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栖桐看着供桌上的那条大青鱼疑惑道：“它真的得道了吗？跟河沟里的鱼没什么区别啊，就是大了些。”
“我说是就是，小杜丫，你差点谋害灵修了，还不快找个盆装点水给它养起来，将功补过。”陆晞一面说，一面指尖汇聚仙灵灌进赤锦的天灵盖里。
“城隍爷爷，你家徒四壁的哪有什么盆？”杜栖桐吮吸着只剩下棍子的糖人不肯动。
“这些天功德箱里不是存了好些钱了，去买一个不就是了？”陆晞头也不抬专注给赤锦治伤。
“可是，可是那些钱你说了要给我买糖人，还要买鸡给城隍奶奶补身体呢。”杜栖桐看着光秃秃的糖人棍子急了。
“那你想办法给它找个地方住。”
“外头河啊、沟啊那么多，哪里不能住一条鱼，也没见你给我买个笼子。”杜栖桐抱怨道，又怕陆晞真的拿了功德箱的钱去买盆，只得往厨房里咣当一通翻找。
“让一让，水来了。”杜栖桐撞开挡在赤锦跟前的顾影怜，“嘭”地将一个物什放在了供桌上。
顾影怜一看，居然是一口锅，不禁又气又好笑地戳了一下杜栖桐的头：“你呀。”
“我什么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来争我的宠。”杜栖桐骂骂咧咧。
“争什么宠？你又不是那内宅妇人，也不是豢养的掌中玩物，既然你是第一个来城隍座下修行的，那就是城隍爷爷的大弟子，后来人都是你的师弟师妹，这般不好么？”
相处这些时日顾影怜觉得杜栖桐本性不坏，却野性难驯，而陆晞也不知教导，既然担了城隍奶奶这个名号，少不得管管这闲事。
杜栖桐想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主动抱起大青鱼放进盆里，趾高气昂地说：“你都听见了？我是城隍爷爷的大弟子，你是新来的小弟，我听城隍爷爷的，你听我的，知道了吗？”
赤锦沉默地盘在那口直不起身的锅里，杜栖桐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它的头，“咦？听不懂人话？不是已经得道了？”
赤锦无奈，只得点点头，杜栖桐这才满意道：“我叫杜栖桐，以后就是你的大师姐了，你叫什么名字？”
赤锦依旧沉默，杜栖桐又戳了戳它：“难道是个哑巴？”
“赤锦。”赤锦缩了缩头，可惜锅内狭小，怎么也躲不开杜栖桐的魔爪。
“哈哈哈，城隍爷爷你听，它居然叫赤锦，黑不溜秋的哪里赤了，又不是鲤鱼叫什么锦啊。”杜栖桐哈哈大笑。
“你也不管管。”顾影怜看了陆晞一眼，心中却生起了疑虑。
方才一心救赤锦心切，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没留心，记得在忘川那会儿赤锦的确是一条红鲤鱼，而现在却是一条青黑色的大青鱼。
有道行的灵修确实可以改变自己的皮相，但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无余力维护就会现出原形，这条青黑色的大青鱼才是它的真身吧。
赤锦立刻读懂了顾影怜眼中的疑虑，焦急道：“顾仙子，我……”
顾影怜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它不必立刻解释，毕竟像他们这种不能见天日的怨灵有许多不能摆上台面来说的苦衷。
杜栖桐一听赤锦说话就笑：“哈哈哈，顾仙子？你都叫她仙子了，也叫我一声凤凰呗？”
陆晞再也忍不住了，捏住杜栖桐的鸟嘴：“牙尖嘴利，该打！”
这句话顾影怜还真没法反驳，当年忘川岁月难熬，怨灵们便以吹嘘过往来打发时间。
赤锦吹嘘它当年是跃过了龙门的鲤鱼，早就是翱翔于九重天上的神龙了，身居忘川是因为祖师让它来此历练。
顾影怜也不例外，吹嘘自己是九重天的上仙，因为打碎了祖师的法器被幽禁在忘川。
他们两的说法忘川里谁都不信，甚至都懒得听，其他怨灵彼此吹嘘的都是人间大恶、地狱鬼王之类的，只有他们两说自己从九重天上来。
不说旁人不信，顾影怜自己也不信的，九重天上的神仙犯了错最多被贬下凡，当个地仙，或者入了轮回当凡人，哪有将弟子打入忘川折辱的。
何况仙者从来都是宁折不弯的，宁可自毁仙身神形俱灭也不能去阴司泉台那种肮脏地受辱。
至于祖师送弟子去忘川历练，更是离谱，诸如陆晞这种没有过错就被遣下凡间当地仙历练的，九重天的上仙怕都在背后议论他祖师薄情又苛刻。更遑论去忘川。
明知道忘川里不可能有仙家，顾影怜还是要这么说，横竖都是骗鬼的，为什么不编一些自己喜欢的话。
旁人不肯附和她，只有赤锦恭维她一声“顾仙子”，顾影怜却不跟配合着叫它一声“神龙”，自欺欺人到底，上仙比跃过龙门的鲤鱼地位要高，不必跟它客套。
离开了忘川，再回头想想那时候的事当真可笑，什么神龙，什么上仙，一个小小的城隍都能信手捏死他们。
顾影怜摇头：“我不是什么仙子，往后你叫我“顾道长”吧。”
赤锦大约也是想到从前的荒唐话，羞赧地垂头叫了声“顾道长”。
自打陆晞的城隍庙有了顾影怜这位道长香火倒是日益旺盛起来，除了信奉城隍爷爷显灵的，还有故意来找顾道长算命解惑的。
“道长，庙里有签筒吗，我想算一卦。”
“天道无常，卦亦难卜。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顾影怜闭目安坐神像下。
“道长，这是我的生辰八字，你帮我算算我跟谁有缘？”
“良缘、恶缘兼前定，所遇便是缘。”
……
怪只怪尤书娴这个躯壳太扎眼，这可把陆晞愁坏了，又不能轻易在凡人面前露真身，恨不得把她藏起来。
好在顾影怜性子冷淡拒人千里之外，少了许多麻烦。
从前没有香火，陆晞愁得不得了，现在人来人往，陆晞也烦得不得了。
翻着垣州户籍对顾影怜道：“你瞧，我们垣州地界上就有一个叫余德的人，要不咱们去瞧瞧，看看是不是尤书娴要找的那个余德。如果不是我就去周边的仙僚那儿查访，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寻。”
“在垣州查探一下倒无妨，若满世界乱找，城隍爷爷倒也罢了，横竖来去一阵风，我拖着这肉体凡胎也满世界找，只怕等尤书娴这副躯体寿终正寝了也未必找得着。”
“横竖现在也闲着，就当游山玩水了，我白日陪你寻余德，晚上回来巡视辖地再处理城隍庙的事务，两不耽误嘛，岂不比在这儿看那些狂蜂浪蝶强。”
顾影怜好笑道：“你怎知外面的狂蜂浪蝶不比你庙里的多？不过你说得对，是该去找找余德了，找不找得到另说，至少得尽心才不辜负了尤书娴的托付。”
陆晞点头，又端详了顾影怜好一会儿才说：“尤书娴生了这么一副好模样，怎么就做这种糊涂事呢，你说她跟余德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也不猜，只是城隍爷爷，你这般以貌取人，若是我下次附身的躯壳其貌不扬是不是就得被你扫地出门了？”顾影怜问道，尤书娴这副好相貌，嘴角总是微微上翘，看起来好像顾影怜也在笑一般。
“那怎么会，凡人看皮相，咱们仙家看的是魂，影怜就是附在狗身上我也留着你。”陆晞自以为诚心地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影怜瞪了他一眼，“走吧。”
余德就住在垣州城里，据说是个落地秀才，终日怀才不遇，顾影怜二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街角代写书信。
“名字和身份对上了，你说是不是尤书娴要找的那个人？”陆晞问道。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顾影怜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去。
“诶，你别去。”陆晞连忙拉住她，走在路上有且被众人侧目，再主动去找陌生男子搭话，要引来多大的轰动。
陆晞索性现了形走到小摊前一拱手行了个读书人的礼：“兄台，跟你打听个事。”
那个叫余德的读书人抬眼看了他一眼，觉得陆晞这打扮不太像不识字的人，想来不会是他的主顾，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知道，不知道，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还没问呢。”陆晞不高兴了：“没准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叫余德？”
读书人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这不是知道的吗？”陆晞哈哈一笑：“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尤书娴的女子。”
“尤书娴？是谁？”读书人茫然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陆晞看不看得出来，藏在转角处的顾影怜看得分明，她阅人无数，只要一看人的表情和语气便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个余德确实是不认识尤书娴的，既然不认得，尤书娴最后的愿望断不可能将一匣子珠宝留给一个陌生人。
顾影怜听到这儿边转身回去了，将街边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身后。
陆晞却觉得还没说得够清楚，跟余德拉扯了半天。
“煊城的尤书娴呢，你好好想想，真的不认识？”
“煊…城，什么煊城，我不知道。”余德结巴了一下。
“煊城知府家的一个小丫头叫尤书娴，你知不知道……”虽然余德已经说过不认识尤书娴了，陆晞好不容易现形一次，想把煊城那桩命案说给人听。
煊城命案还没有传到垣州，他是独家消息，没人议论实在憋得慌。
没等陆晞开个头，余德恼了：“我这儿代写书信，你不做生意也别挡着道儿，快走开。”
“嘿，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陆晞吃了闭门羹。
读书人就是脾气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