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很快就到，尘心如约而至。

对方一身玄衣，头戴幂篱，显然不想坦白身份。

不过尘心本就不关心对方的样貌。

“你还带了帮手？”

她的声音很年轻,在意料之内。

尘心本来想说无，却又想起什么，“是我不察。”，他漠然的脸上悄然滑过一丝尴尬，

小友冷哼一声，随手拂去身上的花瓣，又折下林中两枝桃枝，“刀剑无眼，你我今日切磋就用此枝，你可有异议。”，也不管他有没有异议，直接抛给他。

“七宝琉璃宗，尘心。”

“你愿意的话叫我柳絮，柳客也行。”她照葫芦画瓢报上了名号，“请教。”

尘心从她使出第一招时就看出了她的稚嫩，故而收着魂力，可没想到，柳絮也只用剑招，如此就变成了只切磋剑招的无限局，胜负直至有一方被挑落桃枝为止。

她的剑招和她的信一样，直来直往、开门见山，一点花里胡哨的虚势都无，倒与尘心所奉行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技能皆为虚幻”的剑道奇妙地不谋而合了。

尘心是涛涛大江，无穷无尽，而她就好比雨后的春笋，进步神速、一点就通。

“三局两胜，我没说吗，现在你知道了，再来。”

尘心不可置否。

“尘心！不需要你喂招！我平生最讨厌小看我的人！”

尘心微微挑眉，收起宗门中指点弟子的前辈架子，应柳絮的要求不再放水。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这么年轻饱满的声音干脆直白地喊出来，尘心觉得有点奇怪，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心情。仿佛他不是什么受人崇敬、为人仰望的绝世斗罗，而是一个只争输赢的纯粹对手。

“等一下，”柳絮痛得嘶嘶吸气，控诉道，“你换个地方打，我这根骨头都快断了。”

尘心将桃枝换回更为顺手的右手，问道：“你何以短短三日就习得如此剑术？”

柳絮：“你看出来了？我说是我那剑谱的功劳，你信不信？”

尘心沉默，他想说那剑谱完全就是狗屁不通，但她是书的编写人，这么说，会不会太伤她？

柳絮声调上扬：“你不信？”

尘心见她她跃至一树之上，手中桃枝横于胸前，背后如云般的花骨朵将她团团簇拥，却盖不住她身上的寒冽之势。

“领教我这一剑！”

剑式未起、剑意先行，透出竹子一般的凌然和坚韧，尘心也不由惊叹一声：“好！”

“笔起剑舞，刃随心动。”柳絮口中念念有词，“取其意，仿其锐。”

她一说，尘心即刻明白了。

原来是书中字迹。

好书法！

以书入剑，三分神气，七分尖锐。笔锋蛮下，乌墨断歌，流云山水；稍有偏锋，燕飞星陨，花落秋刀；人有神韵，字字珠玑，似海如波，实是令人惊叹不已。

入外形，初来乍到；外形有模有样，初窥门径；由外形入内形，登堂入室；内形熟练，炉火纯青；由内形入无形，登峰造极；由无形至属于自己的有形，出神入化；下笔皆为形，圆满大成。

“用剑……本来就要看人悟性，我那本剑谱字字为真。”

“虽字非字亦非道，实有元气罗心胸。”

尘心大赞，妙极！

冻结滞塞的冰河被一块天外飞石砸出了一条裂缝，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拨云见日的畅快之色。

*

“我饿了，”柳絮将桃枝插进湿土中，摆手叫停，“走了。”

“小友——”尘心难受地拧着眉问，“何日再聚？”

能理解，这才刚出了点冰渣子，石头突然要去其他河流，这就跟大招开到半路你的劲敌突然挂了一样，问谁谁不难受？

“三日之后。”柳絮摸摸眉毛掩饰笑意，随后轻轻啧了一声，朗声朝下面喊了一声：“你那个帮手还不出来吗，我可要走了？”

“不必理他，这人做小人惯了。”尘心损起古榕来一点都不留情。

“尘心你个老垃圾，诋毁人倒是一把好手。”如风吹落叶一般的沙哑的声音。一个个身材异常高大、面如枯槁的男子从他二人眼前现身，正是剑道尘心的好友——骨斗罗古榕。

被当场撞破的古榕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一开口就是质疑尘心：“这妮子分明没有半点剑道功底在身，尘心你是老糊涂还是闲的发霉？真打算陪她一直玩下去？”

“三天前听你说起，我就觉得不对了，你尘心平日不是最烦宗门杂事繁琐的，这回竟然自愿留下坐镇，让我陪风致外出……原来是和他人有约！”

“所以你在蹲在暗处看到现在？”

“……”古榕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尘心这个老垃圾好意思说，没说他给七宝琉璃宗丢脸已经很宽容了，刚刚的一百零八式来回，最后竟然隐隐有了要被反克的趋势。

“她是有意接近没错，却难说我就没有将计就计之想，也算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古榕的话并没有影响到尘心，那双漠然的双眼有着能洞悉一切的智慧。

“柳絮小友，我对你很好奇，也期待你在剑道上的成长。”

因为一生痴迷沉浸剑道，所以他可以不去计较柳絮的小聪明、小圈套。

幂篱下传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她说：“既然如此，你我以剑会友，各取所需。”

她看中了他的剑术，而他欣赏她的剑心。

一开始就是“各怀鬼胎”。

古榕见这二人达成了什么共识，对自己被排除在外很是不满，强撑道：“尘心，你难道觉得这个真面都不愿意露的丫头是个好人，柳絮……是你真名吗？”

他自己不请自来，现在还大言不惭说柳絮藏头露尾、不是什么正道人士，柳絮觉得很好笑，“我又何时说过我为正道了？”

尘心和古榕并立，虽为仰视，姿态却傲气凛然。

反观桃树上的柳絮，无论何种视角，也不卑不亢。

“我柳絮本就是天地间一过客，为人处事不为名不为利，只随心。交朋友我也是从心率性，反正三日之后，就在这个破亭处见。”说完就走。

柳絮的轻功一流，一个呼吸就下了山。

尘心收回视线，看了眼身旁的老骨，从他若有所谋的表情中得知了这好友藏的心思。

尘心嫌弃到不行。

果然，这家伙回去后，喋喋不休，闹得尘心几欲拔剑。

从柳絮第一式的起势到最后一式的收势，古榕拉着尘心分析了几天，高谈阔论，兴奋得像是他亲自在与之对招。

在寻找满意的对手的路上，他们二人从来就是不分上下，他尘心欣赏的人，他古榕自是喜欢。

“反正我要去，没道理你的剑术可以，我的骨塑之术，她没有兴趣？”

满目桃花，折枝作剑，所到之处落英缤纷。

一直很想写这么一段，圆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