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封赏

且说那一日相看结束，燕临见黛玉那神仙似的人品，一时心中就有了期待。燕牧又说道：“只听说林氏似有不足之症，我闻得贾府原也有意为林氏和贾珏订婚，后又不知怎地改了主意，想来也与此有关。”

燕临蹙眉，道：“我观林姑娘，不过就是闺阁体质、身娇体弱罢了，何来不足之症？”

他经历的事多，不由多想，又道：“林大人临终托孤，必是将林姑娘的嫁妆一并送去了，如今又剩几许，又有何人知晓。此地不是最讲究门第体统吗？堂堂公府，看中一个皇商家的小姐，还便编了这些出来，可笑可笑，这还是舅家呢！”

“哎，公侯府邸，看着花团锦簇，其实也不少腌臜事！”燕牧道：“我也着人打听过，荣宁两府，骄奢淫逸，钱花得跟流水一般。起了那座省亲别墅，说不得那钱从何而来……”

燕临哼了一声。

知子莫若父，燕牧深知，燕临这孩子，侠义心肠，情之一字，多从怜起。从前对初来乍到、受人排挤的姜雪宁就是如此。如今对林氏，未必不能如此……

于是燕牧说道：“外面瞧着好看，其实内里虚了。再者，求医问药之事，也有门道。有的主子生病配药，因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下人便也看轻了，姑娘家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一时治不好……”

燕临长眉一拧，正要说话，忽然屋外有些躁动，燕航来报：“宫里有旨了！”

燕牧连忙命摆香案、启中门，阖府跪接圣旨。翰林学士承旨梅翰林坐轿而至，前有天使开道，左右还有两个跟从。

燕家跪着听圣旨，因南疆大捷，龙心大悦，皇帝封赏功臣。只听梅翰林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念道：

“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①……兹特授尔为西南统制、特进荣禄大夫、领兵部尚书衔，晋世袭一等忠毅侯……”

燕临听得仔细，倒是燕牧对此地官制已经熟悉，对一长串的虚职不怎么在意。此外，燕临也提了两级，如今已是一等轻车都尉兼云骑尉。

燕家叩拜，从笑眯眯的梅翰林手中接过圣旨。天使上前说道：“明日侯爷便领着公子入宫谢恩吧！”燕牧又向天使作揖。

燕家此时正欲摆酒，招待梅翰林和天使。梅翰林笑道：“侯爷不必客气。只我等还有别家要去。”天使亦道：“恕罪恕罪！”说毕，一行人不及吃茶就走了。

一天下来，燕航打听到，这次平定南疆的功臣俱已有封，便是只坐京中的南安王府，世子也袭了南安郡公的爵位。

府里自然欢天喜地，一向不在乎功名利禄的燕牧也是捻须微笑。

燕临提醒父亲，道：“父亲，据我所知，这西南统制等职实为虚职，父亲原先领云南节度使，统管一省之兵马，人人都道我云南军为燕家军……”

燕牧睨了他一眼，道：“这难道是好事？燕家军？这到底是谁家之天下？先不说如今，上皇与圣上俱在，就是南安王府里只怕也是踌躇，这骄兵悍将不好辖制！”

燕临说：“我亦明白，所以才忧心，父亲明升暗降，这显眼见的是圣上不信任我们，如今父亲的副将倒升了云南节度使，他是皇后娘娘的表弟……”

燕牧笑了，道：“你说阴克俭啊！不枉我在奏折中说他的好话！”他看了一眼儿子疑惑的神色，道：“我既知他是圣上亲信，又何必挡他的路？！何况，他治军严、用兵稳，也算得熊虎之将！”

燕临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堂叔才是将帅之才，如今却只能屈居人下！”

燕牧道：“我燕家到了这一步，须收敛锋芒，你堂叔也是知晓的。细想，圣上也并非一味忌惮我等……”

“哦？”燕临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可是盼着有再战沙场的机会呢。

燕牧笑了，说道：“你不知，圣上亲封的这些爵位，忠顺亲王、忠肃公、忠靖侯，如今到了我这里，又是忠毅侯，圣上看重这个‘忠’字！这既是封赏，也是一种勉励……”

燕临似有所悟，道：“难怪父亲那日说，忠君犹在爱国之上……”

燕牧笑而不语。

燕牧又道：“你也别小看这些虚职，譬如西南统制领兵部尚书衔，一年养廉银就有一万五千两，同是从一品，若是武官，养廉银不过一千八百两，你尽可以算算……”

燕临长于上一世世袭罔替的勇毅侯府，对金钱不怎么在乎，听到这里不由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差距这么大？”

燕牧道：“此地重文轻武，又以文抑武。如今南疆已平，十年之内没有战事，飞鸟尽，良弓藏，我等更应思考退路。”说着，拍了拍燕临的肩。

燕临苦笑道：“从前我读书，看到有军士‘养寇自重’，还骂其‘国之蠹虫’，可若我等武将，俱是文种之下场，又怎能不心寒？”

燕

牧道：“你可是跟随先生在读书了？好好读书，我为你求娶林氏，她可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可谓扫眉才子，你若不读书，可要被她小瞧了去！”

燕临气道：“谁说我不读书？！我只是没有学过此地的史书罢了！”他嘴上不理会，其实脚下生风，一溜烟往书斋去了。

第二日，燕临随父亲入宫，看着千道宫墙万重门，比起他前一世见过的皇家禁苑，更添一份恢弘气象。

燕临本以为要在临敬殿陛见，谁想皇帝在临敬殿后面的便殿中召见了他们。皇帝一身常服，见燕家父子叩头拜谢，和颜悦色地叫起。

先前天使已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了皇帝，皇帝看燕牧就带着审视。到了燕临，见他果然如天使所说的少年英姿、爽直干练，心中有了几分欢喜。

因问道：“卿如今也已二十，可有婚配？”

燕临说没有。

燕牧瞅准时机，道：“正是为了犬子婚事，厚颜求圣上赐婚！”

皇帝笑了，问道：“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如今京城中燕小将军风头正盛，你们自去求亲，朕看未有哪家会拒绝！”

燕牧道：“此事非圣上做主不可！”

皇帝来了兴趣道：“是哪家？卿且说来听听！”

燕牧连忙上奏事情的前因后果，又呈上林如海书信为证，这就算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皇帝回想林如海生前遗本，似乎确实提了筹措军粮这么一笔，原来是在这儿。

只听燕牧说道：“因林公语焉不详，臣未曾多想……”

皇帝心道：如海当然不能明说，贾存周之子是首选，汝家公子是备选，一女许两家之事，他一介读书人实在觉得羞耻。况且，这又有挟恩求报之嫌，非君子之道。但人之将死，爱女之心已然占了上风。慈父之心，可怜可叹！

“如今贾珏已娶妻室，林氏年已十七，尚未婚配……”

皇帝心中冷笑：当年贾家抚养如海遗孤，存了什么约定，朕难道不知？只是没想到，堂堂荣国公府，竟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燕家为什么非要来求这个赐婚，只怕也有要保全故人之子的意思。否则病弱孤女夭亡，多常见的借口，而林家的家资是早已入了贾家的门了！

皇帝日理万机，对贾府中一个公子的婚事自然不上心，如今乍闻此事，心中起了波澜，面上倒是不显。

他听罢，曼声应道：“如此，也算一桩美事！不过你们男家说了，朕亦要听女家说，方可发旨！”

燕牧心中大定。他主动坦白，皇帝便没有怪罪林如海越殂代疱、他与林公文武结交之事。如今锦衣军都指挥使病重，指挥同知蔡广仁是皇帝亲信，这事早晚能查出来。

皇帝又给了大笔赏赐，农庄田地、宅院铺面、金银珍宝、名剑宝刀乃至贵重药材不一而足，燕牧和燕临再次叩谢，极为恭敬，再表忠心。皇帝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但赐婚一事，暂未示下。

待得燕家父子告退，皇帝立刻沉了脸，召了蔡广仁来。蔡广仁本就是要表现的时候，接了皇帝的口谕，一天时间便查得清清楚楚。

“启禀圣上，贾珏，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娶了两姨表姐、皇商薛家的姑娘，听说是遵了宫里娘娘的旨意；林姑娘确实还没有婚配，先前还病了一场，如今刚好些……”

皇帝听得这里头还有贾妃的手笔，微微蹙眉。

“贾雨村因戴罪在家，臣便没有去询问，林公生前另托付了一人，便是如今的吏部侍郎白长庚白大人……”

皇帝心道：果然！贾雨村一出事，贾家便敢于毁约了，只是他们想不到林如海生前还有故旧，白长庚乃林如海同年，先前接连守孝，不在京中。

“白大人似是对贾珏不满，因他受祖母溺爱，不喜读书；但白大人也不中意燕小将军，觉得他武人之风，与林姑娘恐说不上话，想要在家中子侄中择一人选，就待今科之后上门提亲……”

听到这里，皇帝笑了起来，说道：“我瞧燕家小子就很好！他知恩图报，家风又好，与林氏很相配！”

蔡广仁又将那一日黛玉在南安王府里说的“圣上至圣至明、将士勠力同心”之语上报，连从前贵妃省亲时黛玉自己做的、为宝玉捉刀所做的诗句一并呈上。

皇帝看到《杏帘在望》中“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这几句，叹道：“不愧是如海之女！若是男子，林家怕不是要再出一个探花！”

①此句引自唐朝毕诚封邠宁节度使的圣旨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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