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虽然不清楚昨天晚上发生在江云光与灵水教圣子身上的事情，但却敏锐地察觉到江云光与这具身体的隔阂已经彻底消失，对方的内力运转也变得更加顺畅起来。这与她依凭度邪大侠之间的差距令人好奇，只可惜现在并不是探究的好时机。

登雪亭矗立在令峰的山腰处。令峰的山势与耸立树木遮挡住了一切裹挟着寒意的刺骨冷风，使得古色古香的亭台前只剩下最为纯白安静的雪景，一地碎琼乱玉，飞花落白。

远远望去，登雪亭此刻空无一人，与孤寂纯净的雪景融为一体，显露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美意。只偶尔有微风拂过，带起琼枝轻颤，落雪纷扬，寂静无息。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

凌霄在距离登雪亭越有百米远的地方站定，叹了口气。随后刻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踩在积雪之上，向着登雪亭的方向大步走去。

她向来只会为旁人的末路叹息。

暗藏在一片白茫茫雪色之下的刀光快如雷电，顷刻间便刺破空气直指凌霄的脖颈。微弱的风声掩埋了一切，包括隐藏在暗处几乎不存的呼吸之声。

飞花轻飘飘落地。

度邪大侠恍若无觉，若无其事地大步向前。行走之中衣摆布料摩擦，被一同融入风声。

轰！

重物落地之声在寂静异常的环境里不亚于耳边惊雷。被惯性激起的雪花四下翻飞，使得严寒蔓延，一瞬间模糊了凌霄的身影。

被迫从空中砸落的刺客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双略显空洞疲惫的眼眸恍惚地盯着自己的目标度邪大侠。她对自己出神入化来去无踪的轻功以及完美的刺杀拥有绝对自信，使得她对自己受制于人的现状惊疑不定，难以置信。

凌霄在对方的手触及自己皮肤之前，便用左手牢牢攥住了刺客的手腕，将刺客从半空中拽入尘埃跌落在地。

真气外放早就的威压铺天盖地笼罩住刺客，如同一根根尖锐无比的长针，狠狠地刺入了刺客敏锐的感官之中，切断了她所有的反抗能力。从凌霄手掌处传递而来的热量更是如同烙铁一般，在无尽的疼痛中快要将她的皮肤和骨骼也化为灰烬。她无力地跪在雪地上，紧紧咬住牙冠，才没当场发出承受不住的痛呼。

凌霄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观察了一番刺客的容貌。刺客显然对自己隐藏气息和刺杀的能力分外自信，因此根本没有蒙面，将自己的长相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这是一张凌厉明艳的熟悉脸庞，只不过主人由于出乎意料的挫折，眉眼低垂神色黯淡。

“……甄令潇。”凌霄念出了老熟人的名字。

从知晓刘应水身边有从不露面从不离开令峰的杀手之后，她便已经有了大致猜测。凝神才能察觉到雪地里多余的呼吸声，则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这位触感灵敏又厌恶行动的老熟人向来喜欢蜗居在一处，若非必要情况绝不出门。藏匿自己的气息，或是以手为武器仅凭触碰便破坏旁人身体组织平衡对甄令潇而言轻而易举。凌霄还记得甄令潇曾凭借自己优秀的感知能力不断完善着光晶石武器，最终研制出了能够增幅光晶石能量波动的新型武器，在后方成为了剿灭鬼族的一大助力。

度邪将军的精英小队里还有人拿缺德事情打赌，赌除了度邪将军以外谁能够将聂雨林或者是甄令潇从房间内带出来。最终无一人成功，始作俑者则是被甄令潇挂在城头吊了一上午。最终还是鄢城主认为有碍观瞻才命令人将对方解救下来。

现在，曾隶属于度邪将军的优秀研究人员甄令潇一眨也不眨紧盯着凌霄，并未对自己身份暴露做出任何评价。

凌霄知道她全然不在意。也知道自己面前并不是曾并肩作战的甄令潇。

于是她封住了甄令潇的穴位后将对方留给了身后的冯舞清，随即转身看向登雪亭：“刘应水，难道你还需要我请你出来？”

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人的登雪亭总算融进了有人物的画卷。

从柱子后面转身而出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极为真诚的笑容，矜持地为度邪大侠的到来鼓掌：“凌霄大侠好身手，竟然能够提前察觉令潇的动作，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他穿着月白色的简单长褂，一副书生打扮，低调而朴素，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配饰。那张因为抵达中年增添了些许细纹的脸也是一番平和儒雅的气质。若非泛着淡淡浅紫色光晕的眼瞳透露出了潜藏在人形皮囊之中的真实想法，恐怕不清楚刘应水行事风格的人都会将他当做亲切和蔼正直善良的普通医生。

他对凌霄的赞叹之情理所当然发自内心，平静的眼眸里溢满了欣赏，仿佛一位真正为了江湖百姓所考虑的仁者，透过优秀的后辈看到了江湖光明璀璨的未来。

但在他的手下甄令潇被度邪大侠控制，冯舞清聂雨林林云章叛变范千桑联系不上，合作伙伴江冥蝉撕毁协议的现在，他的镇定自若和欣赏反而成为了违和感最严重的表情。

“不必废话。”凌霄踏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向着登雪亭走去，“你今天必须为自己践踏生命的行为付出代价。”

“践踏生命？我吗？”刘应水皱着眉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甚至还用手指指向了自己，“我何时做过这种事情？”

凌霄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与刘应水多次的对峙早就已经让她比刘应水本人还更加清楚了此人的内核，与刘应水争辩是非对错是最无意义的事情，此人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胡作非为会给旁人带来何等后果。

因为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活人拥有值得维护的生命。

她踏雪飞起，躲过向自己袭来的几支艳丽异常的梅花枝，握住从袖中滑落的匕首，踩在登雪亭木质的栏杆上向着刘应水砍去。金属所锻造而成的刀锋与金刚石刻就的笔杆擦出火花，碰撞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伴随着叮叮当当不绝声响，顷刻之间他们便已经过上了五六招。刘应水本就不是度邪大侠的对手，勉强跟上凌霄的速度也依旧不敌凌霄的力道，被逼得节节后退。

凌霄抬腿踢开刘应水手中的判官笔，梅花匕首向上一挑中途变作横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间隙。刘应水的表现预示着失去了甄令潇之后他留有后手，只有在确认了凌霄的能力足以令他感到棘手之后，他才会在享受自己虚假胜利的同时傲慢地揭露自己的所有准备。

为了躲避凌霄的锋芒，刘应水快速后退撞上了登雪亭的栏杆，于是顺势倾过上半身砸入雪中。被他激起的雪花在他周身紊乱的气流中翻飞浮动，很快便染上了不详的红晕。原本正在观战等待支援的冯舞清脸色一变，指缝间夹着的暗器立刻甩出，却纷纷融化在了艳红的雪花之中。

江云章不再收敛自己的动作，顾不上掀开衣袖，握紧绑着刀片的剑柄，毫不犹豫用剑锋沿着自己的左手，同衣袖布料一起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喷洒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所处周围的雪地。

“凌霄大侠若是怪罪我惊扰了凝海前辈的美梦，那可实在是冤枉我了。”刘应水曲起左腿，从容坐在血红的雪地中央，“像我这种易灵法的正统传人，遇上了身为武学前辈的凝海前辈，难道不是她的灵魂在天上护佑，让我拥有了找到完整易灵法的机遇吗？”

“凝海前辈葬在寿海，我也在寿海，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巧合？”刘应水耸肩，深沉感叹道“是命运让我遇到凝海前辈啊。”

“凝海可没有让你为了易灵法修炼去杀人。”凌霄冷笑一声，拖延时间镇静分析着血花的变化以及能力，没有立刻上前，“能找到凝海坟墓的是范千桑，又和你这个小偷有什么关系？若说身在寿海，凭借青山研制去血水的能力，他怎么不算是凝海的继承人？”

“非也非也。”刘应水的逻辑链条完美无缺能够自圆其说，自然不会因为凌霄的话语产生任何动摇，“身在寿海，又能够驱使千桑是我的能力，与青山交流学习也是我的能力。凌霄大侠这么一说，倒是更证明我是凝海前辈的完美继承人了。”

“呵，有本事你在梅凝海活着的时候去见她啊。”江云章由于失血脸色发白，语气嘲讽地说道，“看看嫉恶如仇只杀罪人的死亡剑会不会给你也来上一刀。”

“所以凝海前辈活着的时候我没能遇到她。”刘应水油盐不进，真诚感到惋惜，“否则我也不需要打扰凝海前辈的睡眠了。”

他扭头看向云章脚下蔓延而出的血线，神情中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怜惜，完全没有将江云章为了自身意志的小小反抗放在心上。那种因为傲慢而显露出真诚的表情在江云章眼中分外刺眼。

刘应水看着灵水教的圣子，亲昵地称呼着他的名字：“云章，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片雪地对你而言就是囚牢，你的血甚至没办法靠近我的雪花。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被我培育出来的血液能够伤得到我？”

从云章左臂流淌而下的血液在雪地里被低温和冰渣环绕，失去了控制，勉强向着刘应水的方向攀爬出几十厘米后便停滞不动。冻出的血色冰碴布满了血液表面，甚至隐隐有顺着血液流出方向攀爬而上，攻入云章伤口处的趋势。

桃正谦手疾眼快往江云章嘴中塞入了一颗丹药，在凌霄平静的表情中稳住了自己的心跳。

“看来你的计划尽数在雪山之上，倒是不用担心山脚平民们的安全了。”凌霄沉稳地说道。并没有因为看似转变的局势自乱阵脚。

刘应水向来不屑于谎言，点头称是：“他们的性命对我而言又无甚用处，自然不会在他们身上多花心思。我今日并未命人对山下的民众出手。”

桃正谦收起药瓶的袖子拂过腰间的一串玉质饰品，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霄大侠，我的诚意已经摆在了这里。”刘应水环视一圈后坦然看向凌霄，即便是仰视的视角也依旧让他表现出了镇定自若气势十足的风采。仿佛他才是那个立于高处掌握全局的王者，露出一番天命所归，胜券在握的自信和张扬。

他冲着凌霄露出温和的笑容，谈论起涉及人命的交易也轻描淡写到好像只是往天秤上放了用来称量的普通砝码。不将无关之人卷入战场反而成为了所谓的诚意。

这一刻，他终于放弃了掩饰自己的傲慢。

“只要你将自己的血液交给我，我便放过所有人的性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