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熟睡的呼吸声传入我的耳中，我抬头看着他的睡颜，平静又安稳，清秀俊逸的面容在此刻显得那样岁月静好。真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在他怀里，永远都觉得安宁踏实，仿佛周围的一切纷扰都与我们无关，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相伴。但是只要一想到现实世界的残酷和无情，我又很心痛，心痛于殷郊的境遇，心痛于姬发的纠结，心痛于鄂顺的惨死，心痛于姜王后的忠烈，心痛于伯邑考的牺牲，心痛于西伯侯的无奈……

西伯侯？我突然想起了他，思考着伯邑考的死有没有换来西伯侯的生？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但是这份生的代价是什么？仅仅是伯邑考的性命吗？我心中感到一阵恶寒，希望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也许是我的不安使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着，没想到竟惊醒了睡梦中的殷郊。

“嗯？”殷郊醒了，“小玥，你怎么了？”殷郊拥着我，温柔地说道，将自己的下颚在我的额头上轻轻蹭了下。

殷郊这样的举动让我感到很幸福，只是幸福太过短暂，我想要抓住却是不能了，“没事，天好像要亮了。”我直着身子像窗外望去，将要破晓的天空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

“还早呢，太阳都没升起来呢！”殷郊睡眼惺忪地将坐起来的我搂近怀里，“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他这是在撒娇，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好啦，我要赶紧回宫去，得准备今日祭祀之事，”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起身说，“你再睡会吧！”我穿好衣服简单整理一下头发就准备出门。

“小玥，”殷郊突然叫住我，坐起身来看着我说：“你不会离开我的吧？”像是肯定句又像是问句。

我朗然一笑，说：“又说傻话。”殷郊听罢也笑起来，看着我走出房门。

我向王宫门口走去时，天已经大亮，这时却远远看到宫门打开。我感到有些疑惑，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接着我看到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有些眼熟却看不清，我稍稍走近了些，那不是西伯侯吗？只见他身边又跟上了几名侍卫一同出来。

西伯侯身着囚服，头发散乱，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盒子，赤足在地上走着，步履蹒跚。口中好像喃喃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看他和身边侍卫出来的样子，倒像是游街，这是要做什么呢？

“我有罪……”突然西伯侯撕心裂肺地一声喊叫让我惊诧不已，他好像使出了浑身力气，一直呼喊着，“我伪造卦象，我聚众叛乱，我煽动谋反……”我终于明白了，他是在游街示众，公开谢罪。

之前姬发说过只要西伯侯公开谢罪殷寿就会放了他，可是西伯侯一直不愿意做此违心之事，怎么今日又肯了？难道是伯邑考的死才使他如此的吗？伯邑考的一片孝心让西伯侯忍辱负重，做出自己极度不情愿的事。

听着西伯侯那声嘶力竭地叫喊，我看到周围被蒙蔽的百姓纷纷冲过来大声指责他，朝他扔着菜叶、鸡蛋、还有瓦片，烂菜叶耷拉在他的身上、头上，瓦片碎落在地，西伯侯赤足踩踏过的每一步都留下斑斑血迹，但他根本不为所动，口中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是个罪人”。

眼见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流下眼泪，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明明紧守着忠孝节义，却还要遭遇如此不公，天理何在啊？而罪魁祸首却还逍遥自得，想到此处，我心中的愤恨不断燃烧着。殷寿，今日在宗庙，且看你如何作为？虽然我知道殷寿的气数不会绝于今日，但是如果因为最终结果就不在过程中做出努力，那我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这里每一个对我好过的人了。

我擦干泪水，装作神色如常来到宫门口，值守侍卫见到是我倒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例行问话：“女官大人，为何这么早从宫外回来？”

“昨日大司命比干大人召我前去吩咐大王祭祖一事，诸事繁琐，我便在宗庙虽大司命准备礼仪祭奠的仪式，现在正要去鹿台请大王前去。”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侍卫见我如此说，没有怀疑就让我进了王宫。

我先回了小院，安排惠然去鹿台，按照大司命所教的说辞让她去请殷寿和苏妲己做好祭祖准备，随后前往宗庙祭拜祖先。我又让如云帮我换上祭祀吉服，梳妆时我便想起一事，虽然很是惶恐却还是问了出来：“如云，伯邑考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如云正给我编着头发的手突然一顿，随即说道：“他死了。”

“什么？他终究没有逃过啊。”我虽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时却还是十分难过，我发现如云的手竟开始发抖，我握住她的手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如云的脸色也十分苍白。

“小玥姐，昨晚……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神情慌乱紧张。

“什么事？”我紧紧拉住她的手问。

“伯邑考世子他……被剁成肉酱……制成肉饼了。”她瞪大眼睛说着。

“什么？”我震惊不已，原来他还是没有逃过那样的命运。我定了定神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晚去膳房取食材，膳房宫人正在忙着做食物，我还奇怪这么晚怎么还开伙，刚出去就碰到大王身边的侍者进来了，我留心在一旁偷听了几句，就听见大王身边的侍者来催促那人剁成肉酱后做的饼饵好了没，大王吩咐他们来取了要赶紧送到地牢中，我听到此处十分害怕，还不知是伯邑考，后来看到有宫人将伯邑考的衣物扔出去火化，我才知道的……”

我听完这些，只觉得胸中气结，一股恶心呕吐之感涌了上来，正喘不过气时，随即一下想明白了西伯侯早晨的游街认罪，原来是这样，子替父死，逼父食子，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殷寿也能做出来，真是阴险狠绝。他自己没有得到父爱和兄长的爱，眼见伯邑考孝顺至极，眼见西伯侯威望久传，就要破坏别人的幸福家庭，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真是太可怕了。

我来不及多思考耽误时间，为了今天的计划，只得赶去鹿台外候着，不一会，姬发也来了，我无法直面姬发，我真的难以想象姬发如果知道了这事会如何崩溃。

姬发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小声问道：“昨晚，你是不是没回来？”

我点了点头，他接着又问：“你和殷郊还有没有吵架？我昨夜实在担心。”姬发神情有些紧张地样子。

“没有，我们很好。”我努力对他微微一笑。

姬发看着我稍稍一愣，心中像是明白了什么，长舒一口气，笑着说：“你们很好，那便好啊。”我没有看到姬发此刻眼里的失落和难过，只是想到他哥哥便很心痛。

我们没有再对话，一时之间安静得出奇，直到殷寿和苏妲己双双出来，我和姬发同时行礼道：“参见大王。”

“嗯。”殷寿不怒自威地一声十分有穿透力，随即便带着众人起驾来到了宗庙。

姬发手下的百夫长守着祠堂大门，姬发站在门内侧，注视着祠堂上的动静。我则侍奉殷寿和妲己褪下鞋履，扶着他们跪在供桌前，整理好二人的服饰。今日殷寿苏妲己皆身穿枣红色中衣曲裾袍，外层着白底金线刺绣拖尾长跑，殷寿头戴冠冕，妲己则是垂着长长的乌发，额前两边编起的两根辫子弯曲着绕过耳朵在后脑融为一股，用金色的小小发冠束着，那模样娇俏可人，只可惜已经被狐妖附体。

我端来两盏酒樽，跟随着大司命比干站好听他的指示将两杯酒端到殷寿和苏妲己面前，二人接过酒樽，对着一众祖宗牌位将酒樽高举过头顶，虔诚一拜，比干一一取过二人的酒樽，在祖宗面前祭奠，将杯中酒水缓缓倒在地上后，把酒樽放回了我手中的托盘上。

这时殷寿和苏妲己从跪坐姿势变为了恭敬跪姿，殷寿双手平举，交叠于面前，口中说道：“不肖孙殷寿，携美人苏氏拜见祖宗，求祖宗庇佑赐福。”接着二人对着牌位弯腰深深一拜。

比干站在供桌一旁缓缓说道：“上前来，让祖宗看看清楚。”我站在比干身后左侧，瞧见苏妲己直起身子，跪着一步一步挪动到比干面前。比干用手抬起了妲己的下巴，微笑着说：“嗯，人间竟有如此尤物，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置信。把手给我。”比干对着苏妲己伸出一只手。

苏妲己慢慢抬起手右手放入了比干手中，比干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两下，突然使劲抓住了苏妲己的手腕，我见到苏妲己面相一变，异常凶狠，眼睛中闪烁着妖异的绿光。“狐妖，我锁住了你的寸关尺脉，”比干严肃地说道，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你，受死吧！”

这时殷寿立即起身一把抓住了比干想要刺向狐妖的手，大声说：“王叔凭什么说她是狐妖？”

“殷郊。”比干对着大门外喊到，随即，我看见殷郊赤裸着上身，双手背在身后，麻绳捆缚着他的躯体，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来到门前与姬发对视一眼，走上前来，看一了眼在比干身后站着的我，我眼中尽是担忧，心想就这样出来，万一失败岂不没有活路了，殷郊啊，你就如此信任你父王吗？

“你这孽子，原来一直躲在这儿。”殷寿低沉地声音让人害怕。

殷郊恭敬地跪下说：“狐妖附身在苏妲己体内，乃是孩儿亲眼所见，孩儿误伤父王，实是为了斩杀这个妖孽，为母后报仇。”殷郊一字一句地说着，提到为母后报仇时眼睛中已是含有泪水，殷郊只是个一心为了父王和母后的孝子啊！

苏妲己一脸无辜可怜地看着殷寿，使劲摇着头，殷寿看了她一眼，说：“妲己终日伴我左右，她若是狐妖，我怎会不知？”殷寿的神情早已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他一定是知道的 ，还利用狐妖做了许多事。

“等我杀了妲己，她自然会献出狐妖原形。”比干举着匕首就要刺下去。

殷寿紧紧抓住比干的手说：“倘若她不是狐妖，你岂不是滥杀无辜？”呵，这话从殷寿口中真是可笑至极，若论起滥杀无辜，他手中的无辜人命只怕数也不数不清。

“身为殷商大司命，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只要吃了我的心，什么妖孽都会立刻现出原形。”比干缓缓说出的一番话，让我心中一惊，难道比干要在这里剜心？不会吧，就为了证明妲己是狐妖？不值当啊，这样的牺牲岂不是没有意义。

“王叔为此竟愿献出自己的心。”殷寿也没有想到。

“为了成汤江山，殷商社稷，我何惜此心。”比干眼中的坚定不移，他对大商的一片忠心让我百感交集，但他的忠心对于殷寿这样的魔鬼来说一文不值。“倘若苏妲己献出狐妖原形，大王将如何处置？”

“听你的。”殷寿回答。

“诛杀狐妖，恕殷郊无罪，为四大伯侯昭雪，”比干一一说着，殷郊看着我，又看向姬发，眼中燃起希望之色，比干接着说道：“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可能做到？”

“列祖列宗为证，我答应你。”殷寿应允了。

比干转过身去，握紧手中的匕首，我站在他身旁不知所措，要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剜心了吗？“叔祖万万不可！”殷郊大喊着冲进祠堂，跪在厅中，我赶紧过去扶起了他，这时比干一声哀嚎，然后是开膛破肚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比干的身下已经流出了鲜血，他扔掉手中的匕首，满手是血地伸进衣服中，向上探着，掏出了自己的心，一面痛苦地咳嗽着，一面还不忘紧紧抓着苏妲己的手腕。殷寿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看着比干掏出了那颗鲜血淋漓却还在跳动的心脏。

比干将心脏递到苏妲己面前，殷寿说：“吃下去。”妲己看着殷寿，随即吞下了那颗心脏。比干还硬撑着身体，这一刻，祠堂中的所有人都在等待妲己的变化。只见她痛苦地哀嚎几声，扭动着身体，突然抬起头，从她的七窍中缓缓升起几缕白烟，在空中幻化成了一只白狐。

我第一次见这样玄幻的情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怀疑着此刻的真实性。白狐在空中跳跃着、嚎叫着，然后就停在了地上。

“狐妖，休伤大王。”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就听见姬发的声音，他拔出佩剑冲了过来，谁知竟被殷寿拦了下来，还一把夺去了他手中的佩剑。

“狐妖现形，请大王即刻斩杀。”比干强撑着身体说道，但殷寿却只是看着没有动手，“祖宗在上，殷寿，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比干已经快要支持不住，姬发立刻过去搀扶着他，我则站在殷郊身边，我们都看着殷寿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祖宗，”他回头一笑说，“祖宗在哪，叫一声有回应吗？”他用剑指着祠堂上的牌位说。显然殷寿这样的举动超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殷寿。我虽早就知道殷寿心狠手辣，却没想到能疯狂成这样，竟然祖宗都不认了。

“你们都说白狐是妖孽，它明明是祥瑞，”殷寿笑着走近白狐，蹲下来看着白狐温柔地说：“只有它知道我要什么。”

“大商要亡了，”比干一脸心死地推开了扶着他的姬发，向外面走去，口中不断说着：“大商真的要亡了。”

“大司命……”我和姬发看着踉跄远去的比干，忍不住喊到。比干跌跌撞撞来到大门前，终于坚持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叔祖！”殷郊大喊着，追到门前，看着倒地不起的比干，无力地跪下，垂着头，不一会，殷郊开始放声狂笑：“哈哈哈哈哈……”当他在抬起头时，眼中噙满了泪水，他一点点挪动着身子，看着殷寿不停地笑着。

“孽子，有何可笑？”殷寿看着殷郊这样，气愤不已，也觉得有些不解。

殷郊双手被缚，只能一点一点在地上扭动着，口中说着：“我以为你是被狐妖魅惑，所以一直还对你心存幻想，认为你会重新变回那个我尊重、景仰、敬爱的父亲，我太蠢啦……”殷郊大声哭嚎着，“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殷郊泪流满面，真相对他来说太过残酷，他心里该多么痛苦，亲眼所见曾经崇拜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不堪面目，他的每一句哭喊、每一声哀嚎我都感同身受。

我和姬发看着他这样都心疼不已，殷郊转头看着我，对我说：“对不起，小玥。”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摸不着头脑。只见他又直直地看着殷寿，哭着喊道：“我的命是你给我的，我还给你。”原来他要寻死，我吓得手足无措。

殷郊一声怒吼直接冲向了殷寿，殷寿举起了剑，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真能下手。

“殷郊。”还好姬发反应快，冲过去扑倒了殷郊，二人一起撞在了柱子上。我震惊之余也立刻奔了过去。

“殷郊，你怎么样？”我看着殷郊一动不动，急得流出眼泪，姬发查看着殷郊的状况，摸了摸他的颈部，“还好，他只是晕了。”姬发小声对我说。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来人。”殷寿将门口侍卫传唤进来，“把他拖出去。”侍卫们抬起了殷郊，还好是姬发手下的百夫长，他们抬殷郊的动作很轻，还托住了他的脖子，我刚刚暂且放下心，谁知殷寿接下来的话让我几乎晕了过去。

“明日午门斩首。”字字如同利剑一样穿过我的心。

我太蠢啦，经典台词来了。心疼郊郊，妈妈没了，爸爸还要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