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陆晞，亏他还是个神仙，居然完全不懂风水，把床铺在房梁下，顾影怜抱怨完才发现屋里空空如也，陆晞已不见了人影。

“还我命来。”房梁上的女子阴恻恻道。

“你的命又不是我害的，凭什么要我还？”顾影怜翻身下床冷冷地看着房梁上的女子。

房梁上的女子听闻此言一愣，往昔有人看见这幕场景，不用她再多言，自然吓得落荒而逃。

再有胆大的，听到她的索命之言也该跑了，所以顾影怜一句反问倒是问得梁上的吊死鬼哑口无言了。

这种小鬼一般是没什么道行的，最多扰乱一下人的心神。

若是真的被她吓住了，或者心里有鬼，慌乱说不定还真的干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然后便会有了恶鬼害人的传闻。

若是自身能稳住心神，她也没有能力给活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就这等微末小鬼，若非顾影怜跟她是同类，她连在活人面前现形的能力都没有。

不仅吓不到顾影怜，顾影怜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细看了一番，连跟绳子都没有，一双手抓着房梁荡悠，装什么吊死鬼。

“手累不累？下来休息一会儿？”顾影怜揶揄道。

那房梁上的女子手一松，“咕咚”掉落在地。

这一落地便跪倒在顾影怜跟前磕头不止：“姑娘你是大善人，求你离了这里，给我一条活路吧。”

顾影怜无功不受禄，不愿受这一礼，不动声色地绕开她，又回床沿上坐着，疑惑道：“你死都死了，还要什么活路？”

那女子又转过身来冲着顾影怜磕头：“不瞒姑娘说，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在这破屋里装鬼吓人，不过是为了求一袭安身之所，若姑娘给我戳破了，那我可真没活路了，姑娘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离开这里，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听闻此言顾影怜有些奇怪，自己附了人身后总不至于连实体和魂体都分不清了吧，划亮了火折子，对她道：“抬起头来。”

地上的女子犹疑了一下，撩起了覆面的长发，有些躲闪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惨白的脸，眉目却意外地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长相清秀，若是在一张红润饱满的脸上，说句美人也不为过。

只是现在一副鬼相，若非顾影怜见鬼无数，换个寻常人来一定不敢直视。

一个在外游荡的野鬼，这便是此地城隍的失职，想想陆晞散漫不知事的样子，他的辖地有孤魂野鬼也不奇怪。

顾影怜感念陆晞的庇护之恩，虽然这庇护是骗来的，但她u喜欢欠别人人情，能回馈一点是一点吧。

她没有法器也无仙灵，可没有本事强绑了这鬼魂回城隍庙，只能问明缘由，看能不能说服这鬼魂。

便顺着那女鬼的话道：“要我不戳破你也可以，但你要说清楚事情缘由，若真有苦处，也不是不能体谅。”

那女鬼一抹不存在的眼泪哭诉道：“不怕姑娘笑话，我是被夫家打出来的，没有去处。

这间屋子从前吊死了一个人，没人敢来，我不得已只好躲进这屋子里，若是有人进来就装鬼吓跑他们。

姑娘胆大，第一个识破了我，求姑娘替我遮掩一二，不然被我家男人抓到会打死我的。”

那女鬼说得情真意切好不可怜，顾影怜见这女子是个新魂，还在懵懂无知的状态，大约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已死。

“你家丈夫何故要打你？”

那女鬼像是羞于启齿，扭捏了许久才道：“我娘家有个胞妹，在后妈手下缺衣少食的过得实在不好，我隔得远也难以周济她。

我们村十天半个月会有一个货郎担来卖杂货，我从前在娘家村子里也见过他。

便托他给我妹妹带些吃穿之物，后来被我家男人王五抓住了，非要我回娘家找妹妹讨还财物。

我不依便换来一顿好打，我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只好跑出来了。”

“李翠翠，你认识我吗？”顾影怜冷不丁地问道。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女鬼呆愣了一下，细看了顾影怜片刻，茫然地摇摇头。

李翠翠已是亡魂，看不清皮囊，只能透过皮囊看到内里的魂魄。

李真真的皮囊下已然是顾影怜的魂魄，李翠翠也看不出这副身体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妹妹。

若是此刻点破李翠翠已死，必然激发她的怨念，便是陆晞来了也只能强行给她镇压住再收走，说不定还会损伤魂体，那陆晞便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了。

顾影怜心中早有主意了，问道：“你还记得曾与妹妹李真真约下初一见面，赠你冬衣的事么？你为什么不赴约？”

“我记得的，白天怕人瞧见，便晚上去的，第一次去找她的时候明明找得到路，第二次再去就怎么也找不到了。”李翠翠道。

这也是正常，顾影怜瞧不出李翠翠殁于几时，但大约猜得到她第一次去找李真真的时间应该是她的头七，于理可以再回乡一次。

再后来她这种没有任何修为的小鬼便只能被困于葬身之地成为地缚灵，任凭她走多远也只是在原地打转。

顾影怜当然不会言明，只说：“你没去赴约，李真真让我来给你送冬衣，并让我来传个话，邀你去城隍庙见上一面，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李翠翠欣喜地点头，又犯愁道：“城隍庙一去三十里，我身无分文，连路上的口粮也没有，怎么去？”

说罢，看着桌上吃剩的半盒糕点，小心地掩饰这自己的贪婪之色。

当真是个可怜人，顾影怜将火折子捏在手中当香，默念着李翠翠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对着糕点拜了一拜当上供了。

“吃吧。”

李翠翠得到应允，急不可耐地抓起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饱了就随我去城隍庙见李真真吧。”顾影怜哄骗道。

其实也不算哄骗，城隍庙里是见不到李真真的，往后自然是可以见到的。

李翠翠顾不得说话，只拼命点头应允。

大功告成。

顾影怜还没来得及开心片刻，一道劲风吹开窗页，耳畔响起雷霆之声：“大胆小鬼，竟敢在人间造次。”

一道熟悉的身影随风而来，执伞而立，一脸正气的样子，若非时机不对顾影怜都想赞一句“仙家气派”。

正在吃糕点的李翠翠被噎了一下，缓过劲来，面对这道骨仙风又居高临下的人，忍不住缩成了一团。

小声道：“贵人莫怪，我方才与这位姑娘解释过了，不是诚心要装鬼吓人，委实有苦衷。”

顾影怜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陆晞别戳破，可陆晞完全领会不到，反而也冲顾影怜眨了眨眼，让她见识一下城隍的威严。

“你骗骗旁人倒也罢了，怎敢在城隍面前鬼话连篇，分明已经身死，为何还在人间游荡。”陆晞质问道。

“我没死，我只是……”

“你看看自己可有影子？”陆晞毫不留情地戳破真相。

顾影怜扶额叹息。

李翠翠看着火光之下顾影怜的影子随着火光跳跃而晃动，而自己却没有影子，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

“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逃了出来。”李翠翠掩面而泣。

她记得那天她挨了一顿毒打之后，趁着夜色逃进了这所闹鬼的屋子。

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子，陆晞也觉得方才公事公办的无情面目太可憎，便缓下了口气：“事已成定局，哭也无用，且跟我回城隍庙吧。”

顾影怜心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要是肯心甘情愿跟你走才怪，还是直接绑了去吧。

果不其然，李翠翠怨声道：“王五把我打死了，难道就这么算了，我的命就这么贱？”

陆晞不知如何应声，依着他的性子，放李翠翠回去打死王五，杀人偿命，一报还一报才叫爽快。

可他偏偏是个城隍，只能接引亡魂回城隍庙再跟地府的冥差交接，其他的什么也不能做，好不憋屈。

顾影怜出声替他答道：“便是出了命案，也需要时间才能查明真相，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何况局外之人。”

白天顾影怜在村里听到的消息是李翠翠跟着货郎担私奔了，或许除了王五本人，谁也不知道李翠翠已经命丧囹圄了。

“那如果一直不能查明真相，我就白死了？” 李翠翠哭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间不能查明的真相，老天自会还你公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此去便可在阎罗殿陈情鸣冤。”顾影怜道。

这话听得陆晞不痛快，虽说事实如此，几世轮回早就不是当初的人了，因果轮回，哪有现世报来得爽快。

“走吧。”顾影怜劝最后一次，若李翠翠还不肯就范，只能让陆晞绑走她了。

李翠翠虽啼哭不止，却听话地起了身。

顾影怜倒真没想到李翠翠这么好说话，想来生前也是软弱善良的性子。

不由得生起怜悯之心，想着来日一定要找出她的尸体，再想办法揭露王五的罪状，在今生就了却这装因果。

陆晞撑开了伞，示意她过来，“来吧，跟我走，都不知道你在阳间游荡多久了，再这样下去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顾影怜忍不住揶揄道：“她在阳间游荡这么多日子也多亏了城隍爷爷不抓她。”

听闻此言，陆晞委屈地鸣冤：“这可是冤枉我了，横死之日要有人做法事超度，才会传信到城隍庙。

就比如之前的李真真，买她结冥婚的刘家给她程度了，我收到信就去接引了。

李翠翠无人超度，我也才来此地不久，哪里知道有这回事。”

顾影怜想想也是这么回事，确实冤枉了他。

“什么？真真也死了？”刚刚走到伞边的李翠翠也听到了这话，登时头发倒竖，眼中迸出红光。

一改方才哀怨可怜的样子，活像是个厉鬼，“一定是王五索要财物逼死了她，我要他一命还一命。”

李翠翠不肯进收魂伞，发了疯似的要去找王五索命。

“这…这怎么办？”陆晞自知失言，不知所措地看着顾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