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丁肃反应过来的时候，牧雪宁早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二层，他的大脑快速过滤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似乎莽撞的是他，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也是他，可他作为康斯坦丁的继承人，他又怎么愿意接受一个来路不明女人的评价。

像是高傲的脑袋被人戳了戳，浑身被电流滋过的丁肃下意识地追了出去。

门外是明媚刺眼的阳光，让他险些睁不开，只是比阳光更耀眼的牧雪宁此刻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抬着头，看向对面大楼的led巨幕。

丁肃理正了衣襟，试图挽回这次失败的交易，他再次以绅士的角色朝她走过去，来到牧雪宁身侧，开口试探道：“方才是我言辞唐突。”

可牧雪宁却像没有听到似的，面对着大屏说道：“这是青代天蓝釉，并不是普宋的天青色。”

就连语调也和丁肃对峙时截然不同，此刻听上去，竟多了几分遗憾。

丁肃怀疑自己听错了，顺着牧雪宁的目光向上看去，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出道吧，公主》，为了响应国家文化复苏的政·策，这档节目在传统选秀爱豆的内容基础上作出调整，更强调国风属性，而此刻正在播放制作组的广告，介绍那些不为人知的历史文物。

牧雪宁目不转睛地看向屏幕上的汝窑长颈瓶，继续说道：“汝官窑系御用窑，天青为贵，粉青为尚，天蓝弥足珍贵。”

对于丁肃这样的收藏家来说，汝窑的等级他当然清楚：“你光凭刚才的几个画面，就能断定时天蓝釉，而且还是青代产物？”

要知道，在文物管理体系中，需要一堆专家进行裁定，才能得到最准确的结果。

在皇宫里长大的公主，耳濡目染的环境，又岂是他人光靠书本就能习得的能力……

牧雪宁知道，青朝作为新时代前的最后一个王朝而备受争议，更因覆灭的那场大火，诸多古籍真迹毁于一旦，就连关于青朝的历史都只是拼凑完成，世人皆知宋汝窑，却不知青也有分支，奈何关于青朝存在的数百年辉煌，都随着那场大火已经消失。

丁肃不知牧雪宁所言真假，却吃惊于她的这番论定，再联想她一眼就识到就算是历史大佬们也未必认得的青朝古图腾，他突然兴奋起来！

“这个地方在哪里？”牧雪宁罕见地有些急促，她不允许属于青朝的东西被扣上不属于他的名字。

“你是说节目组？”丁肃眼底流光不断，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产生，“我可以带你去。”

没一会牧雪宁就在丁肃的带领下来到SML大楼，心里只有一个纠正念头的牧雪宁并未意识到丁肃进出畅通的特别对待，甚至连大厅和签到处各种女孩投来的异样目光也未觉察。

“丁——”闸机处佩戴胸牌的工作人员还未行完礼就被丁肃打断。

“她要找aron，带她去。”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别说人是我带来的。”

“啊？”工作人有些懵，但是碍于丁肃的身份，讪讪点头后就将牧雪宁带上去了，只是没过十分钟，牧雪宁又重新出现在丁肃的面前。

对此，丁肃再也憋不住笑了。

“被赶出来了？”丁肃笑着调侃，对于这样的进展他早就料到。

牧雪宁也终于冷静下来，明白了这是丁肃的有意为之，故意让她碰壁，假意带她与权威见面，然而在权威的自我世界里，他们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得到通报牧雪宁是来纠正他们的错误。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牧雪宁这才意识到她需要一个足够被聆听的身份才有资格。

这一点，倒是和青朝有所相似，想要得到话语权，从来不是每个人的权利。

牧雪宁虽不至于恼怒，却还是因草率入局而感到不悦：“你的目的并不是让我不痛快这么简单吧。”

丁肃倒也坦然，抬手拨向了人群拥堵的选秀报名处：“你固然有才，但想要世界听到你的声音，还要先站上最高点才行，而你，需要我。”

“你？”牧雪宁不屑地摇摇头，对于这样把目的藏在心底还乔装伪善的人，她认为还不如应肆。

至少应肆的卑鄙都写在脸上。

牧雪宁：“不是我需要你，而是你需要我。”

她同样指向那群打扮鲜艳，梦想着成为话题的女孩，缓缓道：“你想看看资本的力量和文化的力量，到底哪一方胜出。”

丁肃哑然，面对牧雪宁他彻底判断失误了。

只是，下一秒，“如你所愿，交易继续。”八个字跃入丁肃的耳中。

他后知后觉地问道：“当真？”

牧雪宁则伸出手指，比划了个数字1.

牧雪宁：“别急着高兴，如果我成功出道，我要100个亿。”

“一百亿？”他想过牧雪宁会提出一亿，想过十亿，却没想到她敢提出一百个亿的价格。

牧雪宁点头：“是，一百亿。”

丁肃目光紧眯：“你要一百亿做什么？”

他原想说凭什么，只是对视的那一刻，他又克制住了。

牧雪宁将手袋塞给丁肃，当作是交易的赠礼：“让世界认识真正的青朝。”

*

双方很快达成口头协议，一切程序将在牧雪宁海选成功后进行。

“别让我失望。”将牧雪宁送进报名处时，丁肃忍不住叮嘱。

牧雪宁回身看向他：“准备好你的合同，其他用不着你操心。”

见她如此自信笃定，丁肃心里却是各种不快，从刚见面开始他们之间的较量他就从未占据上风，眼下明明成为了所谓的甲方，却还是有种反受约束的抑制。

对于牧雪宁而言，虽然事情的走势并非她所原定的那样，但如果是为了青朝，那用什么方式都不重要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将牧雪宁吞没，她出众的五官在浓妆淡抹里依旧备受瞩目，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她填完了基本资料并递交，随后她得到了1170的号码。

“大概要等一个小时就轮到你们组别了，根据抽签得到的乐器进行弹奏演唱，过去准备吧。”

面对千篇一律的内容说明，牧雪宁也只是简单地嗯声回应。

稍作等待之后就来到了抽签环节，相比将关注放在同组别的选手上，她更关心晋级的条件。

——每组仅有一人有资格进入正式录制。

这种选拔看似苛刻实则高效，哪怕该组竞争激烈也只有一个名额，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放在青朝也是适用的规则，只是那时候管这种气运叫做天时地利人和。

气运差些的，仕途相比他人总是艰辛些。

“1161号到1170号，大家到这边集合啦。”负责海选人员候场的林娜在吆喝了一声。

牧雪宁及其他选手有序绕了过去，林娜捏着一打已经叠好的抽签纸条，和大家解释说：“下面按大家的顺序抽取进行15分钟的准备，其中包括对应的乐器，和曲目风格。”

在场除了牧雪宁之外，每位选手都早就为了这次海选做足准备，可尽管如此，在这种十比一的晋级资格面前，大部分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按序号排在最后的牧雪宁静静地等待队伍最后，只听原本排在第四个的女孩突然哎哟了一声，包括林娜在内的所有人都朝她看去，看似只是因为紧张跌到的小插曲，牧雪宁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女孩在摔倒后非但没有表现出疼痛或是引起小骚动的不安，相反，她的目光强烈中写满了不单纯的动机，越过所有选手，与林娜搜寻的视线叠在一起。

林娜的反应更是令人意外，非但没有关心女孩，手指间的纸条更是飞速调转顺序，如此显而易见的作弊却在众人紧张的氛围里，除了牧雪宁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

牧雪宁作为年纪最小的公主，却背负了阻止王朝没落的命运，出生之起便被送到秦王府教养，除了礼仪诗词、琴棋书画这些最基本的要领，无论是为了适应和亲西戎的生活，还是身处动荡里的成长环境，她的洞察力与武艺同样超乎常人。

她知道，那女孩和林娜之间，绝对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这种联系，则是丁肃与她定下的第一个赌局，若连海选都无法胜出，那一百亿的买卖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这个时代被称为潜规则的东西，在青朝也并不少见，无论是裙带姻亲，还是番邦势力，多得是连恩带惠的施舍与提携，防不胜防。

林娜见到所有人已经拿到命题，于是掀开一侧的帘子道：“这里是乐器选区，大家根据各自的题目来进行乐器的匹配，由于本次赛事的公平公正，每个人进入比赛区的时候将胸前的号码牌取下，自我介绍的时候不允许提及个人姓名院校等指向性内容，否则被判无效。”

看似冠冕堂皇的公平之论，却早已定下输赢。

牧雪宁不慌不忙地展开手中的纸条，发现里面写着的——

【古琴演绎，结合诗词《静夜思》进行自由5分钟的演奏】

牧雪宁抬眼，发现林娜的目光全程都锁死在那个故意摔倒的女孩身上，那个女孩也根据纸条上的信息，往对应的乐器处去，脸上是难以掩藏的快乐。

势在必得的快乐。

牧雪宁见状，也缓缓走向古琴处，复杂的眼神落在女孩轻抚琴身的手上：“这么巧，你也选到了古琴。”

女孩没想到牧雪宁会突然搭话，像是意识到自己表情管理不当之后，立刻收起得意的笑容，尽量平和地说道：“是啊，这么巧。”

“也不知道这种缘分，算不算好事。”

牧雪宁以笑回应，只是相比女孩更多了几分难以觉察的深意，似问候又似道别的口吻，像这把充满年岁的古琴一样有种道不明的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