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

说话间，听剑探身，艳丽的面容在月光下闪过，令文昭之眼前一亮，还未开口，就对上了那双黑眸。

漆黑的眸子因月光微微发亮，正如之前所言，仔细观察之下就能看见，黑暗之中盛满了繁星，竟是赛过天上星辰。

听剑伸出右手食指，在他胸口心脏位置戳了一下。

“你害怕死亡？”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偏偏就是这份沙哑，让文昭之耳朵和心里麻麻痒痒的。

文昭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回答道：“不怕，但一想到它意味着失去，心里总归是不愿的。”

听剑轻笑了一声，她抬起文昭之的下巴，示意他往远处看看。

文昭之照做，入目的一望无际的银色平原，再远点还有处湖泊，在那里草木星辰在远处融为一体。

斗转星移，一切变化都被装进其中。

“虽然这么说你会觉得是在自我安慰，但小师弟啊……”

不知道是不是文昭之的错觉，他发现此刻的听剑有着少见的柔和。她指着虚空，缓慢地画了一个圈：“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灵气是怎么形成的么？”

文昭之小声回了一句不知。

“天生地养。”听剑说着指了指上方，“所谓天生，就是我们头上这片天，因为它的出现，这世间才允许有灵气的存在。而地养，指的是万物。万物即你眼前的一切。灵气没有凭空消失，它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万物之中。等到万物不再存在时，它又会回到天地之中。

“我们修士的存在也是这样，我们从天地汲取灵气，从万物汲取资源，等到我们死后，灵气回归天地，而我们会成为万物的养料，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所以死亡既不是终点也不是起点，它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并且不以人的意志改变。”

听剑话音刚落，一道雷声忽然从天上传来，一道过后又接一道。

本是无云天，乍响惊天雷。

雷声响了九道，一声高过一声，听着就像是越来越近。

文昭之心里一惊，再抬眼时，寒鸣剑已经在手。

只是这天上却没了动静。

“师姐，这……”他转头，却看见听剑面上带笑，白皙圆润的指头抵在唇前，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不小心说多了，它听不得这话。”

留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听剑起身走了。

文昭之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她轻飘飘地回了屋，这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应该再问一句的。

【若是要死的人是师姐你，你还会说这样的话么？】

……

回家的路好像总比出去的路快些。

文昭之一行人第二天起了个早，趁着人不多时在船舫上挑了个好位置，本想着一路观云游戏，结果好像还没坐上一会，就听舫主人在喊说到了。

这次他们下舫的地方是一个离剑宗很近的小镇，名为望年镇。

小镇不大，但也有一二要道，瓦舍若干。

见舫落下后，寻常人只是瞥了几眼就继续忙活手中的活计，倒是一些少年孩童，见舫中有人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高矮胖瘦，脸上也不全是圆鼓鼓的，但无一例外，都有一双大眼睛，就这么乌溜溜地看着他们。

文昭之起初还以为他们只是好奇，没想到自己刚走出一步就被他们给围了上去。

“客家旅途辛劳，随我下榻可好？”

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文昭之脸上笑意还未展开就这么凝固了。

感情这些小孩们是被派来给自家客栈招揽生意的！

文昭之转头去看听剑，后者扭过头装作没看见。他又去看骆清，发现对方跟魏一计还在说着什么。

“额……我们其实……”文昭之本来想说他们其实不打算住下的，可这话刚说了一半，就看见十几双眼睛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一种“你竟然想让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失望”的罪恶油然而生。哪怕他知道，这些孩子早就是老手，对着谁都会这样。

文昭之闭着眼，随便选了一个小孩。

没有被选中的小孩全部“诶”了一声，一脸失望地离开，然后马上又把目标放在其他人身上。而被选中的小孩则是喜笑颜开，拉着文昭之的手就往前跑。

小孩带着他们一路七拐八拐，竟然是来到了镇内最为气派的客栈。

客栈老板隔着大老远就听见自家娃的声音，出门一看，见文昭之四人穿着气度均是不凡，再加上身上传来的淡淡灵力，嘴角都快咧开到眉毛上去了。

他客客气气地把人领进来，大手一挥就将客栈最好的两间房钥匙交了出去。

房间不大，但打扫的十分干净，里面甚至还有专门给修士修炼用的蒲团，文昭之一看，瞬间没了刚才的不情愿，干脆利落地付了钱。

“师姐，你看小师弟这样，以后遇见那种骗人骗钱的，是不是掉点眼泪就能骗了他？”骆青在旁边围观了整个过程，等掌柜一走，这就拉着听剑小声说道。

虽说是小声，但音量不高不低，正好够四人听去。

魏一计当场就笑了。

文昭之则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倒觉得小昭子这么做挺好的。”听剑没有搭腔，反而是自己找了个位置，倒了一杯茶，举着杯子道，“这望年镇离剑宗不远，镇中百姓生活也算祥和，想来应该没有受到东部战乱影响。”

三人纷纷落座。

听剑继续说道：“反正小风已经提前回去，师尊他们应该收到我们回来的消息。不如我们索性在这里多待两日。一来可以打听一下现在的情况，二来正好解决一下你的问题。”

说着，她指向了魏一计。后者愣住，奇怪地指了指自己问道：“我？我有什么问题？”

“你跟了我们一路，莫不是已经忘记自己是泼墨楼弟子了？”

经过听剑这么一提醒，魏一计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整个人顿时就蔫了。

文昭之见他有些失落，于是安慰道：“魏兄倒也不用担心，以我们当时在刀宗听到的消息来看，如今泼墨楼与剑宗乃是同盟，不会打起来的。而且若是魏兄需要，我也愿意去见泼墨楼管事，向他们说明原委。”

听他这么说，魏一计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低落。

这一路上虽然与他们打打闹闹，看着好像关系亲近不少，但魏一计其实一直有一个秘密没有说。

那就是他其实是从泼墨楼前线逃走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并不光彩，而魏一计也知道。

但是他怕死，他怕得要死。

所以在选中的去厮杀的那一个晚上，他跑了。

文昭之捡到他时，身上的伤一半是万器楼弟子所为，一半则是来缉拿他的泼墨楼戒律弟子伤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现在回去，那基本上就是没活路了。

想到这里，魏一计眼神暗了暗，最终下定了一个决心：

“听剑师姐所言有理。”魏一计道，“出来这么久，师尊也该记挂了。”

“那魏兄你要走了么？”文昭之问道。

魏一计想了想回答：“明日再走吧。听剑师姐说的没错，离开这么久，我也得打听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文昭之听他这么说，张口欲言，但考虑到还有听剑二人在场，只得暂时压下。

翌日，四人从客栈老板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坏消息。

原本崇山派和五韵楼好不容易达成的联盟，被一个叫沈怀山的人破坏了。

此人对文昭之三人来说有些陌生，听剑却知道，此人正是沈秋平同父异母的哥哥。

事情简单来说是这样的：泼墨楼拉着崇山派和五韵楼和谈，之前一直都谈的挺顺利，直到三方掌门楼主点头时，沈秋平突然不干了，说崇山派想要何谈也行，先把沈怀山交给她。

若是放在平常，崇山派或许就答应了，但这场耗时数月的斗争让他们损失了不少精锐，所以沈怀山就成了香饽饽，哪怕是沈秋平也不能轻易动他。

沈秋平要人，崇山派保人，这一来二去，就又吵了起来，最后联盟不了了之。

听到这个消息，文昭之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声，听着像是在吵架。

文昭之看了一眼外面，四人默契起身，刚走出门就听见一道充满了愤怒的声音：

“说！我兄长的尸体是不是你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