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昌十一年腊月初四。

柳府大院。

高公公背了一卷圣旨进了院子。

开口就许了柳城爵位，城信侯。

柳城母亲刘氏听闻，竟直接站了起来。

“我儿封侯了……”她愣愣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母亲，圣旨还未宣读完，快跪下……”柳城伸手去拽她的衣袖。

高公公轻咳两声，唤醒了刘氏的神志。

她忙不迭跪下。

“念云淑长公主之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城信候已达不惑之年，尚未娶妻。当择云淑以配。为成人佳话，特将云淑长公主许配城信候为城信候夫人。特命城信候于腊月甘六完婚。布告中外，咸史闻知。”

柳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云淑长公主不是昨日才进京？为何婚事下得如此仓促？

同样没反应过来的还有柳忆竹，她四十多岁的父亲，要成亲了？

“城信候，快起来接旨，莫不是高兴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高公公打趣着，他是真心为这两个即将完婚的中年人高兴。

不只是柳城，柳氏一大家子都没反应过来。

柳城已过不惑之年，娶妻不到两年就死了老婆，到现在都已经十四年了，别说续弦了，妾也没纳一个。突然，就要成亲了。

柳城叩谢后，接过圣旨，送高公公到柳府门口时，压低声问了一句：“高公公，圣上这是何意？”

“城信候，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这可是长公主在御前求来的恩爱。”高公公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也不管柳城什么反应，自顾自上了骄子。

“家主，不好了，老夫人晕倒了。”侍从匆忙跑出来喊道。柳城心中暗道不好，飞快朝内殿跑去。

“二郎啊，我好苦的命啊，你好不容易许了一门婚事，母亲应当为你高兴。可她虽贵为公主，却是个灾星的命。”珠光宝气的老妇侧卧在榻上，掩面而泣。

“母亲，快别说了，岂能非议长公主。这是圣旨。再说了，祸怏乃天命，岂是人为可以决定的？”柳城手中还拿着那份圣旨，这庄婚事于他来说，有些意外。要不是他心理素质好，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安慰这受伤的老母亲。

房中除了几个侍女，还有柳城的大哥柳村，和柳村的老婆，江氏。

江氏搭腔。“母亲，云淑长公主是圣上胞妹，身份尊贵，怎么会是什么灾星，快别说了，圣上既已下旨，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柳村不言，只皱着眉。

房中除了几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侍女在刘氏腿上敲打玉推子的声音。玉石碰撞。

“二郎啊，你福薄，你幼时将将两岁便丧了父，娶妻生子不到两年光景，老婆也死了啊……”柳母刘氏边哭边说，忆往事，她心底里竟还真生出几分难过来。“现如今，好不容易加官晋爵，又要……”

刘氏本想说：现如今，又要娶灾星过门。

话还没出口，就被柳城打断了。

“母亲，那照您这么说，我才应该是那个灾星吧？”

顿时间，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刘氏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她夺过侍女手上的玉推子，直往柳城身上打去，边打边骂：“你和你那死了的爹一样，你也是个黑心肝的，老娘辛苦养你成人，你竟说自己是灾星……”

“母亲，快别打了。”柳村愣了几秒钟也反应了过来，冲上去拦着。“圣旨已下，母亲要叫二弟抗旨抗旨不成？”

刘氏终于停了手，“我这老婆子本就没几年光景了，罢了。”说着说着，刘氏又落了泪，伸手揽住柳忆竹。“可怜我们眠眠，虽自小没有母亲照料，却也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四岁，云淑长公主不知是何脾性，会不会善待我们眠眠。”

“母亲大可放心，云淑长公主温良贤淑，定能将眠眠视如己出。”柳城开口。

“祖母，您放心，云淑长公主既然与父亲结了亲。那便是咱们柳家人，必不会叫我饥不能食，寒无可披。”其实柳忆竹自己心里也没底，她是听外人提起过这位云淑长公主。可毕竟面都没见过。

事已至此，刘氏只能顺其自然。柳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却也算京中新贵。虽然是续弦，可也毕竟是娶正妻，又是皇帝亲封的公主，自然马虎不得。

柳城安排好一切后，端坐在书案前，端详着圣旨。脑海中浮现出楚云的模样。人到中年，于他来说，只要能查出真相，家人安好，名利在他这里并不重要。

柳城回到书房后，便差人去请了柳忆竹。

只稍坐片刻，柳忆竹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的亡妻拼死为他生下来的女儿，被他护着养到了十四岁。

柳忆竹身着青色衣裙，发髻中只插着一根白玉簪，气质出尘。她端坐在柳城对面。

“眠眠，你与父亲说实话，父亲这门亲事，你心中可愿意？”

“为何不愿？我虽不知这其中缘由，可我心中只想父亲能安好，十几年来，父亲都孤身一人，若父亲能与云淑长公主举案齐眉，眠眠自然愿意。”

柳城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去的十几年，他都将柳忆竹护在羽翼之下，竟都忘记低头看看，新竹茂密。

转眼到了大婚当日，柳府处处挂满了红绸，就连院中的小树，也装扮得张灯结彩。

“多谢大嫂费心。”柳城接亲前，特意感谢了江氏。

“仲弟见外了。”江氏今日也着淡粉色衣裳，沾喜气。“仲弟，快去接你新妇，别误了吉时。”

刘氏虽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眠眠，父亲先去接你母亲。”柳城拢了拢柳忆竹身上的水红色斗篷。

柳城出了门后，一路上，又是撒银钱，又是撒喜糖，派头是做足了。

人到中年，娶妻这么大的一桩事，还是让柳城有些紧张。

柳城拜别帝后，就护送楚云进了柳家。

楚云身穿凤冠霞帔站在柳城身边，看着竟是说不上来的般配。

拜过堂后，二人入了内殿。

前厅宾客推杯换盏。

柳忆竹送刘氏回了房间后，自己在花园中闲逛着。柳忆竹身上的水红色斗篷在前厅的时候，就脱下来给了点兰。冬日寒风刺骨，掠过她的身旁。

明日要给云淑长公主留个好印象。她这样想。思及此，眼前飘飘洒洒下淅淅沥沥的雪花。

“殿下，我记得就是这个方向。”

另一处，有两个人影靠近。柳忆竹将目光投了过去。

天空飘雪，花园中灯光昏暗。身着水红色衣裙的女孩站在湖边的长廊上。她因为寒冷鼻头冻的发红，双臂环胸，看着好不可怜。

楚端玉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殿下，那有个人。”追风压低声音说。

楚端玉蹙眉，他当然看见了，他又不瞎。

“它身上有伤跑不远。找不到，今夜你也不必睡了。”楚端玉冷声道。

那人闻言，也不管有没有人了，埋头寻找。

“这位公子可是有东西落在这了？”白天的时候，宾客杂乱，冒冒失失丢了东西也是有可能的。“可要我帮忙？”

楚端玉抬头，她这样的，不把自己冻死就够了，还帮什么忙。

柳忆竹看他不说话，自顾自下了廊桥。不管怎么说，东西是丢在她柳家，要是现在找不到，怕是以后会说不清。等到柳忆竹走近，楚端玉才看清楚柳忆竹的脸，杏眼红唇，像他以前豢养的那只白猫。

这雪越下越大，趁现在还能看清地面尽快找找。

柳忆竹边弯腰找边问：“公子是丢了什么东西？”

追风整要回答，但一看见楚端玉摆着张臭脸，就闭了嘴，接着找。

楚端玉刚要回答，就听见追风喊了一句，“公子，找到了。”追风手捧着，走到楚端玉跟前。

柳忆竹兴趣也来了，探头一看，原来是只颜色鲜艳的鸟。

“天底下竟有羽毛这么好看的鸟儿。”柳忆竹不自觉说出口，她长这么大，只见过黑白灰色的鸟。

东西找到了，楚端玉自然是要走。但一看这丫头衣着单薄，缩瑟着身体看追风手里的鸟。他转头，给追风使眼色，让他把他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柳忆竹。

追风立马接上，他把鸟放在楚端玉的手上，接着把楚端玉的大氅脱了下来，递到了柳忆竹面前。

“姑娘辛苦，冬日严寒，您披着吧。”追风笑着，完全没看见楚端玉铁青的脸色。“这柳府看着气派，竟如此苛待下人，这么冷的下雪天，连件厚实的衣裳都没有。”

“不必了，公子既然找到了，那我便也放心了。”柳忆竹尴尬笑笑。也没想解释什么。

“姑娘收下吧，在下还有事，告辞。”楚端玉说完，也不等追风。

“公子，等等我啊。”追风把大氅塞进柳忆竹手里，就立马跟上了楚端玉的脚步。

从小门出了柳府后，楚端玉和追风一左一右的走在大街上。

“公子，这鸟也忒不老实，幸好大冷天的没人去庭中湖，不然要是被别人捡走，要想找回来可难了。”

“公子，不过话说回来，那庭中湖清冷得很，那小丫头在那应该是偷懒吧。”

“公子，平日里看你臭着一张脸，没想到竟然这么有爱心，愿意将自己的大氅给那小丫头，看那小丫头的样子，真是受宠若……”

追风话还没说话，楚端玉停下脚步面对着他，“我给你使眼色，是让你把你自己的大氅给她。”

还不等追风回答，楚端玉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