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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搜屋 >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 第18章 往事

第18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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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那几个嘴碎的宫女,已经杖毙了!”王德迈着小碎步,颤悠悠过来垂首禀报。

“王德,你说,朕的心,是不是太狠了?”

“皇上毕竟是皇上,岂可容洒扫宫女嚼舌?”王德恭奉茶盏道:“恕老奴多嘴,陛下情深意重,感天动地。但熹和皇后在天之灵,也必不愿陛下如此伤痛欲绝。陛下在椒房殿泪湿罗巾,又数度昏厥,还不许传召太医。这般不爱惜龙体,熹和皇后知道了,也要伤心的。”

李晏摆摆手,声音里是浓浓的倦怠:“朕知道,只是朕在椒房殿才能得片刻安心。今晚朕还是去椒房殿!”

“陛下心里苦啊!”王德躬身退步,便出殿门招呼步辇宫人了。李晏望着门外如墨色一般浓得化不开的夜空,嘴角衔起一抹苦涩而委屈的笑:“阿照,她们都笑我,你怎么不像以前那样为我出头了啊...”

郑云舒听着碧霄回报,放下手中诗集,不可置信道:“陛下又去了椒房殿?”

“是!”

郑云舒起身,踱步问道:“那你可知,里面到底有什么?”

“奴婢不知,椒房殿本应皇后居住,只是熹和皇后在王府时并无名分,陛下登基后才行追封礼,因此这椒房殿一直是空着的。但是陛下下了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入,奴婢听闻,有一洒扫宫女说了些什么,陛下当即下旨将所有人杖毙,连带着领事嬷嬷一并受了责罚。”

郑云舒疑惑道:“可总要派人洒扫吧?”

“是,现在他们口风很严,不肯说里面有些什么。况且陛下进椒房殿时不许任何人跟着,连王德都要在殿外候着,陛下一待就是一宿,早上出来两眼通红,去书房里休息一阵后就直接上早朝了。”

“真是奇了。”郑云舒坐在梳妆台前,由碧霄伺候着卸去钗环:“越是这样,我越是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碧霄怯生生地瞄了眼铜镜中的郑云舒:“但是奴婢曾听说,有人见过画师进去过。”

“画师?”郑云舒登时来了兴趣:“可是宫中画院的?”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眼下娘娘恩宠正盛,还是不要犯了陛下的忌讳...”

郑云舒轻轻一笑:“无妨,不过是打听画师而已,哪里就扯上椒房殿了。回头你留心着,若是有画师前来,即刻报与我!你只需便宜行事,要是能看到他的画作最好,若是看不到也不打紧。只是记住一点,只要听他说就好,不要追问,更不要提椒房殿,免得旁人起疑,明白了吗?”

“娘娘放心!”

深秋的日光格外澄明,落在身上像是最耀眼的金色菊花开在了衣裳上。瓷罐在照耀下发着淡淡青色的莹润光泽,罐中的鲜艳色泽给这枯黄的秋天添了一抹动心的亮色。

门外响起咚咚声,月竹忙放了调制蜜糖的汤匙,小跑着去开门。见是李维桢身后并一众侍从,慌忙屈膝行礼。李维桢笑吟吟制止了她,大步走到桌前问道:“你这桌上的是什么?”

“这是月竹做的果茶,里面加了些木薯粉搓的圆子...殿下,那是我吃剩的!”谢明昭想要阻止,李维桢已经拿汤匙舀了送入口中。

“我知道!”

谢明昭还来不及叫月竹盛碗新的,茶盏就已经见了底。

“好喝!得空了叫月竹教给我府上的厨房!”

“殿下怎这般渴?”

“无事,钟垚入蜀运送金丝楠木,我派人给他做向导,从城郊回来突然有些口渴,随行女侍所备的茶壶里竟没装茶。我也不忍她回去受韦娘责备,反正要路过你这里,不如在你这里用了!”李维桢抽出手帕低头轻拭嘴角,修长柔美的脖子盈出如玉一般的细腻光晕。李维桢抬头注意到桌上瓷罐中是红彤彤一片,更有白玉碗中盛满了琥珀色浆水,细细闻了竟有淡淡花香:“谢主簿这是在做甚?”

“月竹变着法儿做吃的呢!”谢明昭将蜜糖小心地倒进瓷罐里:“这是海棠蜜饯,正好秋天海棠结了许多小果,月竹便想起来了,要腌渍出来尝尝。不过就是这蜜糖做起来麻烦些,需得寻来春日花蜜,兑上这草叶上的清晨露水,然后再添些金银花花蕊做清火用。滚热之后再放些海棠碎瓣,在瓷罐里封几日就成了。”

“这丫头也真是的,炮制海棠果这么刁钻的方法也能想出来。怎么学业上就一点没起色呢?”

“行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你做吃的,你还反过来数落人家。以后可有你饿的!”李维桢笑着帮谢明昭挽起袖口:“你嫌弃她,那我可把她带走了!”

“不许走!”谢明昭将月竹拉到自己身边:“你走了,谁来做这蜜饯?”

“钟垚是杨茂的人,只是我观他神色似有回避之意,也不知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了什么嫌隙。”李维桢又取了银匙,浅尝了一口桂花糖浆,笑道:“月竹手是真巧啊,比宫里的也不逊色!”

“杨大人忙着吏治考核,怎么刑部出了这样的事也能得甲等啊?”

此音随一道凉风倏忽而至,朝堂众人皆大吃一惊,因为说话者正是荀植门生卢绫。

杨茂心头一凛,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不发一言的荀植——在他意料之外,也在他意料之内,只是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虽说钟垚是他的小舅子,有一层亲缘在,但杨茂对钟垚始终是提防大过欣赏。

钟垚心思深沉,巧言善辩,能暗中派学子诱导何玄说出那番话来罗织罪名,实在让他心头一颤。钟垚既有能力扳倒别人,也有能力临阵倒戈,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现在真的投了荀植,杨茂心中反而松快了许多——暗地提防总归比明面的要更耗费心神。

“卢大人何出此言?”杨茂笑道:“我怎听不明白?”

“杨大人,范侍郎的侄子强抢人妻,竟将人活活打死,还要告人家老母弱子做贼,要打官司将人家治死。那老妇血溅公堂,这京城冤案报到刑部,怎么就没了下文了?”

“卢大人所说,杨某并不知情。况且,卢大人言辞凿凿,可有证据?若无证据,那就是攀咬诬陷,可要以国法论处!”

“证据是有的,正在卢某家中。”卢绫微微一笑,朝李晏拱手道:“臣已派人好生保护,怕有人错了主意,要来个死无对证啊!”

碧霄正将衣物送进浣衣局,又与昔日姐妹聊了些许,抬头一看天色,暗自叫苦自己误了侍候郑美人午睡起床的时辰,急得跺了跺脚,便在宫道上慌里慌张地了起来。深秋的阳光似是有些刺眼,碧霄一个不留神撞倒了迎面走来毫无防备的画师,画师夹着的画箱摔在地上,骨碌碌跑出来的不是画笔,而是一串串女子首饰钗环,有宫中样式的,还有胡人样式的。

“奴婢着急服侍郑美人,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碧霄慌忙帮着捡起地上掉落的器物,规整好后放回到箱中。

画师颤颤巍巍又挨个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无所损坏才终于放下心来,责备道:“姑娘也太不当心了,若是跌坏这些东西,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这些不过是些普通物件,哪里值得这般惊恐!”碧霄笑道。

“姑娘跟在娘娘身边,自然是什么宝物都见过的。这箱子里的东西虽普通,可因这情深意重,便是千金也买不来换不来啊!”画师笑呵呵地捻了胡须,重新夹起画箱。

“那这女子可真是个有福的...”碧霄心中已猜测出八九分,便又装作着急的样子道:“糟了,郑美人还在宫中等我梳头呢,误了时辰可了不得,奴婢先行一步,改日定当向先生赔罪!”

碧霄一路小跑着回了丹桂殿,见到郑云舒后屏退众人,一五一十地将方才情景讲了一遍。听罢,郑云舒心中了然,笑道:“那椒房殿中,估计就是先皇后的画像了。先皇后是西戎人,这我是知道的,那些首饰,约摸是先皇后的遗物,让画师比照着一起画上。”郑云舒摆弄着手腕上的玉环,沉思道:“陛下不喜西戎,更不喜胡物,只道他们是不懂礼仪的粗鄙蛮夷。宫中众人知此,宫中并不奏演西戎音乐舞蹈,更无人敢做西戎装扮。”

“我听说西戎女子擅骑马,也无恁多规矩约束,与中原女子性情大不相同...”郑云舒抬头,笑道:“碧霄,去给我备一身西戎装束来,要艳丽些的。”

“娘娘,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能做成此事,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必是大不相同!”

“是!”

夜半时分,杨幼薇披衣起身,开了一线窗,湿冷气息渗进每一寸肌理,让人心头发颤。

李晏派人将太液池的荷花种进大水缸中,移栽到杨幼薇的尚阳殿供她赏玩。寒露以后,秋雨萧瑟,一滴一滴地打在残荷枯叶上,沙沙作响,像是在她的心里挠来挠去,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下午荀意跑来笑吟吟地告诉她:杨茂被弹劾,罚俸半年;范鲤处事不公,降职三级,子侄家产半数充公,半数拿来抚育那个孤儿。此事又顺带牵扯出杨家子侄私设税卡一事,陛下震怒。

杨幼薇一幅淡淡的表情让荀意很是失望。

当初杨茂被免职,整个洛京一片腥风血雨,每日菜市口处死的人数以千计,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那年盛夏,天空如漏了一般,哗啦啦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血水与雨水融在一起,刑场黑红色的血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雨后放晴,暴烈的阳光再次照射出来时,好像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陛下仁厚爱才、不计前嫌,当年与临淄王交好的才子们也都得到了重用。”

这句话突然在杨幼薇脑海中低低盘旋了起来,映着兄长那张不置可否、意味深长的笑意。

对临淄王曾经的党羽委以重任,然后再找机会干掉。

像谋反这样能把绝大多数人拖下水的机会,他更是绝对不会放过。

杨幼薇只觉背后突然一阵恶寒,她突然觉得那日自己就像个笑话,像个被人玩弄的木偶。

那天,杨茂来找她

“兄长需要幼薇嫁与陛下,是吗?”杨幼薇看着向来疼爱她的兄长一天天憔悴下去,虽是盛夏,杨府上下却弥漫着深秋寒冬才有的萧索之意,她实在心急如焚。

“兄长挑着杨氏一族的担子,别人只道咱们杨府高门大户,弦歌雅乐,但幼薇知道,哥哥为弘农杨氏所耗费的心力!我杨氏一族虽有基业,可根基也并非万事无忧,兄长心中所虑,幼薇明白。”

“当年追随太祖的功臣世家,如今凋敝的也所剩无几。兄长如今仕途失意,各方势力也对咱们杨家虎视眈眈,加之朝堂时局变幻莫测,纵使哥哥三头六臂,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兄长为杨氏一族殚精竭虑,幼薇身为杨氏女,又怎敢不为兄长分忧?”

“幼薇愿入宫侍奉陛下,只求兄长宽心,不要再作践自己的身子!”

当年她实在不忍官场失意的兄长日渐萎靡消沉,而自觉地把自己献祭了出去。如今想来,只觉得讽刺——原来她也不过是兄长的一颗棋子,被兄长算计着,心甘情愿地进了那个不得见人的去处。

其实,早年压根就没发生过什么魏昶谋反案,不过是陛下和哥哥唱的一出双簧。她入宫不到一年便连升三级,无子封妃,于是众人皆以为陛下是因为她盛宠的缘故才复了杨茂的官职。其实只有杨幼薇自己知道,李晏来她宫里不过是喝茶下棋,唯一的亲昵便是他带她在太液池赏荷花时亲手喂了她一颗莲子,除此之外再什么都没有了。

满城血腥的幕后也不过是她杨家和荀家在推波助澜。

当时她就奇怪过,为何那人空口白牙地呈上一张文书,陛下直接就信了;为何只短短三日,牵扯数百人的谋反名单就能如此精确;为何陛下也不加以审问,直接果断狠辣地下手?若雍王参与,他为何对此事无甚波澜,甚至中秋节仍大剌剌地进京?为何兄长被贬官了,他仍会收到陛下写的诗文,彼此甚至还互相作诗夸赞对方。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陛下念旧情——兄长虽不在仕途,仍以朋友论。

杨幼薇不得不承认,她被哥哥算计了,他让她心甘情愿地入了宫。

她自嘲地笑了笑——她哥哥是颍川士族首领,颍川士族愿意配合李晏对支持李昱一派进行大清洗,而正好也能借机拔出与自己作对的异见分子,何乐而不为?

杨幼薇命珍珠点灯,继续拿了笔,细细描着卖花郎手中的一捧紫薇花。

腥风血雨的时候,也正是紫薇花盛开的时候。艳丽的颜色在笔尖流淌,一点点浸透雪白纸张的时候,杨幼薇有了一瞬恍惚——她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迎风摇曳的紫薇花,还是流淌的无辜之血。

现在荀意告诉她的这件事,里面多少真多少假,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

秋风清,秋月明。。

浮华案尘埃落定,李维桢看着洛京细作送来的情报,心中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魏昶谋反,何玄入狱,浮华结社——洛京权贵云集,满目繁华,可这堂皇富丽之下,其实不过是一团污秽。

被人算计着拖下水,平白无故地被安插了罪名,甚至毫不知情就白白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这些都无孔不入,叫人防不胜防。而那些下棋的人,自以为在操控棋子,可一旦入了棋局,谁是棋子,谁是棋手,真能分得清吗?

李维桢将绢帛递给正在看书的谢明昭:“昭昭,这些事,你怎么看?”见谢明昭脸上有犹豫之色,李维桢温和笑道:“在我这里,畅所欲言。”

谢明昭搁了书卷,捧了绢帛,细细读了,眉头皱在了一起,半响才道:“颍川荀氏和弘农杨氏,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大家族。这些事他们都有参与,杨茂被削职在家,可浮华案中又官复原职,许是做了一个局...杨荀两家互相联手我是知道的,可如今这浮华案中牵扯了许多荀氏子弟,但杨家人却一个也没有,多少有些蹊跷。或许杨家和荀家早就有了裂痕...”

李维桢点头,从谢明昭手中接过布帛后将其放进了香炉中,看着一众姓名被火焰慢慢吞噬掉:“昭昭可知我为何要从洛京搬来蜀地?”

谢明昭点头,又摇头。

李维桢的目光变得极其悠远,眉眼如一层云雾笼罩的山峦,又好像一汪不见底的碧波谭,暗潮汹涌。

“做局的人是陛下。”

“我的两个驸马就是这么被陛下处死的。”

“陛下登基后,先叫我和离,再行腰斩。我求陛下收回成命,可陛下却说这都是为了江山永固,他也是迫不得已。又说他为我挑了新驸马,是有从龙之功的新贵之子。”

“我说我不喜欢,我心里只有薛轶,可陛下却讥讽我说,既然身在皇家,那真心是最不要紧的。可这位功臣之子,到底也还是被他赐死了。”

“皇兄心里想什么,我这个亲妹妹还不知道吗?他只不过担心那些功高震主的新权贵有了我这个公主,会里应外合,颠了他的江山!”

李维桢的语气极为平淡,可谢明昭的心却被绞动了,就像是一道道极深的疤痕,即便经年流转,再掀开看,那抹暗红甚至比鲜红更加触目惊心。

“陛下给了我超出祖制十倍的食邑,可那又如何呢?”

“所有的牺牲,都被包裹以宠爱之名。女人对男人来说,究竟算什么?”

李维桢似是带了些许恨意,指尖被掐得煞白:“你兴许还不知道吧,柔福大长公主被驸马刘辉殴打致死,一尸两命。陛下为了皇室颜面,竟将此事压了下来...”

谢明昭默然不语。

“谢主簿,你过来,离我近点。”

“再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有你在我身边站着,我就觉得心里平静得多了。看着你,我总会想起美丽的诗句,想起曾经的自己。”

“我真怕自己那一天,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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