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川话音落下,握住手机的指节忽然紧了一下。
幸川从不会对过夜的冲突较劲,在打这个电话之前,他早已忘记了与谨玫的争吵,即便三天没有联系,那也是工作太忙的缘故。
只是相较于过去,在做完了一切工作后,他感到了空气里洇绕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他身边缺了什么,那种感觉在他独处的时候愈发的强烈。
他终于感受得到谨玫离开了。
这座房子,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这才想打个电话过去,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
可他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我,想见你。
他从没说过这种话。
这种暧昧的言辞,为此刻染上风月的迹象,想见一个人的欲望,像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促使他连心神都控制不了。
幸川想,他到底是怎么了。
沉默的间隙里,他的思绪像过雪片一样,飞扬过了无数的瞬间。
工作稍轻松的这天,他本想去看看父母,可鬼使神差地就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去了谨玫住的地方。
客厅,卧室,哪里都空荡荡的,谨玫把物件都整理得很好,她很注重整洁,床笠被单全洗了干净,物品也都放在了柜子里,房间简单的,一如她还没搬进来的模样。
幸川走到她的卧室里,坐在床上,眼前浮现出她的模样,只不过,是最后那张辞行时倔强的脸庞。
“谨玫——”
他不自觉地念出一声,连他自己都怔愣一瞬,幸川想,为何他会这么强烈地执着于她的名字,他站起身,走了几个来回,又坐回到沙发上。
幸川知道,谨玫是很倔强的,这种倔强隐藏在她温柔的眉眼里,一般很难觉察,直到此刻他才相信,他若不做主动的那个,她能一直就这么沉默下去。
想到这里,幸川心里有点兜不住底似的,思绪拼命下坠。
他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在眉即,他怕时间久了,他与她会生分,连缘分都会变的浅薄。
于是,幸川的第一个电话,便拨给了她。
只是——
听筒那边传来杂音,他能听见谨玫的音量也随之放大。
“喂,怎么了,你说什么?”
她没有听见幸川说的话,那种欢快跳跃的语气,幸川甚至能想象得到她笑得欢脱的模样,他忽然心情变得很差,这才回去了两天,她就这么放飞自我了。
或许她并没有在乎他。
幸川没好气地说,确切是喊,“你在酒吧?”
这一句话,谨玫听见了。
他先前一系列的思绪,谨玫当然不知,她只知道幸川此时的口吻并不善意,一句你在酒吧,类同于质问。谨玫索性开了外放,将DJ和众人喧嚣放给幸川听,“是啊,怎么了。”
幸川问,“谁和你在一起。”
“我的几个发小,中学的朋友,怎么了。”
谨玫也没好气,直到现在,她还在与幸川赌气。
幸川的语气却更为浅淡了,“没什么,年轻人玩得开,没什么不好。”
“嗯。”
“你还有事吗。”
“没事了。”
再没有别的话。
谨玫不知哪来的火气,干脆地将手机拿在手里,摁断通话的同时,她似乎从听筒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谨玫——”
谨玫一怔。
她还来不及反应,电话便挂断了,霓虹闪烁里,谨玫拿着手机,她似乎从电话里听出了伤感。
幸川这样的人。
怎会与她伤感。
幸川挂掉电话,便离开了这里,开车去往父母家,一路上,他的心思似乎一直在飘着,他已长久不去吵闹的地方,包括酒吧,迪厅。这种年轻人释放压力的领地。
幸川盯着前方,将车提了速度,开得飞快。
待到了目的地,饭菜已经做好,安姨见他进门,便急忙说,“您回来晚了,我再去将菜热一热,先生和太太都等候您很久了。”
幸川将外套交给安姨,说,“那就麻烦安姨了。”
很明显,幸川来迟了,但父亲略挑了一下眉目,便收回目光,没有怪罪,反正他这儿子一向来去自如,他早已管不住。
幸父合上报纸,“今天又去哪儿了?”
“工作忙,多加了一会班。”幸川自顾自去倒茶,幸父方要去接,幸川没给他,反而一饮而尽,原来他是给自己倒的。
幸父见儿子到了家,就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气性说来就来,“我说,这工作你真要干到退休?”
幸父开始滔滔不绝。
“幸川,我要有个女儿,也就罢了,家业交给她,一样能传下去,可我就你一个儿子,你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我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幸川耷着眼神,晃动着手里的杯子,“您可以找他回来。”
一时间,空气静默,幸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像被他的话噎住了,幸母没有抬头,舀一碗汤送到幸川的面前。
在座的人都默契保持了沉默,这个话题像提也不能提的禁忌,一出口就会遭到反噬,直至热过的饭菜被一样样端上桌,热气缭绕,灯火辉煌。
好似他们这一瞬不得不维系的体面。
幸母旋即又给幸父盛了一碗,“好了,吃饭就吃饭,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话了。”
幸父不悦道,“你就惯他就行。”
幸川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往口中送了一块鱼肉,眼睛却不看他们。
“爸妈,我该干什么,我心里清楚,您放心,我两手干干净净,到时候,一定能功成身退。”
“那时候,我该干什么,你再要我做,也不迟啊。”
听到这话,幸父的脸上才略是和缓。
“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幸父听了,这才开始动筷,“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但我的耐心和时间,也是有限的。”
“说起来,你也二十九了吧。”
幸川差点被呛到,“爸,别给我虚加年龄行不行,我还二十八呢。”
气氛稍有了松动,幸母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像给小孩子说话一般,“过了年,就长一岁,这你都不清楚?”
“爸妈,您俩老糊涂了吗。”幸川的眉目在灯光映衬下,格外清俊,说他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也不为过。
“今年六月我去体检的话,连报告都写得我二十八,这才一月,你就说我二十九了。”
幸父驳斥不过,便搬出万能话术。
“一派胡言!”
“女朋友呢?人生大事呢?非要让我催,让我把这个事情挑破你才满意!”
幸川没办法,他无奈地垂下眼帘,示意安姨将幸父爱吃的菜端到他面前,“好,好。”
“您消消气。”
幸川始终没有道破谨玫的存在。
饭桌重新回归安静,他吃着饭,看着这张空旷而狭长的桌子,忽然感觉如果她在的话,或许能更有生气些。
吃过晚饭,幸川陪父亲聊了聊近况,他看到母亲正在厨房,指挥安姨忙碌炖品。
谨玫现在在做什么。
她也会和我一样,与父母在吃完饭吗。
幸父锐利地目光扫过,“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幸川摇摇头。
幸川望着寂寥的月色,手里晃着手机,自始至终手机都没有来一个消息。他想,他是没有资格说谨玫什么的,他确实没有遵从约定,连私底下也没做到对她毫无保留,给她一个想要的身份,她太没有安全感了,他现在才发觉。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他躺在床上,不知怎的,耳畔又响起电话里那股嘈杂的酒吧音乐。
他太不了解她了。
眼下的他,好像一步步堕入到一张网里。
一张由谨玫织就的网。
空气太安静了,幸川爬起身,想到书橱寻一本书。指尖划过去,不知怎的,便停留在那本《痴人之爱》的书脊上。
他取下来,看到书页上女子明媚的脸,他想,他如今或许也在慢慢变成一个痴人,只有在放她走的时候,才能觉察得到她的痕迹,幸川哗啦啦地翻过一页页书页,窸窣的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坐在原地也难以心静。
这种感觉,到底是何时开始的。
竟然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
幸川将书放回书橱,决心亲自去往眉即一趟。
交代完所有工作的第二天,幸川便去往眉即,他开车去的,这里距离眉即,开车需要四个小时,但高速修得很顺,一路风景独好。
山川连绵不断,随车子的奔赴,慢慢隐去了,他依稀记得,谨玫的家在市区,她似乎与他说过哪个小区,可幸川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幸川便觉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
谨玫此时沉浸在家中温暖的空气里。
这里不是义云,不需要空调,房间就能够温暖如春。
这些天,她偶尔会与幸川发消息,两人吵架的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般,但谨玫总感到他们的对话像少了什么,总之,不似从前了。
她是爱幸川的,这点毋庸置疑,可回到眉即的这几天,她认真考虑了这段关系,她很想设身处地地为幸川考虑,他毕竟身份在那,一旦真的公开关系,少不了有人会说闲话。
可是,未知的时间里,他们到底何去何从。
想到这,她就闭上眼睛,抓住自己的枕头。
像抓住了幸川的手一样。
她如泄气一般,狠狠抓了几下,她想象着幸川疼到龇牙的模样,不禁有点高兴,“哼,看吧,得罪了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大抵她太过沉浸,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接过来,连看屏幕都没有看一眼,便说,“您好,哪位?”
“我是幸川。”
听到这几个字,谨玫一怔,她望了眼屏幕,确信是幸川本人后,还未来得及说第二句话,便听到他清缓地说。
“我到眉即了,能来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