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必然是好事。”女孩全然没有把牧雪宁放在眼里，“我最擅长的就是古琴。”

“是么。”

女孩再后知后觉也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挺直身板，看清了牧雪宁的长相，是和她们精心妆造完全相反的“素”，这种素的体现并非妆容的细致程度，而是整体色调的低饱和，加之眉眼的勾勒更与现代手法不同，反而显出独特。

要知道在场的都是竞争对手，哪怕彼此笑颜相对，也改变不了同组仅有一人晋级的海选规则，握着胜利入场券的女孩转移了容貌被压制的不快，大胆开麦：“反正对你来说，肯定不是件好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故意搞个古典妆容就能博评委认可？要知道这次【出道吧，公主】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选秀节目，就算周伶俐作为音乐学院院长的女儿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杀出重围，而眼前这个她从没有在圈子里见过的女孩能有什么资源，不过是注定淘汰的炮灰罢了。

牧雪宁做了个后退的姿势将古琴的使用权让了出去：“你请便。”

周伶俐以为她被自己的气势镇住了，免不了得寸进尺道：“我要是你我就好好查一查抽到的诗词意思，不至于在表演的时候出丑，毕竟——”

她顿了顿，笑声愈发轻蔑起来：“毕竟，古琴这个东西不是临时抱佛脚能学的技艺。”

牧雪宁摇摇头：所谓言多必失，而这个女孩却完全没意识到这点，竟然把提前知道考题的事情再次实锤。

如果这样毫无心智的人站上世界的舞台，传递所谓的自我，她不敢想这样的后果将是什么。

牧雪宁的面目立刻显出沉愁，周伶俐还天真地以为牧雪宁被她唬得分寸全无，像是消遣后的仁慈一般，言语的嘲弄稍许收敛：“但你也别灰心，以后再努力就好了。”

牧雪宁：“确实该努力。”

努力在这个时代为青朝正言，努力让这些暗地里结网的蛛巢消失。

她重新打开纸条，看向《静夜思》三字，这是著名诗人李白所创，他的一生充满辉煌与孤独，曾在应氏老宅的时候她翻阅到一本书创，其中是这么评价他的——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李白的作品呈现出的不仅是他个人的才情，更是属于那个朝代的跌宕起伏，这首《静夜思》更是家喻户晓，所表达的思乡之情常被人引用表达。

“古诗词的话那肯定要平缓柔和。”

“但是这么短时间还要改编，也太强人所难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大家都这么点时间，我不信还能翻出花来！”

选手们议论纷呈，周围环境逐渐开始杂乱。

以古琴演绎，悲之调、缓之词，似乎是与考题呼应的不二选择。

不算多宽敞的准备室里，选手们交谈的声音，时不时跳出的诗文，演练中不和谐的音律，都像牧雪宁这些日子里所经历的，平静水流里撞击她的礁石，蔚蓝苍穹下鹰鸟追逐的生存。

她再次看向桌面上的古琴，充满光泽的漆木，毫无裂纹的贝母，原是工匠们呕心数年的巨作，在这个被明码标价的时代里却只能冠以数字的价码。

“低头思故乡…”牧雪宁低吟着诗句的末尾，既是李白寄月光所抒发的思乡曲，也是她活在此时此刻的唯一力量。

远去的故乡，唯有活下去才能抵达。

“活下去。”

牧雪宁握紧拳心，在这道已经被写好标准答案的考题中留下了属于她的回答。

一名名选手忐忑的进出之后，很快就轮到了牧雪宁。

“1170，到你了。”林娜喊到牧雪宁的时候，牧雪宁已经站在她的身旁，牧雪宁始终在排练过程中处于安静的状态，让她一直到现在才发现，那一刻林娜有些恍惚。

林娜暗自思忖，这么大个美人她竟然这会才发现？

牧雪宁抱起古琴，将胸前的号码牌还给林娜。

周伶俐发挥如常，赢得评委一致好评，为她晋级创造了极大的合理性，有关系有实力的人才能笑到最后，她看到牧雪宁掀开帘子准备入场，又忍不住碎道：“里面的评委都是这方面专家，要是被批评也别太伤心哦，毕竟海选片段有可能会播出呢。”

牧雪宁向前的步伐顿住，她并没有转身，只是捧着琴的动作微微偏动，完美的侧脸在光晕里忽闪，透露出时光重叠的故事感，她的长睫毛向下，笼住了眼底的不屑，清冷的声音在帘子落下的同时掷地有声：

“会哭的人是你。”

*

走廊之后是明亮的表演区域，直通舞台，牧雪宁将琴稳稳至于桌上，朝向台下五名评委有礼欠身。

居中的国乐大师抬手回礼：“请用几句话简单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和参赛原因。”

流程式的对话，所有评委都不看好牧雪宁，尤其是在听过周伶俐的琴技之后，那是拿过全国优胜的琴技。

牧雪宁立于舞台中央，镁光灯炙热的投射却依然挡不住这张脸赋予她的超脱气质，光是站在那里，就掠夺了所有人的视线。

“改编自李白的静夜思，以思念重铸不死的信念。”牧雪宁言简意赅，此话一出便惹来评委纷纷咋舌，彼此纷纷对视间却听牧雪宁继续道，“这也是我的参赛原因，以文化重铸历史真相。”

话音刚落，她便落座而引，温热的掌心在象征着法年之数（三尺六寸五）的琴身上压抚，软玉纤纤的指尖略过代表法月之数的十三徵，冰凉的触感让属于古琴独有的清微淡远、中正平和缓缓流淌。

然而，随着她手指的牵动，有悖于古琴阳春白雪般的曲调，更区别于高山流水的辞藻，一段激烈的，充满冲突感的诗词演奏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直逼五位评委。

原本面无表情的五人瞬间齐刷刷抬头看向舞台，眼神震颤，不敢相信……

“月光如瀑洒边疆；

思念悠悠绕心房。

戎装离乡赴远方；

凌云豪情心间藏。

烽火连天战鼓响。

金戈铁马守四方。

异乡漂泊风雨狂；

思亲念故泪沾裳。

纷飞爱意赴故乡；

月色之下诉衷肠。

为国捐躯又何妨；

英魂不朽永流芳。

热血挥洒染战场；

保家卫国挺脊梁。

待到凯旋仍翱翔；

共赏明月话家常。”

未等评委们反应过来，这磅礴恢弘的尾音在层层叠加的琴声里刻下深深浅浅的印记，牧雪宁见状起身，再次对评委鞠躬，并补充道：“古琴从不是文人雅士的情志，静夜思所表达的思乡情，也不只是距离上的遗憾，是归的信念让每一次远行充满力量，我以边疆为题，将士们与月光为邻，而正是心底的思念让他们不惧死亡。”

等待牧雪宁的是长达数秒的沉默，评委们显示被与古琴刻板印象的曲风所震撼到，后被能在短短时间里改编成如此深度词曲的意义而这服，最后在牧雪宁的总结中，他们似乎亲眼目睹了一场厮杀，将士们高喊着——为了我的亲人，为了我的家国！

这种情绪的高亢和当下和平的气氛成为对立，让评委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国乐大师颤巍着站起，他研阅古乐器五十多年，只在青朝野史中读到过古琴改调的些许撰文，而今却真实感受到这截然不同的音律所迸发的可能性，这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间忘了规则，“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生怕会错过这样一个竟然能还原历史文献的机会。

“于老师，现在还在比赛。”

“于老师你先别激动，先坐下。”边上较为年轻的教授和金牌经纪人纷纷劝阻，生怕于正国坏了比赛规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剩余的两名评委也在于正国的情绪侵染下鼓起掌来，二人热泪盈眶，忍不住夸赞：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选手。”

“你就是我们在找的人。”

于正国更是激动地跌坐在座位上，兴奋地摘下眼镜，并对一左一右劝阻他冷静的人手舞足蹈道：“你们还不明白吗？这才是国家需要的偶像啊！对历史有理解，对传统有研究，更关键的是，她足够大胆！敢对古今的现象做出大胆的挑战！”

话已至此，胜负再无悬念。

回到准备室的时候，相较于牧雪宁一如平常的淡然表情，周伶俐则已经在为即将到手的胜利铺垫，滔滔不绝地和其他参赛选手分享着自己比赛时得到的评价。

“真的吗？国乐大师于老师也夸你了？”围观的选手好不羡慕，却又忍不住八卦。

周伶俐下巴一扬，开心地咧嘴：“对啊，他夸我弹得好，而且一下就听出了我师承周系呢，说我有天赋。”

“你好厉害哦。”另一名女孩哭丧着脸，忍不住酸道，“我们也真是运气不好，和你排到一组…”

另一人附和：“我的表演，于老师根本没有评价半句。”

“谁不是呢，我们之中就她被夸了。”

深陷赞美中的周伶俐余光一瞥，看到了那个讥讽她别哭的人，大步凌然地走向牧雪宁，而后嘲笑道：“这会怎么不嘴硬呢？看到我没哭是不是很失望。”

牧雪宁将琴放回原处，对待毫无正确认知的人，她从来不以对弈者的姿态相处，薄唇轻启道：“还没到你哭的时候。”

原本只是二人间的叫嚣，如今周伶俐却恨不得告知所有人她赢了的事，等待她的才是真正的难堪。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周伶俐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因为她看到林娜拿着结果出来了，于是沉不住气地跑了过去，挤到了最前方的位置。

林娜手持晋级卡，先是看了一眼周伶俐，只是和先前沆瀣一气的眼神不同，这回，她在看到周伶俐满怀期待的眼神后选择了回避，而后搜寻了一周，像是挣扎了很久，口中吐出一口浊气，端起晋级卡的十指不断收紧，连带着骨节处的皮肤都跟着泛白。

“本组晋级的是……”林娜低头又看了一眼晋级卡内存的名字，心怀侥幸地再次确认，可惜现实仍给了她一个大耳光。

林娜的脸上肌肉紧绷，机械式地说道：“1170号选手，牧雪宁。”

“什么？不是我？怎么可能？古琴这块我就没输过，我还拿过全国第一！”周伶俐倏地往前跳去，再无淑女形象，一把揪掉了林娜手里的晋级卡检查。

只见她的脸很快从涨红变得青一阵紫一阵，被愤怒冲昏头的她根本不承认这样的结果，直接将晋级卡丢在地上，然而让她丢人的不光是落选，而是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第一名后的落选结果。

“你们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我撒谎？”恼羞愤恨的周伶俐失了心智，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无差别攻击，抓住边上的女孩就疯狂输出。

女孩嗷了一嗓：“哎哟，你别抓着我呀好疼啊。”

“你是不是在笑我？啊？？是不是？”周伶俐双眼发狰，决堤的泪水肆意流淌。

牧雪宁则缓缓挪向林娜，得到了正式选拔的入场劵后率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外面仍是人山人海的女孩，依旧在为有限的名额焦急盼望着。

牧雪宁面向人流的反方向而去，很快就在一处休息区看到了眯着眼对她笑的丁肆。

牧雪宁举起手中的晋级入场券，明明身处千万人群中，牧雪宁却如雪山之巅那样耀目，而她看向丁肆的眼神，没有激动，没有欣喜，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而那张入场券同时也在通知丁肆——他们之间的契约正式生效。

人声鼎沸里，周伶俐不和谐的声音在远处消匿，哭花了妆的她在看到牧雪宁和某个男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彻底破防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晋级的人会是她，或许旁人不认识，可她却清楚，那个男人不是别人，而是出道吧最大的赞助商——康斯坦丁的继承人。

周伶俐：“你以为能笑到最后吗？你等着吧！！！”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余光中（引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