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杜栖桐已经将头埋进了翅膀里睡得香甜，陆晞也闭目在神台上打坐，脸庞温润恬静。

顾影怜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小傻子不说话的时候还真像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上仙。

不，不是像，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跟自己这个怨灵有云泥之别。

四周一片寂静，顾影怜决定离开。

于礼来说她不该不告而别，可她不想和陆晞来一套苦苦相留、泪洒长亭的戏码。

她是谁啊，她是历经红尘千万劫，犹如凉风轻拂面的顾影怜，去留无意才是她的风格。

顾影怜悄无声息地飘到了门口，回眸再看陆晞一眼。

这一眼却看见陆晞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

看来沦落人间，谁也别想免俗。

顾影怜深吸一口气，如果此刻陆晞胆敢像那些不舍情郎出远门的闺阁女子一般跟她纠缠不休，她少不得要代他祖师好好教导他一番了。

陆晞轻轻一跃跳下神台，三步两步走到顾影怜面前，“影怜，帮我个忙。”

顾影怜满脑子已经装好了“仙者无喜无嗔，道心如石”之类的话，只待陆晞出口相留，谁料陆晞不安常理出牌。

“帮什么忙？”

“方才我收到九重天传讯，说是召了离此地三百里开外的煊城城隍回九重天述职，可是煊城那地界是人间一等一的富庶繁华地，香火旺盛，不能没有正神坐镇，所以祖师命令我去煊城城隍庙值殿几日。”说道那人间富庶繁华地，陆晞满眼跃跃欲试。

真是高估陆晞了，还以为他是要挽留自己呢。

“既然是你祖师让你去，要我帮什么忙？”

“那是因为我家祖师不知道我在垣州也香火旺盛，以为我闲着没事才让我去煊城值殿的。你看昨日那么多人说要来我庙里烧香，我的庙里若无人坐镇，等我回来必定又香火稀少了。影怜，你也帮我代值几日吧。”陆晞恳请道。

“我又能帮你到几时啊？”

“帮得几时是几时吧。”陆晞说罢又狡黠地一笑：“你若肯做我的城隍奶奶就能一直帮我了。”

“行了，快去吧。”顾影怜不理会。

倒是如陆晞所说，后来的几日城隍庙里的香火确实旺盛了不少。

顾影怜像是天生就知道受人供奉该授人福德一般，城隍庙的人气居然不是昙花一现，天天香火不断。

独自镇守在城隍庙的顾影怜耳边没了陆晞和杜栖桐的呱噪，清清静静的像是找回了从前一般。

高坐神台上，冷眼看世事。

陆晞远行几日，终于在一日深夜来了不速之客——地府冥差。

顾影怜心道不好，自己居然忘了城隍庙本来就是沟通阴阳两界的地方。

此刻已经撞上了，若贸然逃跑便是不打自招，索性先发制人：“两位冥差大人来庙里有何公干？”

冥差见了顾影怜原本已经掏出了缚魂索，听顾影怜主动发问，一时间没了主意，上上下下将顾影怜打量了几番：“此地城隍外出公干，判官命我等巡视一二，你是何方妖邪？”

“我是城隍爷爷的副手，代他值殿。”顾影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

“胡说，此地城隍新赴任没几时，没听过有什么副手，你一身邪气不似阳间之物，先跟我回去验明正身再说。”冥差们大约听多了鬼话连篇，见到邪物本能就要拿下。

顾影怜一扬手，手心里正是当日陆晞该在李真真手中的城隍大印，顾影怜悄摸地把它印入魂体里，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我是不是城隍爷爷的副手自当去城隍爷爷面前论断，为何也跟你们回去？”

若这个大印没有震住两位冥差，顾影怜也做好了乘风而去的准备。

此印一亮，两位冥差冷若冰山的鬼脸居然也有了一丝笑意，“不知是城隍奶奶，失敬失敬，既然此地有城隍奶奶坐镇，我等就不多事了。”

顾影怜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恐其中有诈，分出一缕心神跟了那两位冥差一程。

一位冥差道：“她是哪门子的城隍奶奶，那妖女一身邪气，就是城隍爷爷要收门徒也不会收她。”

“你当我瞎，那妖女虽邪，长得却美，这个城隍是新来的上仙，保不齐要图个新鲜，这里离九重天远，谁管他这些小事。”

“就算是城隍大人的新宠，那也是邪物，我们拿下了，城隍还敢来找我们兴师问罪？”

“你不懂，此地的城隍是九重天上的上仙，虽然三不着两的，但人家有个好祖师，说不定哪天又回九重天上去了。我们何必跟他结个梁子。”

顾影怜看着手心里的城隍大□□有余悸。

她想若自己不是一个东躲西藏疲于奔命的怨灵该多好，哪怕是一个资质平平，修为浅薄的小精怪，像杜栖桐那样留在城隍庙里修炼。

算算日子，陆晞该回来了，自己真的该走了，这次被冥差道破身份陆晞不在场，谁保下次会怎样？

几日后，陆晞没回来，杜栖桐却回来了，叼来了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影怜，急事，快来。”落款是陆晞。

“发生什么事了？”顾影怜合上字条。

杜栖桐趁机拿捏顾影怜，“你给我买个糖人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看来不急。”顾影怜根本不吃那一套。

不过既然陆晞召唤，顾影怜也少不得去一趟，不知道这个呆神仙又干了什么好事。

有了掌中的城隍大印，一路无人刁难，乘风而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三百里开外的煊城。

煊城的城隍庙跟垣州的城隍庙大不相同，顾影怜足足过了三重门才到正殿。

殿堂里人来人往香烟缭绕，煊城繁华，连带着城隍庙也热闹，煊城城隍镇守多年，除了凡人供奉之外，更有附进的灵修拜在门下。

煊城城隍的门下弟子都隐了身形，规规矩矩地或盘膝打坐、或诵经祈祷、或奉花侍立，跟来玩的凡人似在两个世界，又相交融合，好一副仙家气派。

只有陆晞一人上蹿下跳，一会儿拿供桌上的贡品，一个吃一口，一会儿查验一下信士给了多少香火钱，还不时地吐槽几句：“许这么大的愿就给两个铜板？神仙也不做赔本生意啊。”

有些新来的小灵修见陆晞言行无状，忍不住抿嘴轻笑，便立刻被修为深一些的灵修制止。

陆晞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谁是精怪谁是神仙。

顾影怜觉得自己这张老脸也被陆晞丢尽了，立刻出声：“陆晞！”

陆晞闻声回望，看见顾影怜顿时目含笑意：“影怜，你来了？”

陆晞抄起供桌上的一个大盘子，挑了几样供品递给顾影怜，“影怜这几样最好吃，你快尝尝，垣州可没这种美味。”

顾影怜怎么看他也不像有急事的样子，“你叫我来总不至于是为了这口吃食吧？”

“当然不是，你先看看煊城的城隍庙，七进七出的院落，有山林有水系，将来咱们垣州的城隍庙也要按这个规格修整，住庙的山人也颇有些道行，我还梦中点拨了他。”陆晞迫不及待地想跟顾影怜分享他的所见所闻。

顾影怜心道，被你梦中点拨一番怕不是要倒贴十年修为，嘴上却在安慰着：“垣州地处偏僻，自然比不上煊城，你也不不必在意，庙不在大小，有仙则灵。”

“那是自然，煊城的城隍爷居然收了百十来个门徒，我将来也要广收弟子，教化众生。”

顾影怜不答话，她怕她一出口就是：“你可别误人子弟了。”

陆晞不知道顾影怜在想什么，，神神秘秘地往神台上一指，“你看他。”

顾影怜循着那个方向看去，之间神台上有一位修为不浅的鲤鱼精，身着红衣，面容沉静肃穆，虽然还是一条鱼，头顶却已经长角，就只待一个机缘便可化龙。

他认真地收集信士的祷告，再吩咐下面的小灵修做应对之举，有条不紊地履行着城隍的职责，倒是代值的陆晞更像是来捣乱的。

“看他做什么？你好好看看你自己。”顾影怜终是忍不住了。

“你敢相信，他是煊城的城隍奶奶。”陆晞笑出声来：“煊城的城隍奶奶居然是个男的。”

陆晞在凡间待得久了，总觉得没人能听得到他说话，但顾影怜知道以那条红鲤鱼的修为必定是听见了，不经意地往这边一撇。

顾影怜只得把陆晞推出殿堂，训斥道：“城隍奶奶是个男的有什么好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城隍奶奶不是仙职，更不是城隍爷爷的妻子，谁附在城隍奶奶像里给城隍爷爷当副手谁就是城隍奶奶。

城隍爷爷也不一定就是男的，谁任了城隍一职，民间就会称他为城隍爷爷，便是来了个仙子也是如此。这只是个民间称呼而已，正经仙职都是叫“某地城隍”，你当了这么久的垣州城隍，难道连这个也不懂？”

“我懂了，但是……”陆晞一面说，一面“噗嗤”笑出声来：“就是很好笑啊。”

顾影怜沉了脸：“行了，别嬉皮笑脸的，叫我来做什么，又闯什么祸了？”

“我可没闯祸，我给你立了个大功。”见顾影怜真的生气了，陆晞也不敢笑话煊城城隍奶奶了。

“什么大功？”顾影怜不解。

“我给你找了个新躯壳，又年轻，又好看，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你可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