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石洞道路。

随处可见乱长的蕨类，石壁上潮津津的，偶尔爬过比人手掌还大的蚰蜒。排风背了手，跟着前面那个微微有些跌撞的人影。

这条路越走越热燥。

排风单手在脸边扇风。

刚才他跟她说了‘跟我来’后，就没再说话。跟着他穿过一个洞口又一个洞口。中间还经过了片小小的樟树林，那些树全都长的不大规矩，张牙舞爪，遮天蔽日的。也不晓得他从哪看出来有路，带着她，眼前景致一会一变。

又是个路口。

排风顿觉眼一亮。

明黄的纱帘风中飘摆、朱色漆柱、青白花砖、墙上还悬了匾、金灿灿的。排风已经看了很久的树石。猛一来到这，还以为到了禁宫后殿。

但她仔细一看，就看出不同了。这太静了，也太荒芜了。宋室大殿每日那么多太监宫人洒扫，一尘不染，哪会这般？

这又是哪？

“这是我北汉先祖依照故皇宫所建，称，石城皇宫。”就像听到排风心声，清澈男音在前面响起。

排风往前看。

静黑的石顶下，耶律皓南孤身一人定在那。

遗世而独立。

排风想起来了，似乎每次见到他，他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哪怕身边有人，也不像在一个世界。

那些纷纷扰扰皆因他而起，他却不身在其中。

排风两步跳下台阶，那么正正好好的，落在他身侧。“挺好，在外头做不成皇帝，在这继续作威作福也不错。”

耶律皓南瞬间沉默了。

排风哪管他怎么想，转头继续打量。

这皇宫造的似模似样，比起她曾见过的宋宫也不差什么。但又有些异族元素糅杂其中，可能跟他们先祖是沙陀人有关吧。

起初，她觉得这国师长得不像中原人，还以为是辽人血统的缘故。这么一看，他压根不算汉人嘛。

排风背着手观赏中。

乍然飞尘四起，她跟着抬手遮挡。

再放下来时，正上方那个宝座……姑且算是宝座吧。因为它已经被这国师的狂劲掌风拂塌。凄凄凉凉的，躺上面的黄袍人骨瞬间被碾成齑粉。

突然发什么颠？

排风正要骂。一阵近乎神经质的冷笑冒出来，她被吓一跳。排风没见过这种笑法，太渗人了，令人汗毛倒竖。

厌倦、烦闷、苍凉、不解、窒息……一个人的笑里可以涵盖这么多东西吗？排风也奇怪自己居然能看懂。

然后，她就发现他流血了！数之不尽的鲜红沿着他嘴角滴落。

排风看傻了。

“你干嘛？”

耶律皓南已经维持不了体面，也无法体面。像从灵魂深处挤出的讽笑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他盯着那堆碎粉破布，音色微颤。“他是我伯父，也算是我师父。”

“那你把他炸了什么意思？”排风发楞中，这的一切都超出她原本的认知了。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我父母被宋室杀死，我就跌入此处。是他救了我，是他教我武学，也是他带我离开这。”

听起来对他不错啊，但他的表情不像那么回事。好像，很恨，很恨，很恨，恨到快发疯那种。

“是你杀了他？”排风试探着问。

耶律皓南没回答她。

他对着那堆粉末念念有词，像魔怔了。排风在一旁听的越多，越是觉得这人真……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虽然恶毒，但也挺……倒霉的。

比她还倒霉。

“耶律皓南你真没人性。”她干巴巴的评价着。总不能说他做的对吧！

“我当然没人性。”耶律皓南没犹豫的续上她，抬手，拂去嘴角的血。“亡国的时候，猪狗都不如，连人都不算，何来人性？我告诉自己不能死在这，一定不能。当年如此，现在也一样！”说到最后，他神色若厉，上飞的眉眼染上一层诡异的幽红。

排风不吱声了，只默默盯着他。他似乎又牵动了伤口，脸色刹那苍白。

说完这些，他不再理睬她。

重新踏上‘跟我来’的路程。

这次没走很远，只绕过石皇宫两个路口就来到一处暖烘烘的洞中洞。

这的石壁和别处不一样，它们是干燥的，而且也没有那些洞中伴生。地板踩在脚下甚至有点热，这是什么来处？到处红通通的。

她转头、旋身，又有些警醒的跟在他身后三步。虽然不想承认，此刻，她已经信他了。可恶！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那张是火焰床。床底是烈焰熔岩，用它疗伤，事半功倍。”

耶律皓南终于说话了。排风朝着他指示看去，中间是块红的像烙铁的巨石，被凿成床的形状，上面还散乱了很多干燥的荒草。

那些草一看就放了很久，只怕稍稍一碰，就会碎成灰烬。

“可惜，医得了你的伤，但医不了你的心。”排风才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她四处探看，瞧着眼前有个石笋长得特别突出，正把手搁上去。

耶律皓南神色一变。“别碰！”

但已经晚了。

石窟顿时亮起无数散芒。也不知道那些暗箭都藏在哪，在那一刻里，尽数朝人飞来。

耶律皓南蹙眉避让，他试图接近她，带她脱离中心地带，却被那些飞来的箭簇逼的无法分身。

真是受够了这幅没用的身子！

穆桂英！

其实排风的境遇比耶律皓南好，她本来就没受伤，只是累坏了而已。但她站在箭簇势力的最中心，每支箭目标都是她！

排风尽力避让，还是避无可避的被支飞箭钉上了。她被扑面的力道击的往后倒退连连，却突然遭遇一张温暖的怀抱。

她动不了了，只看到一双熠熠的星眸盯着自己。

排风呼吸散乱。

下一秒，她的身子挨到火焰床。果然很热，她蹙着眉，伤口好痛！痛的她要骂脏话了。

那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无奈，他伸出手。

“你干嘛？”她虚虚弱弱，可可怜怜的瞪他。丝毫没有威慑力不说，只会让人更想欺负她。

“那箭有毒。如果不放毒血，你会死。”他平板无表情的答她。

“我宁死都不让你救。”排风很想放出几句狠话来震住他，但这个躺着的姿势她狠不起来。她突然幻觉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而耶律皓南，就是那个拿着菜刀的厨师。

然后她就听到那声轻笑了。“可惜，我不会让你死。”

小姑娘被他点穴，晕过去了。

她就连晕过去也是蹙着眉，嘴巴嘟着的。看起来很委屈，又很生气。耶律皓南帮她解开上衣的衣带。

一小片细腻的肌肤映现。

她生的小巧，连那对锁骨也是细致的，很白皙，无形中散发女儿家特有的馨香。

要帮她揭开上衫的手顿住了。

耶律皓南拆下束发的青带，阖眸，将自己双眼蒙住。

又是一小会，他才帮她完整剥去上衣。那支箭被他寻到，折断、拔去。腥热的几点溅在他手背上，耶律皓南微一迟滞，俯下身去。

淤紫的脓血逐渐被他散尽。

耶律皓南摸索着将她抱起，再包扎，最后才合衣拢上。

确定了她的安然，呼吸从散乱变得平稳。耶律皓南起身走到洞室外间，调息疗伤。在即将阖眼的那一霎，他缓缓抚上自己的唇。

突然觉得有些心烦。

耶律皓南闭上眼，命令自己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