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舞清当即表示自己也要跟着大师姐一起下山。

凌霄没有阻拦她的心思：“也行，出去历练总比你独自纠结玄水经的事情要好。”

她向来做事利落，而有武功傍身的冯舞清也不在意一宿未睡的疲惫，两人迅速收拾了一下行李，轻装上阵便准备下山。

凌霄留书汇报自己近期下山清理麻烦的笔才刚落，听到消息的江云光就已经风风火火破门而入。由于被师长们天天念叨着打不过也要躲得过，江云光的轻功基本功十分优秀，即便情绪激动导致步履匆忙都没能闹出什么大动静，甚至她的声音反而先她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大师姐！你们怎么又要下山了！而且还不带我！”

不能带上她显然才是导致她情绪激动的最重要的原因。还在成长中的少女用哀怨的眼神试图诉说自己的不满：“我也想去！我也要去！我呢！”

“我们又不是大师姐带队出去玩，还有正事呢，云光。不过我会记得给你带纪念品的。”冯舞清笑着说道，习惯性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等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江云光不是往常那些她用来取乐的观察对象，用不着故意刺激对方观察情绪变化。冯舞清有些心虚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睑，像是眼部突然感觉到了不适。

好在江云光也知晓事理，从不会给正事添麻烦，抱怨几句只是抒发一下个人情绪，更不会和已经被她看作同伴的冯舞清计较：“那你记得要给我多带点有意思的东西。”

“哪次出门少过你的东西？”凌霄停笔，折起纸用自己送给鄢明济的假山镇石将信压在了对方的书桌上。

江云光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所以立刻高兴地说道：“从来没有少过！”

“还有呢？”凌霄提醒江云光道。对方绝对不可能在正常修炼时间找到空闲前来控诉凌霄，一定是有人拖江云光给自己和冯舞清带了话，才让江云光有机会专门跑到凌霄面前抱怨几句。

“我当然不会忘记的。”江云光神情认真地说道，将自己一直提着的布包教到了凌霄手里，“这是姐姐给你们两个人出行刚整理出来的应急用品。这次舞清也和大师姐一起，所以姐姐还准备了替换用的眼罩之类的东西。”

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差不多知晓玄一派众人作风的冯舞清直白地道了谢。若按照她之前的习惯，肯定要阴阳怪气调侃几句对自己的善意。因为她同样好奇面向自己的善意究竟会因为自己的态度和语言变成什么张牙舞爪的可怖感情。越是容易改变的情感，越是像毒药一般引诱着冯舞清去发掘。越是爱着她的人，越是会在恨上她的时候散发出惊人的光彩。她曾靠着这些如同烟花般绚烂易逝的流光度过漫长而无止境的黑暗深渊。

不过在凌霄面前，她决定暂时收敛自己无伤大雅的小爱好。有了光彩夺目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的太阳在前，那些变幻莫测随时可能消散的云雾自然没办法再吸引她的驻足。

凌霄自然知道冯舞清的恶癖，因为聂雨林作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没有少被折磨。不过在冯舞清决定改正以后的现在，她也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冯舞清过去的辉煌战绩了。

她伸手摸了摸江云光的头，叮嘱了几句自己回来后会检查师妹作业以后，便挥手与对方告别。由于现在还是玄一派弟子们的日常上课时间，凌霄两人得以安安静静踏上了下山的路。

路上冯舞清又挑拣着说了不少自己认为和聂雨林相关的有用情报。

她从刚刚摸到武学的大门见识了人体以及世界的奥妙起，就狠下心用自己的肉/体为代价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己想象中更加广阔而真实的世界。她如愿以偿的同时也获得了永久的黑夜，但她从未后悔过。已经彻底见识不到现实世界模样的视野确实给她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便，因此为了能够正常生活，她自然有意识的锻炼了自己的听觉，也在机缘巧合认识了聂雨林之后从对方那里学到了不少和听觉相关的事情。

“有你在场，就算我不太擅长分辨别人相貌，也能依靠本质确定聂雨林的行踪了。”凌霄感慨道。

她由于见识了太多平行世界的人们，相同的样貌也总是容易彼此混淆，所以导致她并不擅长辨认人脸和其余特征。已经见过面的人她还可以靠气息识人，但没有接触过的人她就有些犹豫不定了。

“来自大师姐的肯定真让人高兴。”冯舞清目不斜视，端坐在船中央笑着说道。

由于凌霄不喜欢骑马，她们赶路用的手段便选择了水路。站在船头用内力推动着小船飞速前行的凌霄还有余裕一边和冯舞清闲聊几句，一边迎着风欣赏着周围的水景。即便小船正在飞速前行，也依旧在凌霄的精准操控下四平八稳毫无动荡，使得视觉受困的人也不会因为船身的晃动而感到不安。

冯舞清几乎只能根据拂过脸颊的风速和浪花声推断出她们的小船确实正在前行，而且以这个速度，不到一天说不定就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突然有那么一点后悔了。”冯舞清在风声中轻轻感叹道。

“哦？”凌霄回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女子，语气里夹在了几分真心的惊讶，“为什么后悔？”

“当然是为我现在没办法亲眼目睹大师姐的风采后悔。”冯舞清深深地叹了口气，“适宜的太阳和美丽的水景，以及在这样风景中独自立于船头的大师姐，我听到了风从你衣摆处吹过的声音。想必这个场景一定会让有视觉时候的我将其烙印在心底吧。”

凌霄无声笑了。

不同世界的朋友果然还是那个复杂直白，喜欢真心假意混着言说的家伙。

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笑意的意思：“这些话骗骗别人，让他们跟着你的一举一动忧心忡忡也就算了，骗我可没办法成功啊，舞清。”

她轻声念出了冯舞清的名字：“你可不是会为自己决定感到后悔的家伙吧？你要是后悔自己付出的代价，你就不是冯舞清了。”

每一个世界，她遇到的每一个冯舞清。每一个为了追逐真相本质真理而牺牲自己肉/体的冯舞清。同一个灵魂总是会重复无数遍选择一个必然的结果。而她们从没有一次为自己今后一生的黑暗后悔过。无数个平行世界意味着无数个选择摆在冯舞清面前，可是她每一次都选择了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哪怕是牺牲自己今后的光明。

冯舞清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不愧是大师姐，已经完全理解了我这个家伙的本质呢。甚至让我有点怀疑，我们是不是前世就已经认识了，才让大师姐怎么比顺风耳小姐还了解我。”

“我们当然从前世就已经认识了。”凌霄承认了她们之间的缘分，注视着自己身前的灵魂调侃道，“不然怎么解释我这么信任你？”

“大师姐不要再说了，不然我真的要开始后悔看不到大师姐的风姿还有现在的表情了。”冯舞清故作苦恼扶着自己的脸叹气，“而且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奇特的赶路方式，没办法见到影像还真是……等等。”

冯舞清察觉到了些许违和感：“玄水经所推崇的应该是借水生势顺势而为，就算加快速度也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风和水声，大师姐不会完全没有使用玄水经的手段吧？”

她分析到最后，连自己的语气也一起迟疑了起来。本来船速就已经让她惊讶于杜凌霄的内力积累，万万没想到对方似乎还刻意使用了效率更低也更复杂的方式来推动小船前进。这让杜凌霄的实力变得更加深不可测起来。

“没错，我没有让内力直接接触水面，又特意提纯了内力让其彻底失去了玄水经的特性，也失去了和水的联系。现在只是凭借着没有任何属性的纯粹能量推动我们的船前行。”凌霄赞同了冯舞清的猜测。

“我想了一下，还是亲身示范向你证明玄水经没有那么重要比较好。内功心法说到头来不过是纯碎的能量。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没有好坏高低之分。”

虽然说服冯舞清放弃执念十分困难，但凌霄并不想看自己的现任师妹做无用功，徒增烦恼。她总要尝试一下再做后续打算，直接放弃不太符合她的作风。

冯舞清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感慨自己师姐的内力之深厚，还是应该先为对方的关心而感动了。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凌霄没有在意冯舞清的沉默。这个只想要看到真相的灵魂总喜欢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一轮到自己真情流露的场面总是会不知所措，要不就开始立刻转移话题。凌霄因此完全没有期待过冯舞清会给自己什么正面反馈，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劝说也不一定能够让冯舞清改变主意一样。

凌霄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她看向水面上因为飞速前行惊起的浪花，留给无法看到她面容的冯舞清一个淡然的背影。

“你现在有考虑不执着玄水经了吗？”

“没有。”冯舞清坚定地摇头，无神的双眼一眨也不眨凝视着黑暗中的太阳，“因为大师姐我反而更想练习玄水经了。这样我就离大师姐更近一步了！”

凌霄轻轻叹了口气。

啊，果然没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