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去补了个觉，早上起来上课的时候头痛欲裂，女先生看着她睡眼迷蒙的样子，先是让她喝茶提神，又站了几分钟醒神，没想到她连站着都能睡着。
女先生气笑了:“姑娘是属马的吗？”
叶明珠挠挠头:“没有啊先生，娇娇属猴的。”
她话音刚落，女先生又瞪了她几眼，摆摆手:“罢了，今天就上到这里，姑娘回去睡吧。”
没想到女先生这么通情达理，她慢吞吞走回揽月台，一进门就扑到床上去睡，惹得梨花扭头去问桃花，是不是又给她吃上火的东西了。
叶明珠的体质很娇气，外寒内热，晚上睡不好，冬天还手冻脚冻，日常困倦爱睡。
她这一觉睡到下午，梨花帮她去和教女红的嬷嬷告了假，她起来时一拍脑门，一把下了床，以为自己要迟到了。
桃花捂嘴笑，声音甜甜的:“姑娘，梨花姐姐帮你请过假了。”
原来如此。
……
不过她好像也睡不了回笼觉了。
想起昨晚的事情，她去打开妆箧，里面一色新巧的首饰。
“桃花，我那些压岁钱，就是银子之类的放哪里了？”她两只手比划比划着。
“姑娘要买东西？”桃花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个上锁的盒子，打开以后分成两块，一边是成色很足的银子金子，一边是一些过年过节才制的如意富贵梅花锞子。
她想了想，打算把一些金子银子放进香囊里，忽然想起之前丢到角落里的祈福香囊，连那个也一并带上了，伴着微风就踏出门去。
“又不跟着姑娘。”梨花有些责备地看向桃花，桃花比叶明珠大上两岁，大了些，伶俐了不少，近来渐通人事，她笑着推推梨花:“姐姐别担心，姑娘没事的。”
其实啊，她昨晚起夜的时候，看到姑娘和她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呢。
姑娘还小，未必懂这些，可那人可比她大两岁，比她还高一个头，谁知道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桃花同学是《西厢记》骨灰级爱好者，从小跟着叶明珠扫荡各种才子佳人小说，对各种情节背的滚瓜烂熟，心里还有个大大的偶像：崔莺莺的丫鬟——红娘。
她直接去宋惜文住的屋子，这次不巧，侍墨也在屋子里，不知道和宋惜文说着什么，看见她来，眼底掀起惊涛骇浪，紧接着扭过头去对着宋惜文，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宋惜文有些许无奈，叶明珠看着他们两个人有点尴尬，刚想退出去，侍墨抢先一步说：“姑娘您来了，我去给您端点茶水点心来。”
说完转身拍了拍宋惜文的肩膀，眼里半是威胁半是鼓励，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了房间。
叶明珠:“……？”
宋惜文有些迟疑：“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没事姑娘还是不要来这里比较好。”宋惜文给她端出上次的凳子，又沏了茶。
“姑娘金尊玉体，这里太过简陋了，恐怕——”
“行了行了。”叶明珠摆摆手，“我不喜欢听这些，你怎么也跟其他人一样打官腔呢。”
好心当作驴肝肺，宋惜文垂下眉眼，他难道喜欢说这些？
没察觉到连侍墨都八卦起来了吗？
“好吧。”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寻了个话头：“堂姑娘是下个月出嫁吗？”
“是啊，白姐姐……嫂子的哥哥一心读书做官，都二十有一了还没娶妻，有些着急呐。”
蜘蛛攀上树枝开始吐丝结网。
“堂姑娘家在金陵，金陵不来人贺喜吗？”
他慢慢地倒茶，茶烟水汽弥漫蒸腾，叶明珠被浸湿的眼睛半弯着，她一只手支着脑袋，点了下头:“金陵太远了，过来一趟少说半个月，三叔管着田庄铺子，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不过堂姐有好些兄弟姐妹，听说会派二哥过来看看。”
“三老爷这般忙吗？我以前听说，这些田庄铺子都是可以交代给手底下人做的。”
“唔，听说三叔和官府也有合作，卖鞋绫罗绸缎什么的，好像还有木材石料，阿兄好像说过，这些生意比较重要，三叔轻易离不开的。”
“是吗？”倒茶的手微微一抖，停止往杯里注茶。
蜘蛛伸出毛绒绒的脚来回扯动着网丝，口中不断吐出白丝。
“三老爷一个人管着田庄铺子吗？听起来很忙碌，岁贡这些事情，又归府上哪里管呢？”
“好像是二叔管吧，爹好像不喜欢商人，连带着不喜欢三叔，这些事都交给二叔去管了。”
茶香袅袅，叶明珠好奇地盯着他点好的茶，浮雪乳雾，白腻如美人肌肤，几欲盈盏无水色，一边端起来喝，入口清甜香绝，回味无穷。
她佩服:“你什么时候学的煮茶啊？”
“世子爷爱茶，我和侍墨都会做的。”
圆网结好了，棋子似的蜘蛛挂着丝滑了下去，等待猎物上门。
她把小碗喝得见了底，见宋惜文还要给她倒，赶忙捂着小肚子说不要了。
“喝那么多茶，今天又要睡不着了。”
宋惜文倒茶的手一顿，微微笑道:“也是。”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想起来正事，把两个香囊啪的一把拍在桌子上，见宋惜文不明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好像很缺钱的样子，这些……这些当我暂时借你的，朋友嘛，当然要互帮互助了。”
——虽然你根本没应我的朋友。
两个香囊都鼓鼓的，用了鲜嫩的鹅黄色做系带，又亮又柔，他迟疑了下，认出来左边那个是被他拒绝掉的祈福香囊，他打开右边那个，里面满满当当的黄白之物。
心思转了转，他问道:“那，我给姑娘打个借条吧，这里一共是多少金子银子？”
……多少，她没数哇。
“大概，一百两金子……五十两银子？”
他转身拿出纸笔，字迹龙飞凤舞，墨一干，拿给了她看。
他倒是数也不数，这么信任她。
他收银子收得这么利落干脆，她也不拖泥带水收了借条——她本来只是说着玩的，哪里真想让他还。
“你……你真的缺钱啊？你要钱做什么？”
宋惜文放好两个香囊，“嗯”了一声，告诉她一件事:“惜文想要赎身。”
……赎身？
宋惜文要走？
她的眼睛瞪得铜铃大，腾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这里不好么，你要去哪里啊？”
宋惜文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放了茶壶说:“姑娘不是一直让惜文好好读书么，读书么，总是要考取功名的，奴籍是参加不了科考的。”
“噢……”她还以为宋惜文要跑了，那她可要后悔把银子给他了。
“阿兄挺喜欢你的，你到时候想走，家里不一定收你银子的。”她拍了拍胸脯，“我肯定会帮你说情的。”
科举考试啊，明年又是一年秋闱了。
也不知道阿兄明年能不能上场。
“姑娘。”他弯了下唇，轻描淡写道:“不要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总是期望的话，也总是会失望的。”
“那不一样。”她的声音又清又脆，带着点甜，“我又不是别人。”
“难道我让你失望过吗？”
宋惜文看着她，眼里有微微的失神。
确实……她对他从来，有求必应。
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跟她要整个叶家，要她这条小命，她会不会答应呢？
隆冬已至，鹅毛飘大雪，纷纷扬扬想要压住府内外的喜色。
唢呐诤然对抗着猎猎霜风，叶明瑾的裙摆层层叠叠，众人拥着她上了轿子。
叶明惠送了自己亲手纳的几双鞋子作为贺礼，叶明珠送了费心打造的观音送子像，全金塑成，在屋里一揭开闪闪发光的，耀眼得满室皆惊。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太俗了。
俗得和古香古色的卧室格格不入。
她尴尬的摸摸鼻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打造这个玩意把她剩下的私房钱全榨干了，没想到居然这么丑，一时间又没钱没时间再去弄了，只能硬着头皮拿出来。
她磕磕绊绊地说:“堂姐，我……我之前把你房里那个玉佩打碎了，这个……这个就算我赔给你吧”
叶明瑾上了艳妆，笑起来妩媚天成，她收下观音像:“娇娇费心了，我那玉佩其实不值什么钱的。”
“一半是玉佩，一半是心意。”她连忙道，“夫君要是苛刻你，你就把这个卖了换钱傍身。他要是敢打你，你拿这个抡他，一抡一个不吱声。”
开脸婆子笑了:“合着姑娘送这个不是来送子的吗？”
叶娇娇凶神恶煞的:“对啊，要是不能保佑，那就砸了它。”
“哎呀，佛祖哪兴这么说的。”
喜宴上人群熙攘，推杯换盏，中途下了小雪，便把桌子摆进了堂子里。
叶明珠倒是见到了新郎白微澜，他个子高高的，红色的喜服衬得他丰神俊朗，正在和宾客们敬酒，只是笑着不大爱说话。
“我阿兄好看么？”
她一回头，发现白慕荷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正看着她。
叶明珠眨巴眨巴大眼睛，也看着她说:“我阿兄好看么？”她凑近了一点，继续低声道:“嫂子，我阿兄好看还是你阿兄好看？”
白慕荷红了脸，还没有回答，叶明珠眼尖看见叶长生走过来，连忙一把把她推过去，白慕荷一个踉跄跌在叶长生怀里。
叶长生连忙将她搂住，低头温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
“阿兄，嫂子肯定是张罗喜事太累了，你不赶紧带她下去休息休息，也喝两杯小酒暖暖身子。”叶明珠看见白慕荷眼里罕见的带上了一点局促，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
哼，叫你让我写诗。
宾客盈门，这顿饭吃得甚是和美，酒过三巡，开始聊起近日的奇闻异事。
“你听说了吗？京里头出现了个神秘商人，先是未卜先知，低价买了好些茶叶，后来高价卖了出去，赚得盆满钵满。”
“唉，茶叶这些年价格就那样，偶尔有涨幅，谁知道雨雪连绵，打湿了好些，才把价格涨上去了，这人倒是洞若观火，也不知什么来头，张老爷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出来，他从不露面，只派了一个半大的书童来应酬，那书童口风可紧，百两银子都没让他张口。”
“书童？奇了，这样大的生意竟敢让一个书童来。”
“那书童看着可聪明，言语之间稳当得像六十岁的老人。”
“上周那位商人又起事了，盘下了西大街巷尾的那间关了许久的铺子，那里多是些平民百姓，也不知他图什么，买那里的地段。”
“那间啊？好像是做了个茶馆，我上回路过，热闹得很，还想是谁包了下来，原来是他。”
陈老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着说:“这可是个冉冉升起的新星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吾衰矣。”
旁的人又奉承起老爷子来，连连敬酒，一直到日落天昏，雪下得压弯了小树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