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川明显感到谨玫的肩膀颤了一下。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在谨玫的印象里,他总一副不轻易言笑的模样,谨玫轻轻将他的手褪下,抬起头看着幸川,“我听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幸川,你我都不再是过去的人了,并不是时间够久,人就会改变得越深。”
“或许,你认为我们分开的时间很短,但不好意思,这实际是你的错觉。”
幸川垂下手,不再说话。
半晌他站起身。
谨玫感到身边的压迫感渐渐抽离出去,她忽然心里很是难过,人生的阴差阳错,或许就在此刻,她从不会料到这个男人会为她转性,遑论他说的这些话,是过去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情。
那时她多么盼望,希冀能得到他所给予的安全感。
可偏偏,时间溜走了,他们已然分开了,她却得到了。
“走吧,我带你去宠物医院。”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谨玫。
“这是它的病历。”
谨玫接过来,“它经常生病么?”
“不然呢。”
幸川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难养的小崽子。”
幸川背起猫包,猫咪像融化了一样躺在背包的底部,谨玫跟在他的身后,莫名感到画面有点喜感,到了医院,谨玫下了车,幸川降下副驾的车窗,对谨玫说,“公司有个紧急会议,我先去了。”
“我已经和白医生打好招呼,直接将猫给它就行。”
“好。”
谨玫接过猫包,车窗慢慢上升,谨玫看到他的侧脸渐渐被黑色的玻璃掩盖。
不知是否到了医院的缘故,猫咪有点应激,见到白医生时,开始疯狂呕吐,谨玫担心地抚着猫猫的头,对白医生说,“在家的时候还挺好的,怎么现在突然这么厉害了。”
白医生简单了诊治了下,便下了结论,“肠胃炎,需要住院,你不用担心,它是这里的常客了。”
“常客?”谨玫疑惑。
“是啊。”白医生安抚着猫猫,“幸先生的这只猫太脆弱了,三天两头生病,为了照顾它,幸先生不少费心思。”
忽然,他抬起头,环顾周围一圈,“哦,今天幸先生没来啊。”
“他今天有事,由我代劳。”
听到这话,白医生若有所思。“噢——”
他脸上浮现出微笑,“我是说,这只猫他宝贝得不行,说实话,很难看到他那样层次的人,会专门拿时间亲自照顾猫。今天还是第一次,会看到有人代劳呢。”
谨玫忽然心中有点慌乱。
“好了,小元宵。”
白医生说话温柔,不停地安慰猫咪,“没事了哈,一会输了液就好了。”
谨玫发现她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它叫什么?”
白医生抬起头,“小元宵。”
“小元宵?”谨玫一怔,不禁重复道。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白医生温柔地看着猫咪眼睛,“一只金渐层,和元宵八竿子打不着,幸先生怎么会给它起这种名字。”
“我,我也不清楚。”
白医生看了谨玫一眼,“你也养猫吧。”
谨玫惊讶道,“您怎么知道。”
“您身上有猫毛啊。”
白医生哈哈一笑,“看起来像是,黑白猫?”
“是,我家有个黑白猫。”
“叫什么?”
没等谨玫说话,白医生便说,“可以带来和小元宵一起玩,我们这里也有宠物乐园,大家都相处得很好哦。”
谨玫说,“小汤圆。”
“嗯?”
白医生抚摸小元宵的手明显一滞。
他看了看猫咪,又看了眼谨玫,眼神流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
白医生嘴角浮笑。
“幸先生应该很喜欢您吧?”
这问题突如其来,谨玫猝不及防,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顺手拿过白医生的收据来,“我去交费!”
触碰到册子时,谨玫忽而一怔。
“这个病历好像有点厚。”
思绪一晃而过,但谨玫没有多想。她的当务之急就是逃离白医生的办公室。
一阵手忙脚乱后,她终于站在缴费的队伍里,长舒了一口气。
“好像,刚才有点太着急了。”
谨玫这才发现手里有病历,钱包,矿泉水。
“真烦,我到底在跑什么呢。”
她忽然有点沮丧,“我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谨玫想将钱包放进挎包里,可一个不小心,矿泉水瓶掉落在地。
谨玫蹲下身去,急忙去捡,元宵的病历被她放到了地上,待她收拾好全部,这才将病历本捡起来,打开里页,拍了拍灰尘。
其中猫咪的就诊记录罗列了很多条,可以窥见这只猫确实身体不好,很是脆弱,就像白医生说得那样,幸川的确一直在照顾它。
谨玫有点意外。
没什么用的东西,甚至会带来麻烦,幸川从不会将所谓的拖累带在身边,他是逐利的,冷漠的,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而现在,他将一只弱猫带在身边。
或许是坚硬之人的恻隐才会真正打动人心,谨玫的心中晃过一阵情绪,让她感到胸腔里绞着砂砾,摩擦似的隐痛。她象征性地向后翻了几页,却没想到,在册子的最后,竟然贴满了票据。
“不是吧,留着一只猫单子,公司难道是能报销吗?”
她一张张地看下去,彻底怔愣。
这哪是猫咪的看病收据。
单子上被人用笔认真做了注解。
2013.9.12.夏日终曲。
——夏天的下一季是秋,不知道她是否会记得,我们在秋天相遇。
2013.9.19.欢乐凯旋。
——她变了,更自信,也更美了,我说过她适合这个舞台,看来是我对了。
2013.10.2.旷野少女。
——今天是谨玫生日,祝谨玫生日快乐。
……
谨玫没想到,幸川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参加了她每一场的演出。
遭遇变态时,她尚且疑惑,为什么他可以迅速而及时地出现。
原来在她没看见的角落里,幸川一直都在。
谨玫眼眶有点发烫。
在离开幸川后,她一直坚强地,认真地面对生活,谨玫几乎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哭,生活并非顺利,她也会遭遇排挤,每到这时她装不在意,迎难而上。寂寞来袭时她强压下去,把自己包裹,让一个人的姿态放得高些,再高一些。
她以为自己早已磨炼了心性,做好了一个人生活的准备,可当他的痕迹再度席卷而来时,谨玫还是会为之震颤。
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洒脱。
更确切的是,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没那么洒脱。
谨玫不知道以什么心情走出的宠物医院。
她第一件事就坐上车,她想找筱阳,谨玫觉得自己生活就像一汪被风搅动的池水,此刻被一股名为幸川的风吹得七荤八素,她迫切地需要找到筱阳,或许只有通过与筱阳的对话,她才能平息心躁。
房子还是那套房子,筱阳的住处没变,但与寻常有点不同,在阳光下,古旧的楼梯有了几分朝气,谨玫走上楼,发现门上插上向日葵。
“筱阳?”
谨玫敲了几下门,久不见回应,她有点意外,按理说这个时间,筱阳这个宅女一定在家。谨玫收手,准备离去时,门忽然开了。
筱阳头发微乱,脸色发红,谨玫倒退了两步,手要去贴筱阳额头,“你发烧了?”
筱阳摇摇头,又点点头,谨玫好奇,忽然,筱阳身后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
他是真的年轻,与她与筱阳身上的感觉都不同,那是种难掩的朝气,浑身都散发着生命力。
见到男人的第一眼,谨玫什么都懂了。
她轻咳一声,“我来的不是时候,先走了。”
说罢,她快速下楼,在踏出单元门时,筱阳追了上来。
“我还没和你说句话,怎么就走了呢。”
筱阳拉了把衣领,藏住那些痕迹,可晚了一步,谨玫什么都看见了,她坏笑着,“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弟弟?”
“弟弟的感觉怎么样?”
“还好。”筱阳还在装正经。
谨玫打趣说,“走出来还蛮快的嘛。”
她是真心为筱阳高兴。
谨玫见过筱阳与前夫感情的全过程,多么的甜蜜,多么的失落,她如何笑容飞扬,又如何以泪洗面,那时她尚且没遇到幸川,全然不懂爱恨的由来,如今,她也体会了一遍,想到这里,谨玫不由黯然神伤,眉眼也耷下,撇开了视线。
“不然呢,我要在那一棵树上吊死嘛。”
筱阳踩着一双人字拖,将头发散开,“人生苦短,先快乐了再说。”
“嗯,像你的风格。”谨玫看着她宽大的白衬衣,不由一笑。
筱阳忽然说。
“谨玫,你也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谨玫闻言一怔。
昨晚又下雨了,她盯着湿漉漉的地面,想到在义云与幸川旖旎的无数个夜晚,眼眶再一次酸涩。
“我放不下。”
她说,“那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筱阳偏着头,两臂交叠,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那不如,你和他重新开始?”
话是戏谑的,轻松的,可落在谨玫心里,又极是沉重,或许是戳到了她的心思,抑或她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幸川,她要如何相信一个男人突然的转性呢,且他们过去分开过,彼此伤害过。开启一段新感情,固然是一个新的开始,复合却是对过去的弥合,相较之下,她觉得后者更痛。
筱阳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离婚的时候,我以为天都塌了,可遇到向峤的时候,我发现过去的苦痛也没什么大不了。”筱阳挽起谨玫的手,“我庆幸自己还有爱人的能力,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我还能爱,那就去爱,如果没有缘分,大不了再经历一次失去,经历痛苦又怎样呢,失去又能怎样呢。我们本就在得到与失去中度过时间,一切,这一切这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对谨玫说。
“时间短暂,要是还有心,就别辜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