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已决定好了，黎文苑便不再干涉。

到家后黎文苑随意问了句“你要不要进来坐坐”的客套话，顾知庭却言语支吾，似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黎文苑的视野。黎文苑一时无语，摇着头走进了家中。

今日宅内比以往更为热闹，因大家都在围看裴越练剑。下人们平日做的都是些杂役，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院内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竟无人发现主人回来了。

黎文苑只好在他们身后默默站着。

守门的小厮着实看不下去这场面，高声提醒道：“少爷回来了！”

大家慌忙回首，齐道：“少爷。”

黎文苑微笑颔首，而后遣散众人，悠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裴越低首紧跟在她身后，俨然一副做错了事的心虚模样。

此时沁云坐在玉兰树下悠闲喝茶，见到黎文苑归来，关切问道：“少爷你总算回来了，考试可还顺利？”

黎文苑草草回答了几句，转而开始质问裴越：“你怎么回事，我当你不来接我是有什么要事，没成想你竟是在家里练这些三脚猫功夫。”

裴越低声道：“是顾将军让我不去接你的。”

黎文苑登时反应过来顾知庭逃跑的缘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才认识他几天，况且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怎么还对一个外人唯命是从。”她看着裴越手中的利剑，笑问道：“这是他给你的？”

裴越吞吞吐吐地回答：“得了别人的好处，自然是要……帮别人做事的……”

沁云见势头不妙，忙打圆场，“少爷说的对，裴越你要记得这次教训，以后不许再犯了，要是那顾将军对我们少爷不怀好意可怎么办，你这不是在给他递刀子伤害我们少爷么？”

裴越恍然醒悟，“我这就去将这剑还给他。”

“等等。”黎文苑反问沁云，“你不知道他与顾知庭来往？”

沁云颔首道：“我知道，裴越最近还老去顾府，说是在要找凌陟练功。”

黎文苑重重叹了口气，看着裴越道：“说吧，顾知庭和你谈了什么条件。”

“我们没有谈条件，他知道我想练武，便说让凌陟教我，其余的就没再提了。”裴越老实回答。

沁云数落他，“你今日还不是乖乖听了他的话，没去接少爷回来。”

裴越局促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他认定了自己这是进了顾知庭设的圈套。

“凌陟有公务在身，哪有空陪你练武？”黎文苑问。

“我们约在他散值后见面，有时候顾将军也会在，他还会给我指点错处。”

黎文苑沉默地思考着顾知庭的用意。他适才逃跑，显然是知道自己这般行径不对，可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教裴越练武？他明明可以选择更简单的拉拢方式。

黎文苑道：“算了，剑不用还回去，以后你就继续去他府上练武吧。”事到如今，不如将计就计。黎文苑不忘警告裴越，“有一点你要切记，绝不能向他透露我的任何事情，不然的话，你就再也不准踏进这个家门。”

她琢磨不透顾知庭的心思，却也没有想要继续深究的意思，她现在更关心的是顾知庭此次上奏能不能为云州挽回初战惨败的局面。

前世淮王推测女真的军队人数或达十万，奏请从就近的徽州和怀安调兵，皇帝的旨意送到后，两地督抚却迟迟不肯动身，他们只自请降职，只字不提为何不愿派兵。

直到淮王长子战死的消息传入京中，徽州怀安两地督抚坐吃空饷一事才暴露。

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浮现在黎文苑脑海。如果这次上奏能为云州之后顺利调兵做准备，淮王长子也许就不会战死，淮王的军队亦不会如前世那般损失惨重，若是她没能阻止淮王谋反，那淮王也许会以更迅疾的速度夺得皇位。

……

几日后，齐延纪带着一份邸报匆匆赶来。

邸报是朝廷的公报，用于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记录皇帝的诏令，官员的任免，官员的奏疏等朝事。（1）

齐延纪指着新闻中的一则消息，“顾知庭竟然上奏弹劾了徽州和怀安两地督抚。”

顾知庭的奏疏意指徽州和怀安两地的督抚谎报兵士人数，坐吃兵士军额。他们买通兵部和户部，借此顺利隐瞒贪污行径，而他们的老师，兵部尚书许桓包庇自己的门生贪墨军饷，是此次贪墨案的始作俑者。

顾知庭上奏后，言官弹劾许桓的数本奏章也纷纷送至通政司，刑部迅速将在京涉案官员带回审问，三法司两天时间就完成了初审和复审，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递呈上来的各条款罪证都体现出三法司绝对的公允，让人不容置疑。

他们是皇帝手中的利刃，在欺君罔上的官吏面前，可以伺机避其锋芒，亦可以伺机为君主冲锋陷阵。黎文苑知道，审判这场贪墨案的人，为了等待这一时机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当贪吏出现，这把利刃就会听从君主指令，直击贪吏要害。

黎文苑对此有一点疑惑，“那些言官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而且他们手上也有许桓的罪证，不就说明他们一开始便知许桓做的那些事么，那之前他们为什么不上奏？”

齐延纪低声解释：“朝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先帝一手提拔的人，都不能轻易招惹。”

黎文苑再次确认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们之所以不敢弹劾，是因为忌惮先帝？”

“差不多吧，先帝虽然仙逝，可他手底下的大臣都还留在朝中，这里面的势力不容小觑。陛下就算看不惯他们，也拿他们没办法，国君在上，也要遵圣贤礼义，要是登极不过三年就将先帝旧臣赶出朝堂，只怕陛下会因此惹上许多非议。”

“此次顾知庭上奏，实际是给了陛下一个铲除隐患的机会，还让此事更加顺理成章。”黎文苑道。

“不错。”齐延纪点头，随即又道出自己的疑问，“不过有一点倒是奇怪，顾家向来不干涉朝堂之事，他们只关心自己官署内的事，此前他们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公然弹劾过谁。”

黎文苑闻言一笑，道：“许是看不惯那群人利用将士敛财吧。齐兄，你说他此举会不会招来那些朝臣记恨？”

“他此次是替陛下做事，日后自然会得陛下庇护。再说了，先帝的旧臣大多是些毫无算计的泛泛之辈，他们大概只会心底对顾知庭不满，不敢因此与顾家撕破脸面。”齐延纪转顾黎文苑，“在这些旧臣里，李子璆是最有本事的，他能有现在的官衔，靠的不是先帝的提拔，而是靠他自己争取而来。他应该不会关心这次贪墨案，因为他与许桓他们不是同一阵营的人。”

现在李子璆是工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是内阁大臣之一。

“对了，很快就要放榜了，你可想过自己会得什么名次？”齐延纪结束适才的严肃话题，开始关心起黎文苑的会试成绩。

黎文苑垂目思索，直言心中所想，“最好就是能成为会元。”

齐延纪微微一惊，道：“若名次真如你所说，估计殿试你也不用担心了，一甲进士的头衔唾手可得。”

黎文苑笑道：“借齐兄吉言了。”

……

二月二十八，会试放榜。

裴越挤进人流帮黎文苑看榜，黎文苑留在马车内等待。

等了许久都不见裴越回来，她掀开车帘望向不远处的拥挤人群，吩咐驱车的小厮，“你去找找裴越。”小厮应声离开，黎文苑闲来无事，索性倚窗呆望。

“景渊。”李思正出现在黎文苑眼前。

黎文苑下车，拱手见礼，“李兄。”

李思正看着她身边空无一人，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次？”

“我叫他们去看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望眼欲穿的黎文苑回答。

“那就我来告诉你吧。”李思正拱手道贺，“恭喜景渊贤弟成为今科会元。”

“当真？我还以为……”黎文苑心中大喜，但还是面色如常。

话音未落，裴越的声音便传来了，“少爷少爷，你得了第一名！”

“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李思正的目光停留在黎文苑脸上，她仍是一副平静表情，好似会元只是一个寻常头衔，心道她是个沉稳之人。

黎文苑浅笑道：“我怎会不信李兄的话。”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起去酒楼小聚一下可好？就当作庆贺你夺得会试第一名。”李思正道。

“怎么能单庆贺我的事，李兄你今日应也有事可庆贺吧？”黎文苑语气自然，意在转移自己成为会元这个话题。

李思正应道：“也好，我们就当是互相道贺吧。”

他还是没有提及自己的名次，有种刻意不提的意味。黎文苑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在猜想日后他们会不会一起入翰林院任职，如若要成为朝夕相处的同僚，那现在还是尽量与对方和谐相处为妙。

“少爷，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老爷还在家中等着消息呢……”李思正身边的小厮打断两人准备前往酒楼的兴致，他声音不大，眸光闪烁不安，似乎有些为难。

“那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不回去。”李思正面色如常，语气却极为冷淡。

他貌似在与李子璆不和，黎文苑心里道。

“这……少爷，我若是一个人回去，恐怕这……不好交代。”小厮道。

李思正罔若未闻，不发一言。

眼见主仆二人就此僵持，黎文苑笑着开解尴尬气氛，半真半假地说：“李兄，不如你先回府吧，我们改日再聚。我这些日子整日在外，也有许久未见过我的老师了，不如我们先各自回去与长辈们说说名次的事吧？”

她既也有了自己要处理的事，李思正也不好再次邀约，因此两人就此分别。

（1）参考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