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居然是个太监，这，这也太荒唐了！”

夜里寂静，便显得人心愈发燥热，和方才看热闹时的半遮半掩不同，如今大臣们的目光，更为赤裸。

不分场合行那档子也便罢了，毕竟谁都有色字当头之时，可行这事的是个没有把的太监，那可太有趣了。

景祁渊感觉耳边嗡嗡的，周围是各个大臣们指指点点的声音，他好像并不和他们在一处，四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腿像是卸了力，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

待走到前方，极亮的光下，他瞧见了纠缠在一起的二人的面容。

太监尖嘴猴腮，瞧着是个好色的长相，至于那个女子，景祁渊凝眸看去，越看越觉得熟悉。

有一瞬间，像是有一把火焰点燃了他的四周，他整个人都呆呆的愣在那。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那极具纠缠和绝望的画面，与十几年前重合。

景祁渊脸色苍白，心口好似被人狠狠刺了一剑，疼得难以呼吸，他额间生汗，眼眶渐渐有些充血。

“愣着干什么！”他攥紧身边太监的手腕。

“快去把人拉开！”

太监似是如梦初醒，急忙催着小太监们上戏台，将两个几乎未着寸缕的人分开。

又是一阵喧闹。

两人被拉下戏台时，似乎还未清醒，还不管不顾的想继续，景祁渊攥紧衣袖，毫不犹豫的将太监端过来的水往她们头上泼。

冰天雪地下冷水一浇，意识方回笼了些。

景祁渊急忙脱下大氅，将那女子盖住。

女子一张圆脸，瞧起来三十有余，她已彻底没了神，只是跪着，发上的水珠一滴滴落下，脸上仍带着未褪下的红晕，甚是狼狈。

“青姨......”

景祁渊尾音发颤，指尖狠狠地攥进肉里，似是感觉不到疼痛。

她还是愣着，目光空洞，不知看向何处。

周围围了不少官员，皇上人未到，声已至。

“是哪两个狗东西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行此等不要脸之事！”

身边的官员自觉为皇上让出一条道。有个太监拉了拉景祁渊：

“王爷，您先起来吧，皇上来了。”

景祁渊慢慢起身，和身边人一起行礼。

皇后跟在皇上身后，此时瞧见两人的样貌，忽的惊呼：

“这，这不是和丽嫔生前交好的那个丫鬟吗？”

“怎会是她！”

皇后似是被吓到了，这两句话喊的声音极大，在场的大臣几乎都听见了。

“丽嫔？”

有大臣窃窃私语。

“是在御花园当值时被皇上看中收入后宫的那位？”

“应当是吧，那位丽嫔进后宫没多久便去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另一位大臣拧眉思索，片刻后猛的看向景祁渊，声音轻颤：

“这丽嫔，不是平西王的生母吗！”

景祁渊忽的跪下，他红着眼眶，嘴唇苍白，寒风吹过，显得他整个人瘦削而孤寂。

“父皇......”

“来人，拖下去关入刑部，年后问斩！”

侍卫鱼贯而入，景祁渊一愣，急忙拦在女子面前。

“父皇，方才此二人的样子，一看便是失了神志，不如先请太医瞧上一番，再......”

皇上忽的弯腰，眼神狠厉的看向景祁渊。

“在朕宴请百官时给了朕那么大一个惊喜，他们，该死。”

他一字一句说的极慢，但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景祁渊一把攥住青姨的胳膊，“父皇，今日若是如此草率的便下了定论，那幕后之人如何去查，青姨是被下了药，若又丢了性命，那她何其无辜啊！”

有大臣在下面劝：

“王爷，算了吧，莫冲动啊！”

“是啊王爷，不过就是一介婢女。王爷保全了她现下的体面，已是仁至义尽了！”

景祁渊跪的笔直，一言不发。

“朕再说一次，”皇上似乎也是气急，“他们，处死。”

“侍卫何在？朕反悔了，不用等到年后，就在这，给朕当着平西王的面，乱棍打死！”

景祁渊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他似是不太理解，微微蹙眉，随即慢慢起身。

寒风凛冽，他低着头不辨目光，再抬头时，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神色愈发凉薄。他站在那，发丝随风扬起，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四周只剩他一人。

太监凑近皇上低语：

“皇上，平西王好像不太对啊。”

皇上自是瞧见了他的异样，但此刻他也正气极，故而一言未发。

侍卫犹豫着上前，刚想对着那女子打，便觉身前有阵凌厉的风，再睁眼时，双目猩红的平西王已到他面前，像丢废物般将他手中的棍丢了出去。

这棍子并不一般，兵器司在棍子的顶端加了无数细密钢针，一旦入体，便如千万钢针扎入，疼痛异常。

侍卫一惊，才发觉景祁渊的手心已是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瞧着像朵妖艳的花。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不断的有侍卫上前，又被打退。

不断的有带着钢针的棍子打在他背上，腿上，手上......

有娇生惯养的贵家小姐已不忍再看，背过身去捂着口鼻。

终于，有一瞬，他踉跄了几下，想努力直起身来却没成功，重重倒地。

此时的景祁渊已全身冒血，他微微喘着气，带血的发丝紧紧的贴着面颊，他似有不甘，手心不断的磨着粗糙地面，想再站起身。

站于一旁的青姨眼神还是空洞，只知道呆呆地站在那，但眼睛不知为何流下了泪。

“皇上......您看......”

皇上气的面色铁青，他深吸口气：“将人带下去！”

“是。”

景祁渊始终透过人群借着缝隙看向皇上，他微抬眼皮，强撑着不断涣散的精力，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待到泥沙填满指尖，他终是再次站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景祁渊神色癫狂，随手捡起方才打斗时被丢弃在地上的木棍，拖着它朝皇上走去。

棍子上带钢针，钢针划过地面，响起一阵刺耳声。

皇后瞧见他的动作，猛的站了出来：

“平西王，你要弑父？”

“闭嘴！”

皇上转身狠狠瞪了皇后一眼。

但话已出口，在场的人几乎都听见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人总是会先入为主的。

就像皇后这一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平西王胆大包天，要行大逆不道之事。

这下没等皇上再唤，侍卫整齐划一的围住了景祁渊。

可他仍仿若未觉，只是不断的拖着棍子朝前走。

恶战一触即发至极，忽的有把利剑破空而来，剑刺入地面，剑身狠颤。

唐松吟站在人群外，手持长剑，掷地有声：“我看谁敢动他！”

“这姑娘是谁？”

“不认识，但瞧这装扮，好像是个丫鬟？”

大臣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但都很默契的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唐松吟一下子便看到了背对着她满身是血的景祁渊。

不过一会没见，他怎么把自己委屈成了这副模样？

他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身体颤了颤，但没转身。

她走近，一把将长剑抵在侍卫喉间，声音极冷：“滚开！”

侍卫瞧了眼皇上，见皇上点了点头，急忙逃也似的退到一边。

唐松吟深吸口气，站在他身后，用尽量正常的声音唤了声：

“景祁渊？”

他没应，只是攥着棍子的手更紧了。

“景祁渊，是我，唐松吟……”

他还是没动，站在那仿佛是座塑像。

唐松吟鼻尖一瞬间有些涩，她憋住眼泪，轻轻上前，双手包住了他攥着木棍的那只手。

“你跟我说句话，别这样，我害怕。”

“是他们把你伤成这样的是不是，你乖乖待着，我替你报仇。”

无论他们身份有多显赫，我都帮你打回去。

耳边忽的闪过湖心亭那次她说的话，那话和她现在说的一起，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重复。

景祁渊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

他反握住她慢慢抬起的手，声音虚弱，但一如她往日听的清风霁月。

“松吟，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一瞬间，唐松吟没忍住，眼泪争先恐后般落下来，她侧身，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

“早和你说了吧景祁渊，带上我，我能帮你。”

“嗯，”他似是笑了笑，“你轻点，疼。”

唐松吟一愣，急忙松开手。

她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对准了正看着他们眼神复杂的皇帝身上。

“自从来到京都，我不只一次听到过百姓夸赞皇上。说是当今皇上励精图治，早朝晏罢，如今我瞧起来倒也未必。”

“松吟，算了。”景祁渊拉住她。

“不能算，”唐松吟很认真的摇头，又看向怒气不消反增的皇上：

“民女请问皇上，平西王他何罪之有？”

“违抗圣旨，一意孤行难道不是罪吗？”

皇上怒火中烧，声音落在空中，像是块大石头砸在地上，让在场的大臣们都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

众人跪下，站着的便愈发显眼，唐松吟站的笔直，她轻嗤一声：

“就算有罪！”她指了指景祁渊这一身的血，语气带了点哭腔，“也应罪不至死吧！”

“皇上，这么打，是要死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