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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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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季柔并未当即吟诵已经做好的诗,而是吩咐丫鬟为自己取来纸笔——因为不光是祝寿诗已经打磨了半月有余,书法亦是每日苦练。

提袖凝神,姿态娴雅,一气呵成,娟秀飘逸,圆润婉丽。

丫鬟奉了诗作上前时,众人瞥见白纸黑字,皆啧啧称赞书道精妙。美诗雅句配着清脆诵读之声,在这蝉鸣阵阵的夏日别是一番意趣。丫鬟话音刚落,厅堂内一片赞叹之声。

“郭二小姐可谓蜀中才女啊,我等须眉尽皆汗颜!”

郭季柔含娇带怯地瞄了眼霍衡所在的位置,隐约看见他目光向自己这边逡巡,又赶忙低下了头。她颇为得意地在一众女宾中寻找谢贤,却见那个穿了湖蓝衣服的女子只是大快朵颐,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诗作如何,心中不由得暗暗憋了一口气。当日传言学宫第一次来了一女子,做了许多新奇之语,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加之有公主突然出现为其撑腰,一时间这女子的名声在学子之间大噪。偶尔听到父亲门生闲谈,也提起过这个叫谢贤的女子。她心中懊悔不已,原本她也想去学宫与众人品谈诗词,只是父亲不许她在这样的地方抛头露面,这头筹的机会被谢贤拔去了,后又听父亲幕僚说当时霍衡亦在场,心中对此事更加后悔和懊丧,一并对素未谋面的谢贤也存了芥蒂不满。不过她只是听丫鬟小厮转述,并未真找来公主府的人问上一问,所以她并不知道谢贤并非本名。她细细问了关于谢贤的许多,知道她约摸在公主府做事,是个懂些文史的奴婢。又听说她并不作诗文,容貌也不过中人之姿,心中自是暗暗松下一口气。不过她仍未完全放心,得知谢贤将代公主府参加今日寿宴,于是多存了一心,悄悄差仆妇在大门迎宾处请来客作诗一首。旁人皆写了,唯独谢贤并不曾动笔,即便自己差遣的人以巧言打趣,她坚持推脱,只说自己不擅诗赋。

郭季柔眉心一动,转身冲竹帘后的那个湖蓝人影盈盈一拜,婉言道:“才女称呼,曼亭愧不敢当。谢姐姐博学多识,学宫众人交口称赞,不知姐姐可愿作诗一首,以助雅兴?”

一时间厅堂静了下来,众人皆望着帘后那个人影。

谢明昭揉着额角,终于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时,才慢悠悠起身,委婉向主座郭守备推辞道:“郭妹妹谬赞,愧不敢当。只是实在不通文墨,还望郭大人海涵!”

郭守备见她固辞不肯,又思她是李维桢派来的人,也不好太为难她,正要开口为她解围,郭季柔却抢先道:“姐姐在学宫舌辩众人,见解独到,又过谦只说自己不通文墨呢?妹妹未得在学宫一览姐姐风采,自以为憾事。今日幸得相见,还望姐姐万勿推脱,以解妹妹渴仰之思啊!”

这话说得诚恳,以不容谢明昭不应。谢明昭环视一圈,满座宾客皆期待好奇之色,他们也想看看能得公主维护的女子到底胸中墨点如何,因此并无一人出言。事已至此,谢明昭只得硬着头皮走出竹帘。

谢明昭略微沉吟,抬头冲郭季柔一笑,道:“妹妹如此盛情,又是主家,我岂敢不应?”

“郭大人,下官实在不擅诗文。不知可否朗诵一诗,以表祝祷?”

谢明昭虽只是小小七品主簿,但她毕竟是公主府女官,郭琨自然不想她难堪,当即笑呵呵应允。旋即又以严厉眼神扫过郭季柔,示意她不可再多嘴。

“谢姑娘朗诵,未免单调。”霍衡从席间起身走至伶人处,司琴伶人乖觉起身,霍衡拂袖坐下:“我以琴声相和,同为郭大人祝寿!”

“老夫与霍将军相识多年,只知霍将军吹箫引凤,竟不知还精通琴艺!能听霍将军亲手抚琴,也是借了谢主簿的光啊!”

谢明昭抿嘴一笑——一句话捧了两个人,怪不得人家能是太守。

谢明昭朗诵了诗经九如,但此篇到底是歌颂天子的,因此她自行删去了日月的意象,又略改了些许词句。不过众人皆被霍衡琴声吸引,并无人特别在意谢明昭谢明昭说了什么。

“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祝词罢,琴声仍袅袅不绝,众人陶醉其中。直至霍衡起身示意,宾客回神,赞叹声此起彼伏。

谢明昭悄悄欠身行礼后亦回了坐席。

郭季柔微微变了脸色——谢贤那首祝词实在一般,可她实在没想到霍衡会为她解围,竟为她做了嫁衣裳。

“霍将军纵横西境,指尖似有雄兵百万。”郭季柔冲霍衡屈膝行礼,大方一笑:“令人只觉宇宙广袤,仿佛万古长河,惊涛拍岸;又好似身处西洲,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小女不才,心中有感,有一诗想献与将军。”

众人惊叹之余,郭季柔款步向前,曼声道:“莫笑轻微不见休,一朝飞舞若停留。

无为蔑我寻常色,聚与行风漫九州。”

这首诗做得极有气魄格局,宾客纷纷交头称赞,谢明昭更是感叹她五步之内便成诗一首,心中十分敬服。但霍衡只是淡淡点头致意,神色如常。

郭季柔极其失落——自己与谢明昭已是高下立判,为何霍衡的目光还是不在自己心上,登时心中又涌起一阵不忿之意,转身又冲谢明昭盈盈一笑道:“谢姐姐博学多识,还望谢姐姐不吝赐教!要不然,便还是生季柔的气,不肯原谅妹妹了!”

讥讽之意拉满。

谢明昭听到最后一句话又将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赞叹之语咽了回去。就在她思忖怎么回击时,郭季柔又婉声补了一句:“霍将军的琴声当真是极好,不知姐姐作何品评?”

一时间,殿内宾客的目光又落在了谢明昭身上。谢明昭心中拿定了主意,斟了酒,起身笑道:“霍将军琴声铿锵,意境悠远。下官不通音律,自己奏不出这等风雅之音,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孔子当年心境,今日下官有幸体会到了。下官敬霍将军一杯!”

霍衡嘴唇微抿,含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亦斟了杯酒,对谢明昭一饮而尽。郭季柔见霍衡对谢明昭如此回应,对自己却始终淡淡,心中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反给了谢明昭机会。

“今日也是托妹妹的福,方得一闻。”谢明昭又斟了一杯,冲郭季柔从容一笑:“这杯敬妹妹的,妹妹出口成章,锦心绣口,下官才疏学浅,忝作引玉之砖,果然引出了妹妹这块美玉!”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词句精妙工整,下官是如何也做不来的!以后诗会再遇,还请妹妹手下留情!”

郭季柔是东道家的女儿,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自己自然不可言语过利,伤了东道的颜面。因此也是自嘲一番,只希望此事赶紧掀过不提。毕竟她是代公主前来,若是郭季柔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她也就不再退让了。

不过好在,郭季柔也只是客套一番,没有再生事。

宴席散场,谢明昭正在等候马车时,霍衡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主簿才思敏捷,若是在作诗上用心,必是做得极好!”

谢明昭一直在琢磨郭季柔为何对自己如此刁难,霍衡的突然出声叫她心中摸着了些许因由。谢明昭转念一想到今日之事与霍衡也有干系,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撇嘴道:“将军倒也不必硬夸。”

“我替你解围,你竟这般待我!”霍衡笑道:“真真是东郭先生与狼。”

谢明昭佯怒道:“若不是你曲有误周郎顾,哪里还有这般幺蛾子...”接着又扑哧一笑,语气又欢喜又哀切:“我还真是小瞧了郭季柔,她竟这般有才!若是我妹妹在,还不知谁输谁赢呢...”

“那你妹妹现在何处?”

谢明昭垂了眼眸,睫毛如翅膀一般在眼下投上一层淡淡阴影:“我也不知道...”

霍衡见谢明昭伤心,岔开话题道:“这郭家女儿怎就如何定要同你过不去,纠缠不休,也太掐尖要强了些。”

“霍将军莫要苛责于她,也不要因此存了偏见之心!”谢明昭叹息劝道:“郭妹妹这般要强,焉知不是自卑作祟?”

“此话怎讲?”霍衡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明昭——纵然相交时间尚短,但霍衡已然发现谢明昭的想法行为常在自己意料之外,可解释之道理却又不得不叫人信服。非世俗之见,总令人耳目一新,因此自己竟也是格外期待谢明昭的看法和见地。

“她虽出身大族,这个身份,哪能交到什么真正的朋友呢?官场无情,放这些大家族里也是一样的,基本都是因利相交,哪有什么纯粹的感情。这倒也不是他们不想,主要是因为实在做不到。好比遇到了位高权重之人,哪里会把他当人看呢,不过是将他当作一次飞黄腾达的跳板。出生在大家族的庶子庶女,庶子不会继承家业,庶女不过是找个人草草嫁了,或当作联姻之用,家族必不会将宝贵的时间精力投放在庶子庶女身上。然而庶子庶女若想赢得家族的的重视,就必须不断表现自己。可有时候,若是想表现自己,反而越是招致厌烦——这就是庶出身份最无解的地方。”

“你这是第二次为她说话了。”

“我挺喜欢她,她性子直率可爱,若非为着殿下不宜与他们太过亲近,我很想与她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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