍阅读，可大脑像疯狂跟她作对一样，每一句都让她想起昨天她只是答应段叙考虑一下去意享上班的事情，然后他送她回家，并没有发生文字里说的内容。

相比她现在脑海里的记忆。

舒澄更愿意相信没有任何画面的备忘录，她曾莫名其妙改掉的段叙备注，还有现在心底里的酸涩空落，都在提醒她，她的确忘记了什么。

所以，她的失忆真的跟被告白有关。

所以，段叙真的跟她表白了。

舒澄看眼时间，早晨七点半。

她点开微信，点开跟段叙的聊天记录，上面还停在昨天早晨在宜大校园里逗他那里。

她打字。

要怎么说。

段叙，我又忘记了。

要这么说吗？

如果备忘录里的文字只是她的臆想？而现在的记忆才是正确的，怎么办？

舒澄从没如此懊恼，她手握成拳头捶打着脑袋，企图让自己想起点别的什么。可她的脑袋不是冒雪花的电视机，拍一拍就能正常运作。

她看着这些文字，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内容，勾不起她大脑半点波澜。

叮——

微信提示音响起。

草莓emoji发来消息。

【醒了？】

他还是这样，每次她犹豫要不要发消息过去时，他都会出现。

舒澄回：【嗯。】

草莓emoji：【下楼】

草莓emoji：【我在楼下】

她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段叙。

一方面，她对备忘录里记录的细节感到心神荡漾，一方面，她又担心这只是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

最坏的打算，段叙根本没说过那些。

一切都是她被段叙拒绝后的臆想，如果她挑破，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疏远又尴尬，怎么办？

她感到无力。

像漂浮在一片无边海洋上的浮木。

四周孤立无援，她能相信自己吗。

又一条消息进来。

草莓emoji：【吃早饭了吗？】

就算不能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段叙吧。

舒澄回了一个马上来，换掉睡衣，简单洗漱后，将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穿好鞋子下楼。

小区行人寥寥。

今天有早市，这个时间在楼下散步的都是刚逛完早市的老年人，几个白发苍苍的大爷在凉亭里下象棋。

鸟雀的叫声，还有象棋落地的啪啪声。

成为了叫醒这一天的闹钟，空气里都飘荡着即将苏醒的气息。

段叙的车停在路边，他靠在凉亭里看大爷们下棋。

“嘿小伙子，你挺厉害啊。”

段叙：“还行吧。”

“一会儿咱俩杀一盘？”

段叙往单元门方向瞥过一眼，看到出现的淡粉色身影，“下次吧，我等的人出来了。”

大爷哈哈一笑，放他跑了。

舒澄看到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衫，走近后注意到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茬，还有眼底的淡青色。

一扭头，看到他驾驶位彻底被放平的座椅。

上面还搭着一件黑色外套。

她不可思议地问，“你一整晚都睡在车里吗？”

段叙碰了碰下巴的青茬，“你第一句，就想跟我说这个？”

舒澄愣了愣，“……那我应该说什么？”

她到真想把备忘录直接怼在段叙眼前，问他昨天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了这些事。但她不敢。

“你问我啊？”段叙弯腰，紧紧地盯着舒澄睫毛上还挂着水润的眼睛，确定她没在开玩笑后，略无奈地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没什么，好饿，去吃饭吧。”

男人身上是他车载香薰的味道，幽沉中带着点点的薄荷清冽味。他的指尖冰凉，像一只掠食的鸟喙，在舒澄鼻尖轻轻停了一下就飞走了。

可那点触感，足以令人心颤。

舒澄：“段…段叙。”

她叫住他。

段叙看过来，挑起眉毛，表情疑问。

舒澄摸了摸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上次在伽江过后，他对自己也比之前更亲密，今天也是，段叙不是会随便对女生产生肢体动作的人。

除非……

她鼓起勇气，“我的记忆跟昨晚记下来的内容有点不一样，你能帮我确认一下吗？”

段叙摊开清瘦的手掌，早有预料似的，“拿来吧，我看看。”

在拿给他看之前，舒澄又后悔了，她这个备忘录记录的角度还挺隐私的，岂不是相当于把自己整个人剖开直接放到他面前？

手机在手里打了一个转，又被她握回自己手里。

段叙鼻腔溢出一声疑问。

舒澄咬了下嘴唇，“也不用给你看，就是……昨天，咱们两个，是不是……那个了？”

暗示一下，他就能懂吧。

段叙抱着手臂，歪头，疑惑问：“哪个？”

他怎么听不懂？

难道自己现在扭捏成麻花的样子，还暗示的不够明显？！

舒澄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就那个。”

她飞速地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段叙勾唇笑，“所以，到底是哪个？”

？？

！！

故意的吧！

舒澄杏眸恼羞怒视，她是女生，不好意思一下怎么了。他绝对懂是什么意思，还要故意逗自己，真是坏极了。

她跺脚，“我也忘了，听不懂拉倒。”

女孩芙蓉面上晕开淡淡的粉红色，可爱极了。

她穿着淡粉色的运动开衫和运动裤，马尾扎着，是这个早晨最清爽的景色。

眼看女孩恼羞成怒，转身要走。

段叙擒住她纤瘦的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伸手拂去她眉梢那一点点莹莹水光，低头在她唇角很轻的亲了一下，“你刚问的，是这样？”

沉香和薄荷的味道，一个绵顿悠长，一个又刺激辛爽，一重包裹着一重，彻底侵入舒澄的感官。

她低呼一声，脸颊热度迅起，“你干嘛。”

“是你主动问的。”段叙低声笑，“确认好了吗？跟你备忘录里提到的一样吗？”

舒澄怔了下。

她刚才可没跟段叙说自己是记在了备忘录，他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我记在备忘录里？”

段叙：“昨天你是在我旁边记的。”

舒澄：！

所以他早就知道？！

是啊，如果昨天记的是真实发生的，那段叙肯定知道了她大脑会删除记忆的事情，所以他才会一早就出现在自己楼下，就是为了当她忘记以后可以第一时间跟他求证。

有可能，他昨天送自己回家后根本就没走。

从他没换过的衣服，还有驾驶位的椅子，舒澄确定他大概率就是没走。

“你早知道，还故意看我出糗。”舒澄不满。

“嗯，是我错了。”段叙笑吟吟地牵起她的手腕，“真饿了，你家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厅吗？”

舒澄跟着他走了两步。

突然意识到，如果备忘录里记的是真的，那她岂不是…昨天跟段叙接吻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

他昨天说，喜欢一个人，表白过两次。如果说第二次是在不久前在伽江那次，第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信息量太多，每一条都跟舒澄现在的记忆相斥。

她的心告诉她，这些全都发生过，所以段叙现在牵她的手，完全是水到渠成。她的脑子却在一遍遍用可回忆到的画面告诉她，这些全都没发生过。

越想，她头越疼。

备忘录上的文字和记忆完全无法吻合，宛若有两个人在撕扯她的大脑。

这种割裂的感觉，就像一个正常走在路上的人，被人塞了一本小说，看过之后别人说这就是你的人生啊，你快看啊，这都是你经历过的，只是你现在忘了，但真的全都是你的人生啊，想不起来吗？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病症。

可欺骗她的脑子此刻也在操纵她无法接受并不存在的记忆。

快想点什么有代表性的。

比如…草莓。

备忘录里她特地提到了草莓，她也记得昨天段叙跟自己凑近说话时，唇间散出来的硬糖味道。

这股味道令她熟悉。

也许多想想这个，可以激发出来她遗忘的记忆。

身旁半晌没有传来回信。

段叙侧头，问：“想吃什么？”

真实的虚无的、存在的虚假的、想记住的被迫遗忘的、有画面的只残存在文字上的，所有这些疯狂切割着舒澄的脑海深处。

她忍着头疼冲段叙挤出一个笑。

想说小区门口那家捞面味道还可以，要不试一下。

她张开嘴，一阵震耳欲聋的蜂鸣盖住周围所有声音，尖锐剧烈到足够穿透她的耳膜，从左耳到右耳，声音带着锋利的尖，割裂刺穿，然后毫无章法地插-进她本就混乱不堪的大脑，用钩刺猛搅。

舒澄脚底一个踉跄。

失去意识前的一秒，她看到段叙深邃的眸底，漾开焦急的担忧。

他颤动的睫毛，真像蝴蝶的尾翼。

最后一次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