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江渡依旧是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这次薛盛舟却没挨着他坐，而是挑了另一边靠窗的位置。

两个人一副不熟的样子，各自低头玩手机，手指都要在屏幕上擦出火花了。

薛盛舟偷看了一眼。

江渡果然是在和别人聊天，时不时打字发送消息，然后熄屏往外看，像是等别人回消息，接着再重复以上的流程。

薛盛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屏幕，他打开了群聊，一股脑往里面发了几十个表情包，现在他们都在劝他少发癫。

薛盛舟敲下三个字，点击了发送。

“做不到。”

他看着信息发出，然后关闭了手机，开始靠着窗户打瞌睡。

雨后空气格外的清新，大道两边的大叶榕被风吹动，哗啦啦的响。

江渡靠着的窗子打开了一条缝隙，风灌进来，吹动他的长发，江渡抬手把跑出来的碎发别到耳后，面无表情看着手机，手上不停。

屏幕上全是一片绿色，他退出自己的对话框，把列表中的对话框挨个打开再关闭，最后还是点进了自己的对话框。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江渡一边默背一边在键盘上打字。

汽车极其偶尔的会穿过几个隧道，薛盛舟悄悄掀开眼皮凑在玻璃窗上看，里面亮外面暗的情况下，玻璃窗能照出车内的环境。

江渡还在看手机，柔和的灯光打在他头上，头发丝都像被镀上了光晕，薛盛舟还没来得及多看，汽车冲出隧道，复又迎来灿烂的阳光。

等下了车，和司机道过别，两人在公交站台边站了一会儿，雨后太阳又出来了，在蒙蒙的水汽中发光发热。

江渡把手机收起来，撑开伞送到薛盛舟头上，还没说话，薛盛舟就很自然的凑过来，“回去？你要不要吃雪糕？”

江渡深深看着薛盛舟，摇了摇头，薛盛舟也不再提，进了小区，照例是江渡先到，薛盛舟向自己那边走了几步，停在小路的树荫下看江渡走进楼道，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那头。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里滚过许多想法念头，最后摘了一片树叶，一边搓揉一边上楼去了。

门内，江渡向后退了一步，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

他心中莫名闪过许多厌烦情绪，一反常态将客厅的窗帘全部拉开，然后走进房间翻开了桌上的习题册。

周一下午。

18班的足球队在这周一正式开始了训练，一直到九月底，薛盛舟每天下午放学后的一个半小时和周六周日的白天，都被征用了。

放学铃声一响，薛盛舟换了衣服去训练，一群人热热闹闹走出更衣室，迎面和另一群人撞上了。

两队人一碰面，气氛就剑拔弩张起来。

薛盛舟抄着手看看同学，又看看从对面更衣室出来的人，感觉他们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哟，这不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吗？今年还来啊？”排头是一对双胞胎，长得极为相似，只是一个人眉心有痣，一个没有。

双胞胎四肢粗壮，眉眼间戾气横生，说话的是眉心有痣的人，他说话时微微挑着眉，不屑的眼神将众人一一扫过，薛盛舟看到周铭铭的拳头一下握紧了。

对面莫名哄笑起来，周铭铭额头的青筋跳了跳，腮帮子咬的鼓起来，正要冲上前去，一位老师却从转角处拐了出来。

“干嘛呢！”见苗头不对，老师率先呵斥了一声，“围在这里干什么！聚众斗殴吗你们！”

“我们只是友好交流一下。”李跃扯着周铭铭，迅速给其他人递眼神，随后拉着即将爆发的周铭铭离开了。

薛盛舟混在里面一头雾水，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怎么回事？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跟上去，回过头，那群人还站在原地，眼神嚣张的注视着他们。

见薛盛舟回头，刚才说话的人举起拳头对他挥了挥，脸上尽是挑衅的神色。

薛盛舟翻了个白眼，顺手对他竖了根中指，紧赶几步到了足球场上，李跃正在和周铭铭说什么，薛盛舟勾了另一个人的肩膀，低声询问，“海星，怎么回事？”

海星是这人的绰号，他真名叫徐海新，上次薛盛舟和他们起冲突，徐海新是躲的最快的一个，平时就怂怂呆呆的。

“那是十一班的人。”徐海新瘪着嘴，“昨年我们和他们踢最后一场，他们耍阴招，踢伤了我们班的同学。”

徐海新压低了声音，“特别是最前面那对双胞胎，心肝黑的跟煤炭一样，恨不得一脚把人踢死。”

难得徐海新这样好脾气的人说话也有些咬牙切齿，薛盛舟眨眨眼，看这势同水火的样子，今年要是对上刚刚那群人，少不了一场恶战。

“我们今年一定得赢11班。”周铭铭回过头说，他气的不轻，脖子都涨红了。

“绝对的。”有人带头回应，其他人也纷纷答应了，薛盛舟也敷衍似的跟着应了一声。

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

如果说他们现在的队伍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11班的队伍光站着就显露锋芒，一看就是专业训练过的。

而且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反观18班的队伍，看上去都不常锻炼的样子。

几人走到足球场上，薛盛舟目光一扫，表情一时凝住了。

月末就要运动会，各个班级的人都凑在操场上训练，人头攒动，热闹得很。

但薛盛舟的目光却穿过人群和重重障碍，一眼就看到了正练习跳绳的江渡。

跳绳的那片地被围了起来，深绿交错的网格把江渡割成一块一块的，薛盛舟看见江渡轻巧的起跳，额前的碎发飘飘扬扬。

他应该训练了有一会儿，光洁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有节奏的呼吸伴随着跳绳的破空声不断放大，整个世界一瞬间放空，所有的喧闹都被这细微的声音压下去。

薛盛舟愣了一下，徐海新吐推了推他，“薛盛舟，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神思一刹被拉回，薛盛舟一低眉，再抬眼，远处的江渡分明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白色的上衣，黑色的校裤，长的头发光洁的皮肤，简单的色块却在薛盛舟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

夕阳打在江渡脸上，他的面目在暖黄的光影里糊成一片，薛盛舟却总觉得江渡在看这边。

他暗自挺直了脊背，不肯露出一个怠懒的瞬间。

七点铃响，今天的训练告一段落，操场上的最后一支队伍也散了。

薛盛舟的头发全部汗湿了，衣服也洇湿一片，他凑近水龙头洗了个脸，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江渡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吃饭去啊。”周铭铭拍拍他的肩。

薛盛舟摇摇头，头发上的水珠乱撒，“江渡给我带了，我去教室吃。”

“行吧。”周铭铭没说什么，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薛盛舟换了衣服，在楼下买了瓶水上去，刚走到门口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教室里静悄悄一片，大家都埋着头，十分认真的样子，薛盛舟把衣领翻出来，站在门口酝酿了一下，刚一推门，讲台上孔文楚的目光就扫了下来。

他对着孔文楚挥挥手，轻手轻脚走到位置上，把装衣服的袋子塞进了抽屉里。

江渡低着头认真地记单词，薛盛舟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手臂，做了一个拿筷子吃饭的动作，江渡眼神微微一闪，放下笔，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的餐盒。

薛盛舟右手比大拇指推到江渡面前，他把餐盒接了过来，对着孔文楚指了指外面，孔文楚点了点头，他端着餐盒重新出了教室。

虽然今天他也没说让江渡给他带饭，但是他相信江渡一定会给他带。

果然，江渡就是给他带了。

薛盛舟掀开餐盒，今天江渡给他带的炒饭，吃一口还是热的，薛盛舟光速吃完回了教室。

“你报名了跳绳？”薛盛舟刷刷写了小纸条递过去。

江渡接了小纸条，半天没回，只是认真地记单词，也并不打开看。

直到下课铃响，江渡才慢吞吞打开纸条，“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报名的？”薛盛舟又问。

“今天早上。”江渡淡淡说。

他有自己的学习计划，原本是不打算参加运动会的，但是……学习计划其实是可以调整的。

参加了，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名次和荣誉，江渡或许会后悔，但是不参加，他一定会后悔。

虽然他并不是每次都能做到克服恐惧，但是薛盛舟说的对，他不能总是怕。

他总要试着去做一些，在套子里的自己不会做的事。

他想要做什么，完全可以大胆的去做，只要他能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

江渡合上书，听薛盛舟在耳边兴奋的说，“那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参加了！”

“嗯。”江渡轻轻应了一声，提醒薛盛舟，“今天下午李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有点多。”

薛盛舟立马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垂下头，“我知道了，这就写。”

运动会准备期间，数学课能不能停课啊？薛盛舟认命的翻出作业，旋开了笔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