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一中高三的学生正式开始行课。
薛盛舟和江渡提前一天去了学校,把宿舍打扫了一遍。
一个多月没人打扫,宿舍里多少落了灰尘。
薛盛舟把防尘膜揭下来,在江渡的指挥下用湿帕子擦床。
江渡则拿着刷子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刷墙上的黄色的水渍。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明明这一个多月也没人用水,厕所的瓷砖上却爬满了黄色的东西。
江渡刷了半天才刷完,去了厕所洗完刷子,外面已经焕然一新了。
行李箱被整齐的摆好,床也已经铺好了,桌子椅子全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摆在原来的位置,薛盛舟和江渡的书外面本来罩了旧报纸,没有落灰,此时旧报纸也被扔了,一堆书靠着墙放着,薛盛舟正蹲在书前面找东西。
他们高二下册就把高三的内容全部学了,高三只复习之前的东西不再教授新内容了。
他们明天就搬去高三的教学楼,因为要正式行课,还得把这些可能会用到的书一起搬过去。
江渡环视这个房间,然后蹲下和薛盛舟一起找书。
“以后我一定要搞一个书房。”薛盛舟说。
他们俩的书和卷子加起来太多了,江渡当时放书的时候就想到要拿,全部整齐的堆放好了,而薛盛舟不以为意,杂乱的堆放着,现在正费力的把其他可能不用的书搬起来,去拿下面的书。
“书房里要放好几个书架,能放很多书。”江渡接着说,“书房要朝阳,要有大窗户,最好外面还种一颗很高的树,待在里面的时候会觉得很安静,但是阳光又很好。”
“对对对。”薛盛舟想,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江渡喜欢看书,平时经常去图书馆借书看,有时候是教材教辅,有时候是诗歌小说,薛盛舟也借过来看过,那些诗歌写的很好,但是他欣赏不来,只觉得比喻用的很好。
那些比喻,薛盛舟写作文时榨干了自己也写不出来。
有次他偶然记得一句,用在了作文里,语文老师还夸他写得好,但是也只有一次。
“最好外面还有花园,花园里面种着大叶榕,夏天的时候就能听着蝉鸣阅读,冬天的时候还能看雪落在树枝上。”
薛盛舟想到了什么,笑的很狡猾,“那平层就做不到了,只有独栋的花园才能种大叶榕。”
薛盛舟说,“我小的时候,总想要一个大房子,一个房间装积木,一个房间装游戏,一个房间装运动场,一个房间装儿童乐园。”
他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最好楼梯还是滑滑梯,我从上面坐着能直接滑下去,不用走路。”
他小时候很喜欢玩滑滑梯,那时候爸爸还在,他们租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每天下班,爸爸就带着薛盛舟去小区里的儿童乐园玩滑滑梯。
儿童乐园里的设备已经很陈旧了,薛盛舟玩的时候,隧道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车轮滚过的声音。
但是他一点也不怕,薛盛舟坐进去,穿过昏暗的隧道,就能见到爸爸的微笑。
薛盛舟从没和江渡提起过自己的父亲,江渡猜测过他的父亲可能不在了,但真的知道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叔叔一定希望你能越来越好的。”
薛盛舟笑了笑,“嗯,我本来也会越来越好的。”
他相信,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不过我现在倒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房子了。”薛盛舟把不用的书全部搬回去,“我感觉现在住的地方就挺好的。”
“你觉得呢?”
江渡思考了一下,他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
“小区里的确还不错,但是我觉得住小区太吵了,而且我想要自己的花园。”
“那你以后是想买小别墅?”
江渡摆手,“我怎么买得起。”
他只是想想而已。
“这有什么的,未来的事,谁知道呢?”薛盛舟满不在乎,然后继续追问。
“然后呢,小花园,书房,还有吗?”
江渡想了想,继续说,“然后最好是三楼吧,一楼做公共区域,客厅厨房茶室储物间什么的,二楼就做卧室和书房,三楼可以留出一半做露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上去看星星,还可以烧烤什么的。”
江渡对未来居所的想象只尽于此。
他没有进过什么别墅,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合不合理,说到最后,只是翘起嘴角笑了笑,见薛盛舟没有反应,才笑着说完了。
“那装修风格你觉得什么样的好看?”薛盛舟摸出手机搜图,指给江渡看,“这样的怎么样?”
“太极简了,虽然看着挺高级的,但是感觉看上去冷冰冰的。”江渡点评说。
“这个呢?”
“有点太富贵了。”江渡说。
这笨重的大桌子大椅子,只是看着,一股厚重的感觉就扑面而来了。
“这个?”
“这个有点艺术的感觉,但是有点太艺术了我觉得。”
不是江渡喜欢的类型。
薛盛舟翻了不少装修风格出来给江渡看,两人凑到一起看了半天,最开始只是江渡在评价,后来薛盛舟也加入进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一会儿觉得这个好看,要是用在卫生间看起来一定很好,又说这个不错,感觉客厅可以这么装修。
说到后来,倒像是在给自己的房子挑选喜欢的装修风格了。
两人嘴巴都说干了还在看,直到头顶的灯忽然灭了,两人才如梦初醒,开着充满电的台灯继续收拾东西。
“那我觉得主卧一定要修大一点。”薛盛舟还在想。
“为什么?我觉得房间很大的话,很空——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一个人住当然没有,两个人住就不会啦,薛盛舟在心里说。
“我觉得飘窗要留着,到时候还可以在飘窗上睡,看着外面的风景,心情肯定会很好。”江渡的关注点则在飘窗上。
“可是我觉得落地窗视野更开阔。”薛盛舟不同意。
“可是公共区域都是落地窗啊,卧室属于私密的区域,我觉得落地窗视野实在是太好了,反而不适合卧室。”主要是江渡很想要飘窗。
“但是我还是觉得落地窗更好。”
“我觉得飘窗也很好。”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移了话题。
“你收拾好了吗?”
“还没呢,我高一的书怎么也找不到了。”
江渡一时无言,转头看了看薛盛舟,眉眼间带着无奈。
“找不到很正常。”江渡说,“你高一是在A市读的呀。”
薛盛舟恍然大悟,“对,我忘了让我妈把书给我寄过来了。”
收拾完东西,两人上床睡觉,江渡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冷不丁听见下铺的薛盛舟说了句话。
“我还是觉得落地窗好。”
江渡稍微精神了一点,“我觉得飘窗也不错。”
“那书房做飘窗吧,主卧还是要做落地窗。”
“书房靠窗有桌椅,没必要做飘窗。”
“有桌椅也可以做飘窗。”薛盛舟很坚定,“然后书房和游戏房中间可以做一扇门,连起来。”
“为什么要连起来?”困意袭来,江渡脑袋要停止思考了,下意识问了句。
薛盛舟盯着上铺的床板,轻声说,“因为那样我就可以随时穿过那扇门去书房找你了啊。”
不用出门拐个弯再进门去找江渡,他直接穿过中间那扇门就能找到江渡。
江渡没有回答,他翻了个身,俨然已经熟睡了。
薛盛舟在脑子里构思了一下整个房子,兴奋的有点睡不着。
他打开手机,开始在手机上摆弄什么东西,手指不停的打字,简直都要起火了。
他一条条把刚才和江渡一起看过的并且都觉得不错的装修风格保存图片,然后一条条的把刚才讨论的东西记录下来,房子的模样在他心中越发完整鲜明。
以后他就要按照这样的标准装修房子,薛盛舟看着手机,感觉很满意。
他关了手机,翻了个身,想,但是他还是觉得卧室应该装落地窗。
比起飘窗,他更喜欢落地窗一些。
搬到高三教学楼后,18班的教室在二楼拐角处第一个教室,对面就是教师办公室。
薛盛舟和江渡依旧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大棵的大叶榕。
薛盛舟昨晚睡得晚,早上一来就开始打瞌睡,早自习的时候差点没站住,打瞌睡时脑袋一点一点的,周围的同学都指指点点的笑他。
周铭铭直接拿出手机对着薛盛舟拍起来。
江渡忍不住捏了一下薛盛舟手臂上的肉,他这才略微清醒过来,眼神茫然的看了看江渡,一转头就看见了周铭铭手里的手机,伸手要去抓。
孔文楚从后门进来,正皱眉要说话,薛盛舟已经眼观鼻鼻观心重新站的直直的,低头认真的读起书来。
孔文楚在教室里转了两圈,再转回薛盛舟身边,原本都走过去了,却又脚步一转,重新走了回来。
薛盛舟迷迷糊糊的,拿着书不知道在读什么,念经一样,嘴里颠三倒四的嘀咕着。
孔文楚皱眉,稍微凑过去听,薛盛舟看着历史书,嘴里胡乱的念着x、y、=什么的。
“醒醒。”孔文楚拍了拍薛盛舟的桌子。
薛盛舟茫茫然抬头,两只眼里全是清澈的愚蠢。
她环视教室,或许是刚开学大家都还没适应过来,整个教室里都充斥着一股死气,学生们昏昏欲睡,眼神发直。
孔文楚关上后门,走上讲台示意大家停下。
“这么困?”
同学们忙不迭点头。
假期的时差还没倒过来,现在简直困的要升天。
“困就睡,但是只许睡今天,明天开始必须给我打起精神!听到没有!”
“听到了!”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应道。
孔文楚关上前门,在讲台上坐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趴在桌上,很快睡着了。
薛盛舟一坐下去就睡死了,江渡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书。
进入高三以后,每周都要周考,高三生们一个月只放一次完整的周末,其余的三周都只放周末下午的半天时间。
除了吃饭睡觉,江渡几乎都待在教室里看书刷题。
但是每天晚上放学后,他们都会去大操场里转转,散散心,缓解一下一整天的疲惫。
一中的高三一周一节体育课,老师不会占课,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情况下,体育课里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
薛盛舟体育课的时候会和周铭铭他们一起出去打球,放松一下,其余时间也基本除了刷题就是看书记知识点。
每次周考后,薛盛舟的情绪都免不了有些浮躁。
他的成绩很不稳定,有时候能冒尖到三四名,有时候又落到二十几名,薛盛舟经常因为成绩的起落而满腹心事。
甚至有的时候一整夜都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相反,江渡则是不断的在进步,他在校内的排名基本稳定在前三,情绪也十分稳定。
这天周四下午,上午考完了语文,薛盛舟因为第一个阅读题选择题全错,在位置上呆坐了很久,午饭都没吃。
“我们下午出去逛逛吧。”江渡合上书,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戒指,问薛盛舟。
薛盛舟蔫蔫儿的翻着他的数学错题本,“下午还要考试。”
江渡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站起来进了办公室,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
“走吧。”江渡的手搭上薛盛舟的肩膀。
薛盛舟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去哪儿?”
“出去散散心。”
“下午……”
“一场考试而已,每周都要考的,这次不考会怎样吗?”江渡打断他说。
薛盛舟闻言一怔,又听江渡说,“我已经和孔老师说了,我们下周再来都行。”
江渡问他,“你想去哪儿?”
薛盛舟不知道他想去哪儿,他只觉得很累,整个人灵魂都被抽空了一样的疲惫。
同学们全都埋头苦学,每个人的桌上都堆着高高的书,脚边也全是书,薛盛舟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各种的题目飘来飘去。
他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了,好苦。
早上来教室的时候,还没来电,他接了冷水冲的,一口喝掉,嘴里全是没融化的苦涩颗粒。
“走吧。”薛盛舟从包里掏了手机出来,和江渡一起走出了教室。
秋日的阳光遍洒,校园被晒得暖黄,大叶榕也像是被镀上一层金光,闪的薛盛舟的眼睛不断分泌出泪水。
他耷拉着肩膀,靠着江渡慢慢下楼梯。
“好累啊。”薛盛舟说。
江渡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握住薛盛舟的手,“是啊,好累。”
“要回宿舍睡觉吗?还是出去走走?”
薛盛舟想也不想,“出去走走吧。”
他每天三点一线,宿舍-食堂-教学楼,他快被这样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了。
出门时保安给孔文楚打电话确认了请假信息,放了两人出去。
“两个小同学,我记得今下午不是要考试吗?怎么这个时候请假?”
薛盛舟苦笑:“太累了,压力好大,想出来转转。”
保安大爷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两根棒棒糖递给他们,“上回过节的时候,学生送我的,我没吃完,给你们吃吧。”
“压力不要那么大,考试固然很重要,但是身体和精神状况也很要紧,你们选择出来走走是对的,有时候崩的太紧,弦反而容易断。”
“歇息大爷。”薛盛舟剥了包装把棒棒糖塞嘴里,甜甜的。
出了学校之后,心情也放松不少,他注意到老校门外的大叶榕还是枝繁叶茂,阳光晒在上面,有些穿过缝隙落到地上,风吹过时地上的光斑就摇摇晃晃。
他还注意到,礼堂的门好像开着,站在大门外,能听到里面传来学生的打闹声,应该是最近有班级去里面打扫卫生了。
继续往下,道路两边的摊贩原本安静的坐着休息,见有人来,都开始揽客。
“吃手抓饼吗?”
“来根面筋。”
……
薛盛舟和江渡走到底,两人都累的不想说话,只是各自手里捧着一杯奶茶。
薛盛舟唆了一口,奶茶的甜香味在口腔里炸开。
与此同时,学校的铃声响起了。
薛盛舟站在坡下回望,目之所及出了蓝天白云,就是苍翠的树梢,还有惊飞的鸟,他看不见一中的围墙了。
既然是请假出来放松,自然就要好好的放松一下了。
两人沿着路慢慢的走,浑身沐浴在阳光里,时不时的交谈说笑,走到一个公交站台下,一辆公交车正好停靠。
江渡顿了顿,拉着薛盛舟直接上了车。
午后的路上很安静,气温正好,公交车里没有人,薛盛舟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汽车摇摇晃晃的,堆积的困倦疲惫翻涌上来,他的眼皮上下打架。
江渡正看着窗外的风景,肩头忽然一沉,薛盛舟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汽车缓缓驶过街道,陌生的、熟悉的风景一一映入眼中,汽车转过弯,太阳斜斜的照进来,江渡抬手,替薛盛舟挡去耀目的阳光。
秋天就这样不知不觉来临了。
汽车越开越偏,路过一片青青的草地,风筝高低错落,在风中摇摇摆摆;路过一片柑橘林,树上的果子飘着熟透的香甜;路过几间高低的屋舍,犬吠声不绝于耳。
汽车慢悠悠的跑啊跑,跑到了终点站,司机回过头看他们,江渡向他点点头,叫醒了薛盛舟。
“到站了。”
薛盛舟睁开眼,阳光下,有天使低头,似乎要轻吻他的额头。
薛盛舟有点晃神,跟着江渡下了车,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水,喝了两口,稍微清醒了点。
公交车上的这段时间被拉的很长,好像穿过了悠悠岁月。
“三点四十多,马上四点了。”薛盛舟看了眼时间,“我们晚上回去上晚自习吗?”
江渡看看天上飞过的大鸟,眯起眼睛,“我不想上。”
每天都是高强度的学习,接受很多新的旧的知识,埋头苦学,江渡也累的很。
他应该是有些用眼过度,有时候看黑板,字太小了就模糊看不清,江渡觉得自己可能是近视了。
薛盛舟开始计划,“我们等下回去,先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再做打算。”
反正他们主要就是出来放松的,也不用在意要不要去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嗯。”江渡在一边的树荫下蹲着,吃着雪糕,开始愣神。
“想什么?”薛盛舟凑上去问。
“我在想,我以后会做什么工作。”
“为什么忽然想那么远的事。”
“不远了。”江渡站起来,把小木棍丢到垃圾桶里,“我们高考后选的专业,大概能决定自己以后的工作吧?我只是提前在想我要选什么专业。”
“我没想过,我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命运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停下就好。”
薛盛舟难的说了一句有哲理的话,江渡听了,也觉得自己应该学习一下薛盛舟的心态。
不提前忧虑,不为还没到来的事担心。
“你就是说的好听,要是真的这么想,这次考试就不会这么难过了。”江渡忍不住说。
上一次考试落到了二十几名,薛盛舟急的在宿舍里撞头,熬夜到凌晨把错题全部重新做了一遍,这次刚考完语文,因为以来就错题,气的午饭都没吃。
“我还没到那个火候呗,不过我在努力了。”薛盛舟笑眯眯的,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