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看来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

“血咒的一种。”夏泽慢吞吞地说，“但极为罕见，我也只是在家里的藏书室里见过，因为……那是自我献祭的标志。”

“血族诞生之初，传说与撒旦签有契约，每隔五年，便有一名高阶血族成员将自己作为献祭品……死之前，会画上那样的标记，作为证明。”

“不过这项仪式很快废除，后来再也没有血族使用过。”夏泽问得小心，“你在哪里看到这标记？”

萧路不语。

“与我有关……是不是？”

“我唤回你的生命时，在你身体后面的花坛里，我见过它，的确是用血画的。”萧路还是说了。

顿了顿，又道：“我是陆寻时，在离宫宁坤殿，我死之前，也看到了它，画在殿内的龙床之下。”

萧路说完，想起约书亚曾经说过，夏泽是“献祭品”。他看夏泽的神情，好像夏泽也同样想起。

夏泽沉默片刻：“你有没有觉得，南麾帝该死时不死，听上去有点像……”

萧路接得苦涩：“滕泰钟。”

“难道说！我当时是被……”夏泽眼睛都瞪圆了，“借命啦？！！！”

“借给东方的皇帝？！”

萧路早就有此猜测，听夏泽说出来，还是感觉心痛。

“真会借啊，我可是永生的！”

“正因为你永生，这条件对于皇帝来说，才有不可抵挡的吸引力。”

萧路咬咬牙：“金银珠宝，美女和权势，皇帝应有尽有。哪怕是开疆拓土，也未必能打动每一个皇帝。唯有永生……能让南麾帝、北临帝，两朝皇帝都趋之若鹜，什么都能答应。”

“我我我……”夏泽气得说不出话，“东方人有时坏起来，真是坏得不得了！”

“夏泽，你两次来东方，为什么而来？”萧路补充道，“我知道你第一次来是为了解决冲突，第二次或许是游玩？”

夏泽点头。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建议你来东方？”

夏泽怔住，垂头默想。

萧路给他时间，只握住他的手，并不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夏泽抬头：“没有。”

萧路稍感意外，提醒道：“你每次来东方，与当时皇帝注定的死亡时间，都很接近。北临帝其实只比陆寻多活了十几天。”

“怎会如此凑巧？”萧路想建议他好好回忆，“酆都是唯一能够预知死亡的地方，如果血族与酆都的接触很早便开始的话……”

“真的没有，萧路。”夏泽仓促摇头，“两次都是我自己决定过来的。”

“唔。”那或许存在别的可能性，萧路暂且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我不敢信任秦越，因为除了两次见到那个诡异的献祭图案以外……”

“……我在现场都看见了白色昙花。”

“白昙花？”夏泽又不懂了。

“轮回王专属的花朵，就像整个酆都里，黑色鸢尾花只开在五殿的后面。”

“我当阎王时见到那花朵，以为皇帝入轮回，秦越亲自来处理，勉强说得通。”

“但陆寻也见到，怎么能说得通？明明距离北临帝驾崩还有阵子，秦越他去离宫做什么？还在陆寻死的那天。”

夏泽反握住萧路的手，攥得紧紧的。

“怎么？是不是害怕？那我们不说这些。”

“不是、不是害怕。”夏泽原本不会与萧路提起秦越，但萧路主动生疑……“我以前见过秦越。”

“？”

夏泽简单地给萧路讲了一遍，他自己差点被打死的环节一概跳过。无他，唯丢脸耳。

“等等，你说他灭了业火？”萧路很诧异。

夏泽连连点头：“天之水！他用的技能叫天之水。”

萧路眉头紧锁，低声自语：“原来是这样子的吗？”

“你相信我？！”夏泽有点欢喜。

“当然。在我恢复记忆之前，我对他便有些怀疑。”

“卓王他一点都不信，我早就告诉过他了！”

萧路无语……“他就是个老登！老糊涂！”

“所以秦越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猜出来了？”夏泽亮晶晶地看着萧路，“你最聪明！”

“是有个猜测，但还说不好。”萧路微微摇头，“他太强，强得过分。使用天之水技能，不是过分的问题，而是离谱。”

“天之水，不是酆都的王能使用的技能，那是酆都大帝的技能。”

他想起秦越挡在姜桐身前的模样：只退一步，而后两击，直接将他打到昏迷。

姜桐在极度恐慌中喊出的那个字，萧路第一反应还以为他吓傻了在乱喊。

后来再想，看口型，难道不是个“秦”字吗？

萧路站起身，按上夏泽的肩膀：“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我需要找些东西。”

“好啊。只要跟你一起，哪里都好。”夏泽毫不犹豫。

萧路心里一动，俯身亲了亲夏泽的额头。

夏泽喜出望外，紫眸亮闪闪，立即指向自己的脸颊：“这里也要！”

萧路笑着，朝他指定的地方也亲了口。站直时就有些舍不得，垂眸盯着夏泽柔软的双唇。

夏泽主动迎了上去……

*

秦越站在宁坤殿的第二重空间里，双手负在背后，仰起头，盯着天花板的角落里看。

他本以为萧路恢复记忆，第一时间就会赶到离宫。毕竟阎王陨落、陆寻死亡，都与他现在站着的房间，有着分不开的干系。

他猜错了。

萧路没有来。

异光一闪而过。

秦越纠结地看着刚刚闪光的地方……恨啊！他恨之入骨！

明明知晓中心点就在眼前，八百年来，他尝试过无数次。打不开，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他低估了阎王一次。

那时南麾帝死期将至，夏泽献祭，乾坤交泰点自然开启。按照计划，永生的南麾帝将不会再有顾忌，他将四面征战扩张领土，源源不断的亡魂也将一直流进乾坤交泰处。

只要阎王按照正常流程走完，什么也别管，秦越的大计早已成功。

结果，阎王救了夏泽，南麾帝驾崩，北临朝取而代之，人间竟然进入长达两百年的承平期。亡魂不仅没有暴增，还比从前年度更少。

秦越只低估了他一次。付出的代价之惨重，简直不堪回首。

异光再次闪现。

如果秦越自己能将它开启的话……一切问题都不存在。

手中发散出强烈的乌灰色光芒，秦越使出全身力气，咬牙切齿，以至于面容少许扭曲。

他恶狠狠地朝闪光之处推出双手：“裂乾坤！”

一声闷响，仿佛来自一万里深处的洞穴，余音不绝，震得宁坤殿内嗡嗡嗡响了几分钟。

天花板的角落里，毫无异状。

秦越呆呆望着。

过了几分钟，异光又一闪。

“我艹！！！”外形儒雅风流的秦越大爆粗口，“使用酆都大帝的技能也打不开？！”

“萧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秦王，脾气好大哟。”一个身材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慢慢踱进来。

秦越急转身。

来人的个头与夏泽相仿，十分俊秀。浅棕色头发，浅褐色眼珠。

“哼，布雷顿，你要不要自己来试试？”秦越转回身，只用背脊冲着他。

“这不属于我负责的部分，我为什么要试？”布雷顿边摇头边笑，“听说我杰出伟大的弟弟从酆都全身而退了？”

秦越感觉到挑衅，不吭声。

“你眼睁睁看着他流了几天几夜的血，找不到一个办法收拾他？”

秦越一声嗤笑：“布雷顿少爷，装死装了近百年，脑袋也装傻了吧？”

布雷顿更有得说：“一次南麾帝，一次北临帝，两次我都将他送到你的地盘上，你做成了什么？这次要不是我提前生病，你以为他还会来吗？”

“他被陆寻伤透了心，曾经发誓再也不踏足东方一步。”

“还有，我必须纠正你的说法，我不是装！吸血鬼有自愈能力你肯定知道吧？我每天自断血管……那是什么样的痛苦，你根本不懂。”

“一切不足都是火力不足。”秦越存心气他，一句话说得轻飘飘。

“你是兄长，居然打不过自己的亲弟弟，多少有些可怜。”他脸上浮现出怜悯的笑容。

秦越还嫌不够，继续补充：“你该感谢夏泽，更应该感谢萧路。看你当时那样子，要不是萧路出手，恐怕已经装病装到死。”

秦越的话肯定戳中了布雷顿的难言之痛。

布雷顿脸上的笑容消失，眼中长期伪装的宽容温和一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怨毒。

“也不必挂怀，东方人喜欢卧薪尝胆的故事。”秦越继续说道，“很快你就将扬眉吐气，成为血族的唯一领袖。”

秦越原本给布雷顿培养了一个竞争对手。

约书亚两百年前被夏泽撕碎，布雷顿救了他。

约书亚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的模样，来到东方，央求秦越。

秦越为他构造出虚幻的伊卡洛斯的身份，约书亚后来一直听命于秦越。

秦越有意不让布雷顿一家独大，多次暗示约书亚，他也有可能继承血族。

后来约书亚被萧路和夏泽联手干掉。

秦越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最初的约定，帮助布雷顿成为血族领袖。

布雷顿重新露出一点笑容，像嗅到血味的鲨鱼。“血族领袖”四个字，好似他的专属兴奋剂。

秦越厌恶布雷顿，更甚于约书亚。

八百年前，秦越与布雷顿联合，计划将夏泽献祭。秦越明着告诉约书亚，如果夏泽作为献祭品失败，则由约书亚成为替补。

约书亚的风险是可能直接死掉，收益则是血族领袖的地位。

约书亚接受了那场豪赌。

午夜男爵，多少有点血性。布雷顿……他的行事作风像只在深夜出没的耗子。

“你手里还有什么牌？”秦越问道。

“夏泽。”

秦越感觉好笑：“他能是你的牌？”

“他爱护我、信任我、也依赖我。我或许打不过他，但想点办法把他控制起来，不是难事。”

秦越更感好笑，西方人的思维真的很奇特，这人是如何能把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论，说得好像春风拂面的家常话。

不过没关系，有用就行。

说来说去，秦越最为厌恶的人始终是—夏泽。

“还有吗？”秦越追问。

“我手上还有一管货真价实的，夏泽的鲜血。”布雷顿自豪回答，“这管血足以控制萧路。”

“所以，等于夏泽和萧路，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秦越被他的自信刺激得犯恶心：“你能同时搞定他们俩，我没听错吧？”

“没有！”

“你有把握将血注进萧路的伤口里？还是说，你认为夏泽会替你这么做？”

“呃……这个嘛……”

“不用这个那个。”秦越轻蔑地告诉他，“萧路这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约书亚已经试过了，他绝不会给你机会，使出跟约书亚一样的招数。”

约书亚已死，秦越现在才知道当时偷偷换掉夏泽血液的是布雷顿，指责他也没用，竞品挂掉了。

秦越上下打量布雷顿：“他会在一秒钟内把你打成痴呆。”

“说什么鬼话！我可是德古拉家族的正宗血脉……”

“好，我说错了。”

布雷顿的神情轻松几分。

“半秒。”秦越说道。

前几天，他使出全力，才挡下萧路的一击，导致他直接决定偷袭，否则他跟萧路之间必有场缠斗。

要知道，他秦越可不是某个酆都王的能力水平……

萧路真的是……深不可测。

布雷顿脸上神情显示：他根本不信，完全不带怕的。

秦越懒得废话：“去把那管血拿来给我。”

“嗯？”布雷顿一脸警惕。

“你负责夏泽，我负责萧路。”秦越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谁也别掉链子，可以吧？”

“掉链子……”

“就是谁也别失败！你的中文到底能不能好了！”

*

罗望子山，云苍市第二高的山脉，仅次于奇灵山。

山脚下，有处还算知名的文物建筑—秦越的祖宗祠堂。

“这里是……”夏泽抬头看牌匾。

“秦越的老窝，我们来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那要不要把他祖坟也找出来，一起刨开看看？”夏泽对秦越的厌恶，一言难尽。

萧路忍住笑，一本正经：“等我锁定位置，就去刨，到时候肯定带上你。”

夏泽非常满意：“太好了，我们先翻他的老窝。”

秦越设置的隐藏空间在东边祠堂内，萧路早就知道，此前一直看不破。秦越说里面都是他当人时祖宗的牌位，萧路自然也不会下力气解开。

现在不一样。萧路深度怀疑秦越在撒谎，祠堂里摆放的，多半不是牌位。

开启异度空间，萧路可谓熟门熟路，已练手数次。

本不应存在的门打开，萧路领着夏泽，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