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出去了有段时间，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更久，他似乎是特意给她空间，让她缓缓。

黎棠很想变回小猫咪埋进被子里把自己藏起来，可又怕谢宴突然回来暴露猫咪马甲。

她只好退而就其次，靠在床头蜷缩成一团，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思忖。

她怎么也没想到，恩人会向她告白，说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以伴侣形式的在一起，就像她的养父母那种的相处方式。

她对他也不能完全说不喜欢，对他只是单纯的报恩，没有其他的企图。

她不过一只普通的小猫咪，哪里能抵抗给她炸小鱼干，给她买猫罐头跟猫条，还投喂各种小零食，宠溺摸她脑袋的谢宴呢？

她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不论是在家里当猫，还是跟他飞驰在赛道上。

可是他是人类，而她是一只小猫咪。

人类和妖怪，物种都不同。

人类会惧怕妖怪，与人类相处期间需要格外小心，不能暴露了妖怪的身份，否则就会惹出事端。

以前就有很多人妖相恋的例子，一旦对方发现伴侣是妖怪，就会被吓得逃跑，最后不得已消除人类的记忆，大多数都是以悲剧结尾。

就像她素未谋面的的人类父亲一样，在见到她母亲露出原型后，就慌不择路地跑了。

想到这里，黎棠有些兴奋的情绪突然一扫而空，变得低落下来。

如果谢宴知道她是妖怪，是他家里的小猫咪，还会喜欢她吗？

他以为她是一位人类，跟他一样的人类，所以他喜欢的是人类模样的她。而不是一只蓝眼白猫的小小一团，每天都想黏着他的小猫。

在她还没有理清楚关于伴侣的感情该是怎么一回事，老天像给她开了个玩笑，丢给她一个致命的难题。

人类伴侣。

黎棠不由咬住了下唇。

理智告诉她应该就此打住，不越雷池半步。可她却下意识不愿意，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个人，也不想见到被她拒绝告白后他脸上的失落，更加不愿意从此只做一只猫留在他身边。

她从来没这么纠结过。

她不知道她对谢宴的喜欢是不是就是对于伴侣的喜欢，这份恩情是不是早在不知不觉中变质。

但是，她不想逃避，想做一个勇敢的猫猫。如果她真的喜欢上谢宴，她想和他在一起。她也会诚实告诉他，她是一只小妖怪，希望他不要被她吓到。

想到这里，她郁闷的心情逐渐消失，她并没有任何抗拒，除了因他直白的告白而升起来的害臊，好像还算平静接受了他们的关系即将变质的这个事实。

仔细想想，从他们以前的行为来看，好像确实不够完全称之为纯洁的恩情或者是队友情。

黎棠又有点不好意思。

她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从在漠河开始，他对她的态度就好像不太一样了。她一直以为是错觉，原来真是深陷其中，当局者迷。

黎棠跳下床踩着拖鞋去拿手机，想给洛铭发消息，问他懂不懂爱情。

可是字在输入框里打到一半，她又停下来了。

不行。

要是让洛铭知道，她来报恩，结果恩公却喜欢上她，估计是要把她骂一顿。

更何况洛铭自己就是一只单身猫，他哪里懂什么叫对伴侣的喜欢？

她删除这行字点出去，翻到洛妈妈的联系界面，旋即指间又停下了，洛妈妈不用手机联系不上。

更何况还不清楚她对于谢宴的感情，一切尚未成为定局，还是不要向家人说了。

那么她该向谁求助呢？

向顾行昭？他谈过恋爱，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行，顾行昭是谢宴的好朋友，如果知道她向他求助，会不会转头告诉谢宴啊？

黎棠咬着手指，要是被谢宴知道，真是太让猫猫害羞了。

那么还有谁呢？

黎棠左思右想，决定上妖怪论坛寻找答案。

论坛上跟人类恋爱的妖怪们不少，有不少帖子，后面还标了一个「爆」！

由此可见，人妖相恋的话题一直都是经久不衰，好奇者不在少数。

黎棠点进了最上面的帖子。

发帖人是一株兰花妖。

兰花妖在没有化形的时候，因为品种稀有好看，被一位尚书夫人买来送给她的儿子，那时的文人墨客都喜爱文雅高洁的花草树木。

兰花妖那时初生灵智，还不懂什么叫做爱情。她只是养在公子的书房，陪伴他度过日日夜夜，好奇打量这个提笔写字，负手背读诗书的人类。

她甚至都不懂男女性别之分，却很喜欢这个人类，看着他从十一二岁的小公子，长成高大的少年。

公子不假他人之手，从来都是亲手拎着水壶给兰花浇水，仔细检查给她捉虫施加养料，在晴朗的天气端着花盆去外面晒太阳。

府中的人都私下说，没见过比他们公子这么爱惜兰花的人。

兰花妖每次听到这种话都非常高兴，她无数次期盼能够幻化成人形，跟他说一句谢谢。

可是好景不长，当时皇帝昏庸无道苛收杂税，只图自己享乐不顾黎明百姓，大失民心，各地诸侯纷纷起义推翻昏君，导致天下战火不休。

公子在书房枯坐三日，几乎茶饭不思，最后丢掉笔墨纸砚，决定弃文从武，赶赴前线战场。

他临走前，只是轻轻抬手去抚摸着心爱的兰花，随后抱起花盆将兰花托付给母亲照料，俯身三叩首向父母双亲告别，并告罪今后不能于膝下尽孝。

尚书夫妇二人泪流满脸送别公子，从此兰花便在留在大人与夫人的房里。

兰花单纯的以为公子很快就能回来，她陪伴在公子的双亲身边，聆听他们对儿子的思念。有时候，还能听见大人欣喜拿着公子从远方送回府上的书信，念给夫人听。

万物有灵，草木有心。

一晃时间过去多年，公子的双亲鬓发上已经生出白丝，眼角也生出来皱纹，直到他们去世，公子依旧没有归家。

兰花被府中的管家儿子妥帖照顾，他们搬离了原来的尚书府，住进了一个小院子。

兰花依旧在晴朗的天气里懒洋洋舒展枝叶，晒着暖暖的阳光。

她不知道公子何时才归家，可她一直在等他，等一双温热的手再次拂过她的枝叶。

管家的儿子在某天也变得白发苍苍，像当初的尚书夫妇和府中的其他人一样，在某一天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过。

兰花听到了周围的哭声，像是要将这辈子的悲伤都哭出来。

兰花忽然间就理解公子书中的那个词——生离死别。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滴滴答答砸落在她的花身上。她在帖子中说到，那是她漫长的五百年岁月里最痛苦的时候之一。

她依旧在等公子，等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等到百年过去，兰花终于修炼有成，在管家后人的震惊的目光中幻化成人，向他们询问当年的公子下落。

后人虽然震惊，却不害怕她。活了一百多年的兰花，生出灵智来他们并不算惊讶。

于是，后人翻出当年的书信，与管家记录悄悄记录的尚书夫妇的事。

其实公子去到前线的第三年，就在战场上为了救其他的将士被敌军刺中腹部，救治无效而亡。

临终前，他强忍伤痛写下近百封的家书，托付给战友让他们每年过节时寄给家中，营造他还好好活着的假象。

最初的时候，尚书夫妇还没能发现，可日子久了，在字里行间中潦草的字迹与蛛丝马迹，哪能不察觉？只是夫妇俩强忍悲痛欲绝，自欺欺人选择相信。

夫妇二人郁郁寡欢多年，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临终前某天突然要去给儿子置办衣冠冢，并且告知管家，若他二人离世，便葬在儿子的墓旁边。这场多年的自欺欺人的黄粱一梦，终于被夫妇亲手撕破。

兰花其实心里早有答案，但是在亲耳得知时候，还是忍不住难过。

明明皆说草木无心，可兰花却默默化为原形，在花盆里掉了一夜的眼泪，把花盆里的泥土都哭湿了。

此后她浑浑噩噩一睡多年，再次醒来，人间又已经过去了百年。百年前的管家后人已经离世，她偷偷观察着小院子里新的面孔，在某个深夜留下一封告别书信，悄悄离开踏进人世间。

她向别人询问当年那场战争的位置，一路从好心人口中打听方向，走着当年公子走过的路，品尝他可能吃过的食物，最终到达目的地。

夜晚，她坐在城墙上，望着脚底下的城池。

一经多年，这片两百多年前曾被鲜血染透的土地似乎与别处的土地没有多大区别。

她忽然间就想起来公子曾经说过的一个词——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她于城墙上一跃而下，身形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冷白月光证明她曾来过这里，看一眼当年未归来的故人。

后来，她在人世间如同一道浮萍游走百年，走遍大江南北，去过名胜古迹。她容貌脱俗，曾有过许多人类向她求爱，还有同她一样的妖怪，但是她全部拒绝了。

直到某天，她重新回到当初的城池，想去看一眼管家后人，却偶然遇见了公子的转世。

鲜衣怒马少年郎，跟着几个伙伴自长街而来，与她擦肩而过，打马而过时带动的气流掀起她的衣袖。

她愕然望去，少年意气风发，面孔俨然就是当年的少年公子。

她欣喜不知如何是好，想上前对他说一句迟来百年的感谢，却又怕自己太唐突。

她还是找机会和他相遇了，并且和他结识。当少年对她求亲的时候，她却后退一步拒绝了他，明明她一开始就是抱着想跟他结为夫妻的念头。

少年笑看她，脸上表情说不出的难过，也好像是释然。他说，兰花是不是把他当做什么人，她透过他的面容好像在怀念什么人。

少年说他不做别人的替身，道一声珍重过后，便翻身上马，从此再没出现在兰花的面前。

兰花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终于明白了她对公子的感情，原来她念念不忘的人，谁都无法替代。

转世后，他也再不是原来的他了。

兰花趁着夜色，去少年窗外塞进去一封道歉信，然后离开。

几百年过去，兰花一直都是一个妖，再也没有找伴侣的念头。偶尔她会在某个地方，见到公子的转世，却只是看几眼那张熟悉的面容，便转身离去。

兰花在帖子的最后，告诫其他妖怪们，不要爱上人类。

因为一旦妖怪爱上人类，那就只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徘徊，忍受思念的痛苦。

这个帖子下面一大推评论，也有妖回帖自己也是爱上人类，有的妖的结局并不美好，也有的妖说遇到的人类不怕他们，已经结为伴侣，生活的很幸福。

黎棠看完之后，心情难免有些沉重。有个词叫人妖殊途，因为两个种族之间的差异真的很大，能够结成伴侣少之又少，能圆满的就更稀少了。

可她并不想去考虑这些问题，她迫切想要知道那个答案还没找到，便继续往下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