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路冷静回答：“我只认识守规矩的吸血鬼，至于不守规矩的，他们是我的敌人，我见一个灭一个。”

姜桐貌似语塞，只盯住萧路看。

卓道正松了口大气：“萧路说得很清楚，消灭祸害东方的西方异端，名正言顺。至于守规矩的吸血鬼，认识一下也没什么。我看误会已经澄清……”

他打算结案。

萧路则一点不敢放松，看姜桐的样子，好像手里还有牌没打。

“卓王，不要草率。”姜桐耷拉着肿肿的眼皮，“可不能得出结论。”

“萧路，我听说，你的功德满了，可以转世了呀？”

萧路微微一惊，这事他如何得知？

卓道正更加吃惊，看着萧路，高高挑起眉毛。意思是，真的假的？

萧路轻轻对他一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他还没说话，姜桐接着问：“你苦熬几百年，为的就是转世吧？”

“为何不走？”

“余孽未消。”萧路说完，冰眸扫向姜桐的死鱼眼。

“真高尚。”姜桐嘴里说着奉承话，突然变了脸，“是余孽未消，还是你的野心未平？”

“你不肯转世，无非是因为人间的利益更大吧！”

萧路根本不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无端指责，只冷冷看着他。

“不见棺材不落泪。”姜桐又一扬手，“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好朋友们！”

一堆照片飞出来。

萧路依次看过去。

何宅内的照片至少四、五张，夏泽一直站在萧路的身边。其中有两张，萧路正望向别的方向，夏泽微仰起脸看着他。

紫眸水光闪闪，满眼的喜欢和信任，还有骄傲。

萧路心里一疼。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他只是不知道，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夏泽也在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

卓道正刚刚舒展开的眉头，立刻又全部拧在一起。

萧路知道他的担忧，任谁来看，夏泽与他的关系都不一般。

夏泽不吸血，萧路确信。

关系不一般，又怎么样呢？

接下来的相片，让萧路跟卓道正一样，也皱起了眉。

竟然是他与夏泽、阿方索、腾本瑄在腾家的照片，约书亚顶着张骇人的面孔，半瘫在萧路布下的“封”字圈里。

约书亚奄奄一息，腾本瑄鼻青眼肿，昏倒在一旁。

萧路与夏泽还有阿方索，气定神闲，仿佛一个濒死的吸血鬼与一个不知死活的人类，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最后一张照片最离谱，因为拍摄时间大约是两小时前。

萧路与阿方索谈笑风生，一个低阶吸血鬼正在向阿方索鞠躬行礼，在他们的身边，是被揍得烂七八糟、像具尸体的学生会吴主席。

谁拍的？！

这问题浮上萧路心头。

究竟是谁，能够一直跟踪他，拍下这许多相片，而萧路竟然毫无觉察？

一阵寒意，涌上他的心头。

是姜桐吗？

同为酆都王，黎南鱼的本事，萧路领教过。的确厉害，但也没到萧路打不过的程度。

姜桐有这么强吗？不仅明显超过黎南鱼，甚至能贴身跟踪、怼脸拍照，还让萧路完全不知道？

萧路暂且将这问题存在心里，又抬头去看那些相片。

每一张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且误导性极强。

看上去，似乎萧路伙同吸血鬼，在人间参加奢华派对，草菅人命。

“你又怎么说？”姜桐再次问道，“你可不要说，这些照片也是假的。”

“是真的。”萧路从容回复。

殿内响起一阵骚动，许多鬼差原本不肯信，现在萧路自己都认了，刚才小声替他抱不平的几个鬼差顿时发出惊诧声。

“痛快，敢做敢当。”姜桐眯起眼，“你要不要介绍下，你的这些朋友们都是谁？”

“我与他们接触，是为了对付残害人命的吸血鬼。”

“那你总不会不知道，跟你最为亲近的那个吸血鬼，就是长了对妖异紫色眼睛的那个，是谁吧？”

萧路最不愿牵扯到夏泽，可现在不回答，并不明智。

“他从八百年前起，就不再吸血。”

“真的？”

“唔。”

“卓王，你认得这个吸血鬼吗？”姜桐冷不丁转头问卓道正。

卓道正咬咬牙，倘若他说认得，这笔糊涂账更加解释不清，于是铁了心，不让姜桐横生枝节：“不认得。”

他回答得硬梆梆。

“哦……萧路不肯说，卓王不认得，看起来，只好由我来说啦，真没办法。”

姜桐说完，站起身，提高音量：“紫眼睛的吸血鬼，名为夏泽，是西方血族唯一继承者，现任领袖，与萧首座关系极好！”

他诡秘一笑：“最后一点，其实不必我说，都看得出吧？”

殿内无人答话。

卓道正没好气：“姜王是在审人，还是讲故事？”

姜桐笑道：“卓王说得一点没错，比故事还精彩。”

“这个夏泽！”他又将声音提高一些，孱弱不起眼的身板，音量倒是挺大，“最为残暴，毫无人性，以血腥夺取人命为乐！”

“每天要是不找一两个人来，吸干鲜血，他就活不下去！”

他喘了口气，还要再说。

“你撒谎！”萧路清澈的声音响彻全场。

卓道正捏紧拳头。

鬼差们看看萧路，看看姜桐，没有一个敢吱声。

姜桐笑了：“看到你们敬爱的萧首座，是如何维护西方恶魔的吗？”

“我维护的是真相。”萧路不卑不亢，并不气恼。

姜桐处心积虑地想害他，诬赖夏泽再正常不过。

“真相？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相！”姜桐第三次挥动手臂。

几张照片迅速放大，漂浮在六殿上空。

夏泽左手搂住一个青年，脑袋探往右边，尖牙扎进右边臂弯里裹住的另一个青年。

鲜血顺着那青年的脖颈往下淌，受害者的神智似乎已丧失。

夏泽坐在一张胡桃木的古典欧式座椅里，手中的红酒杯，盛了四分之一鲜红欲滴的液体，他满意地注视酒杯，双唇微启，粉红舌尖露在唇外。

他的脚下，横七竖八躺着至少四具尸体，死者们岁数不大，最小的那个似乎最多十二岁。

夏泽抬起脚，正准备跨入一个洁白如羊脂玉的浴缸。

缸内触目惊心，满满都是鲜血。

夏泽的右手搭在鹅黄色浴袍的衣襟处，下一秒，就将解开浴袍跨入。他脸上满足的神情，似乎在表达他的迫不期待。

……

“你……你！”卓道正重拍座椅扶手，同时“呼”地站起。

“我什么我？”姜桐斜他一眼，“怪事，你不是说你不认识？”

“我……”卓道正被自己的话堵死，此时方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姜桐陡然问他那一句。

萧路眯起冰眸……

是夏泽的眉眼没错，是他的身形也没错，甚至穿着都没错，夏泽最喜爱的睡衣，就是鹅黄色。

但他不是夏泽。

夏泽面对爱吃的食物时，会皱起鼻尖，眸子弯成钩。他的眼中会有喜悦，但不会有贪婪，更不会兴奋得将舌尖伸出唇外。

活了一千年，夏泽就算面对最美味最诱人的食物，也不会贪婪。

夏泽喜欢鹅黄色睡衣没错，但不是浴袍，而是衣服裤子一套的那种睡衣。

他有许多套，除了鹅黄色，还有很多种颜色。

夏泽或许是冲动的、容易生气—很快消气的那种生气、要强的，甚至是自负的。

他的脸上或许有渴望、失落、难过、喜悦……

但他脸上绝不会出现猥琐、残酷，以及变态般的扭曲。

相片中的，不是夏泽。

萧路收回视线，仍然看向姜桐。

好手段！姜桐此前抛出的所有照片都为真，唯独最后几张为假。

但大家都认定了之前的照片是真的，萧路也亲口承认过。

最难分辨的假，便是七分真三分假。

所以殿内的人，除了卓道正以外，大约都会认为这批照片也是真的。

姜桐收到注视，回看向萧路。他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就要得逞的狂喜。

萧路冲他一勾唇。

姜桐一愣，还是开口道：“我要是你，萧路，我会承认自己的罪行，并且投降。”

萧路摇摇头。

“你什么意思？”姜桐逼问道。

众目睽睽之下，萧路的外形开始迅速变化。

黑色长发缩短，颜色变浅。冰眸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顾盼生辉的深紫色眼眸。

刀削斧凿般锋利的五官变得柔和，身高往下缩减半个头。

甚至连他身上穿的衣服，都变成一套淡色休闲西装，与其中一张照片中，“夏泽”的打扮一模一样。

众人愕然。

“我就这个意思。”萧路开口，顶着夏泽的样貌，还是他自己的嗓音。

“你觉得？”他语带讥诮，“这很难吗？给我合适的道具，刚才的照片要多少有多少。”

“胡闹！你无中生有！”姜桐失去一贯的冷静，破口大骂。

“那些照片，百分百真实吗？”萧路大声说，“就没有可能是伪造的？”

“看着我的脸，你敢说，没有可能？！”

殿内议论声又起。宝殿派出的四名差役，脸上也都浮现出些许诧异。

“你根本就是不敢认罪，萧路！”姜桐大叫。

“哦？”萧路不怀好意地扫他一眼。

他的外形再次变化：个头又往下矮了一截，头发与眼睛变回黑色，笔挺的腰背微微佝偻，休闲西装不翼而飞，现在他穿着的是一件土黄色官服。

萧路翻起一双死鱼眼：“姜王，我要说你吸血，也不是不可能的。”

鬼差们狂笑，四个差役也捂上嘴。

卓道正一直很紧张，这会儿总算放松下来，大声：“哈哈哈哈！”

“姜王，你看清楚了吧？我不太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萧路说完，迅速恢复原身。

姜桐一直低着头，直到萧路变回原来的模样，他才抬起头，阴森森地说：“萧路，你的技能兑换得真齐全。”

他转向那些鬼差们：“你们有谁，能拟态？出来演示下。”

鬼差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拟态属高阶技能，需要很多功德兑换。

更要命的是，如果施法者本身能力不够，拟出来的模样可能十分怪异。比如长着驴耳朵的美女，或者两个头的软萌仓鼠。

萧路是因为以前接单中，发现不少客户离世之时，最挂念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一只早已逝去的动物，才兑换了拟态技能。

拿五星好评，他可是认真的。

上次他使用拟态，还是为了哄夏泽。

萧路想到此事，勾起一个浅笑。

“能拟到你的水平，没有一个鬼差或者摆渡人能做到！”姜桐喝道，“你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

“同意，我也认为，普通酆都成员做不到。”

“你、你、你在说……”

“要是有哪个酆都王，亲自拟态陷害夏泽，我不会感到意外！”萧路掷地有声。

“萧路！”卓道正立马起身，想制止他，可惜慢了半拍，萧路已说完他要说的。

鬼差们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明摆着……在说姜桐有嫌疑……？

姜桐的脸气得发红，缓了片刻，恢复到他黄不黄、白不白的肤色。

“难怪那些个王都收拾不了你，果真是块难啃的骨头。”他说得很慢。

接着他一字一句：“那就，上、刑！”

“你敢！”卓道正怒吼，“大帝让问话……问话！你听得懂吗？你敢用刑？！”

“有何不敢？”姜桐朝上方一拱手，“我只知道，大帝交代的事，我必须做到。问话，就要问出结果。”

他指着萧路：“要能问出来，自然不必动刑，可你看他这样子，像是能问出来的吗？”

“我建议你自己去问问大帝，能不能对萧路用刑？”卓道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姜桐嗤之以鼻：“丁点小事儿就要上报，你还算是个王吗？”

他转向四个差役，瞄准头目：“兄弟，请吧！”

头目非常犹豫，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目光在姜桐和卓道正之间来回游走。

萧路冷眼旁观，并不说话。

这时候，他说不说都一样，关键就看宝殿差役听哪个王的。

要上刑就上吧，至少不必再牵扯夏泽。借姜桐一身胆，也不敢把他当众杀了。

“我警告你们，无端用刑，我一定面奏大帝！”卓道正指着头目的鼻子。

“兄弟！”姜桐说道，“你们猜猜，既然是问话，大帝为何要派你们四个带回萧路？”

“我六殿里的鬼差可多得是，卓王殿里更多。”

头目眼睛一亮，视线停留在姜桐脸上。

姜桐笑笑，补充道：“还有你怀里的捆神索，你也不想想，带一个摆渡人，有必要吗？”

“为什么大帝吩咐你带上呢？”

萧路垂眸，姜桐此言一出，他便知自己在劫难逃。

头目似乎听进去了，看了眼左右，微微点头。

“你就放心大胆，把他捆上。一切责任，由我卞城王一力承担！”

“可以了吧？”

说完，姜桐一声大吼：“还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