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相安无事，城隍庙一如往昔那般门可罗雀。

陆晞却不能像往昔那般优哉游哉，如坐针毡一般，看着悠闲敲核桃的顾影怜道：“这都几天了，他们还不上门？”

“年轻人，急什么？该来的总会要来。”顾影怜剥出一个完整的核桃仁递到陆晞面前。

饶是嘴馋的陆晞也无心吃了，听着“咚咚咚”敲核桃的声音，陆晞抬手在核桃上一抚。

一堆核桃尽数碎裂，顾影怜索然地把敲核桃的锤子一扔，吃核桃的乐趣就在于敲敲打打，若是在忘川里也有一堆核桃供她敲敲打打消遣时光，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怨灵。

“咚咚咚”之声又起，竟是城隍庙的敲门声。

听见有人来了，陆晞连忙端坐在神台上，今日居然有香火了。

顾影怜把手里的核桃仁扔进嘴里，细嚼慢咽吃完了才起身开了门。

门口还是李真真的双亲，他们见到顾影怜又惊又喜：“真真，你还在这儿啊，我还道是永远找不到你了。”

“银子都给你们了，还找我做什么？”顾影怜冷冷地问。

妇人佯装关心道：“那个…你怎么还在这儿，陆爷没带你回去？”

“你也知道他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没过门就接回去像个什么样？怎么？你们要给我置办些嫁妆？”顾影怜嘲讽道。

这一问引得妇人大倒苦水：“真真啊，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有这份心，也没这个能力啊。”

“才给的金元宝，总不至于花完了吧？”顾影怜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却故意不挑明。

“我来要说的就是这个事，你给了我们金子，我们第二天就把它兑换成了二百两现银，想着一百两还给刘掌柜，那这儿事就算了了，你也成了自由身。

可是刘掌柜的说了，给你办婚礼，置办衣裳首饰也花了二百两，婚礼就不算了，这置办衣裳首饰的钱总要还回来不是？

你看啊，这衣裳首饰都在你手里不是？就还给人家吧，你嫁给了陆爷，还怕将来没有？何必要这些晦气玩意？”

那妇人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顾影怜那一身华丽的装扮，难怪觉得这丫头跟以前大不相同，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金戴银的，小妮子说话也硬气了。

“还回去也是应当的，只是不能悄默无声地还给他，要有凭有据，他们给你钱的时候必也是签字画押了吧？”顾影怜问道。

“是是是，哎哟，我们乡下人哪里想得到这些，还是我家姑奶奶有见识，果然是跟了有钱人都学精了。”

顾影怜懒得理睬那些奉承话，“这样吧，你把村里的族长找来，再找一位秀才做见证，我们一起去恒通典当行把东西还给他，字据立好，钱货两清。”

“诶诶，我这就去。”夫妇二人大约也是没料到此行这么顺利，忙不迭地应了。

见夫妇二人走了，顾影怜将一颗剥好的核桃仁塞进杜栖桐的嘴里，“走，看热闹去。”

“我也要去。”陆晞从神台上跳了下来。

顾影怜肩上驮着一只秃毛鸟，大大咧咧地往恒通典当行门口的台阶上一坐。

陆晞则隐了身形并肩跟她坐一起，“影怜，这看的什么热闹？”

“看着吧，我就是热闹。””顾影怜将手中的核桃仁一个一个喂给杜栖桐。

坐了不到片刻功夫，就有伙计出来问：“小丫头，我们这儿做生意呢，你堵在门口坐什么？”

顾影怜看了他一眼，“我就是来跟你们做生意的。”

“我们这儿可是当铺？小丫头想当什么？做得了主吗？”伙计见顾影怜年岁不大，又身无长物。

“我不是来典当的，我是来赎当的。”

“赎当？赎的什么东西？当票带来了吗？”伙计满腹狐疑。

“赎我自己。”顾影怜冲着他一笑。

伙计脸色一变：“嘿，你个小丫头，我们这儿是典当行，只典当东西，又不是牙行，还买人卖人的？你是来消遣的吧，快走、快走。”

顾影怜不动，只懒洋洋地说道：“你当然做不了这笔生意，得你们家掌柜的来。”

伙计认定这个小丫头是来胡搅蛮缠的，便要撵人。

顾影怜将肩上的杜栖桐往天上一抛，杜栖桐拍着翅膀飞到无人注意的角落，化成了一个黄毛丫头。

一边往街市上跑，一边大声嚷嚷着：“恒通典当行丧尽天良不给人赎当了，买卖良家女子……”

这一嚷嚷，伙计也顾不上撵顾影怜了，追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杜栖桐满街跑。

杜栖桐一双腿比翅膀还快，把伙计从街这头遛到街那头，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不多时恒通典当行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干典当行的多做趁人之危的事，所以来往过客对他们多是没有好印象的，听到有人上门找茬，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其他伙计看情形不对，立马去通知自家掌柜了。

“要是我的城隍庙天天有这么多人，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回九重天了吧？”陆晞眼红心热地看着这圈看热闹的人。

人多嘈杂，顾影怜也趁着这场混乱低声回复了陆晞几句，“这么多人要都是来上香供奉的，那你回九重天便是迟早的事。但以你的行事作风，城隍庙若真的聚了那么多人，怕不是来砸庙的吧？”

陆晞无从反驳，不好意思低挠挠头：“我这不是有你吗，你看着我，我保证不会闯祸了。”

“我凭什么看着你，再说了，李真真的身份被挖出来了，这个躯壳我也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我也不能留在这里了。”顾影怜说着未免也有一丝惆怅，安定的日子还没过两天呢。

不过也对，她本来就是出逃的怨灵，不过是幸运地遇见了一位将她错认成仙子的傻神仙，偷来几天安定的日子，还真以为这些都是自己的了？

“啊？那怎么行，我……”

没等陆晞的话说完，人群又热闹了一阵，“刘掌柜的来了。”

剥开人群，刘掌柜一眼就看到了台阶上的顾影怜，有伙计给她端了一杯茶，正气定神闲地吹着热气。

缓缓一抬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刘掌柜顿时呼吸一滞，就是这种脸。

他曾看到过这张脸活生生地地出现在他面前，后来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摆在他眼前。

再后来这张脸又三更半夜地爬到他面前，他再一次将他变成了尸体，如今这张脸又出现在他的店铺门口，满脸笑意。

刘掌柜毕竟是活了多年的老人精，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怕什么？

他结的是冥亲，买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至于后来的事，所有的人都只知道是诈尸了，期间再掐死她一次，除了他们夫妇二人再无人知晓。

就算顾影怜要指控他，那也是空口无凭，更何况她现在又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他做了大半辈子的昧心生意，垣州这个地界上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只要是人，就没什么可怕的，一个乡下丫头能怎么样？甚至能反咬一口要她家人财两空。

看着门口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到底是不能搬到台面上说的事，刘掌柜讪笑一声：“还不请李姑娘进屋坐坐？”

两名伙计应声就要架着顾影怜往屋里走。

陆晞见状不好，不管不顾地现出形来，将顾影怜护在身后：“你们不许碰她。”

刘掌柜看了一眼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公子，心中盘算了一下，李家穷得拿女儿的命换钱，应该不会有个这么光鲜的亲戚，这个少年人大概就是一个管闲事，想英雄救美的公子哥。

“你是什么人？我们跟这位姑娘家有一笔大生意没结清，这位公子是要在我典当行闹事？”刘掌柜暗含威胁的问。

但凡是做典当行的，黑白两道都有门路，寻常人轻易惹不起。

陆晞不懂这些，只理直气壮地说：“她已经许给我做媳妇了，你们不能带走她。”

顾影怜本想斥责他不该在闹市现形，听到这一句，觉得可以事情闹大点，便极力往陆晞身后躲。

一边躲一边说：“就是，我爹娘收了他三锭金子把我卖给了他，你不能再抓我回去了。”

刘掌柜一辈子坑人，没想到被几个不识字的乡下人给坑了，气得胡须直抖：“你爹娘早就把你卖给了我，后来你拐带了我家许多财物跑了，现在又把你转手卖给他，你还敢上门来耀武扬威，你让大家评评这个理。”

一面说，一面让人去取当时的字据来。

围观的人原本是想落井下石看恒通典当行的热闹，结果这么一掰扯，这个看似弱势的小丫头居然不占理，大家想声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对，我爹娘只说卖个死孩子给你家配冥婚，没说卖个大活人。”顾影怜故意当众挑破。

人群中议论纷纷，却也只是议论，有钱人家花钱给夭折的孩子办婚事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放屁，卖的就是你这个人，你死了是刘家的鬼，活着便是刘家的人，我们刘家的风水好，竟把你这个死鬼给养活了，你还恩将仇报。”刘老爷气是真的气，心中却也犯嘀咕。

这小丫头的命怎么就那么硬，送来的时候明明都已经凉得透透的，居然又活了过来，活过来之后自己明明掐死了她，反复检查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后来他怕节外生枝，还特地命人用双倍的钉子将入葬的棺材钉得死死的，又请了各路高僧贴了许多镇魂的符纸。

埋在地下，就算是个活生生的壮汉也没本事从里面逃出生天的。

若非前些日子，他的铺子里收到了一支金簪正是当日李真真的陪葬，他怎么也想不到李真真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真真，我把族长请来了，文书字据也都带了。”人群外一声高呼，农夫和妇人努力拨开人群往里挤。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