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玫回到家,便坐立难安,噢,这里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幸川为她打造的高级出租屋,她姑且将这当作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可供依附的港湾,便自顾自称它为家了。
谨玫坐到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脑中乱哄哄的,尽是白日里听到的闲言碎语,好在事关幸川,秘密又集中在几个人身上,没有流言如沸,暂且还没对幸川造成中伤。
谨玫想,她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谨玫听见密码锁开的声音。
她的心绪伴随着叮的一声,一下提到嗓子眼,她站起身,迎到门口,却发现幸川从容着一张脸,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示疑惑。
“你怎么了。”他低下头换鞋,“我可不认为最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值得你这么迎来送往。”
谨玫没理会他的尖刻,反正他一向如此,倒是他一副无事人的表情,随意地将外套搭在沙发的靠背上,谨玫见他似乎并没受到影响,那些听来的话,仿若是针对别人的。
只是,他靠在沙发上,眉宇间才稍显疲惫,他微微阖目,倦意慢慢从眼底延伸,继而被掩盖进他那双清隽的眼睛里。
谨玫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问他:“今晚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做吧。”
幸川听罢,这才睁开眼睛,一脸的难于置信。
他不知道,谨玫还会做饭,但不知道也属实正常,他一共来过也没几次,有几次还是外食。
他招了招手,对谨玫说,“过来。”
她便过去,坐在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臂弯里,这个男人只有在接触到的时候,才会感受到温度,平日里,他总是冷的,不近人情的。
下厨容易,谨玫会几道小菜,但端到餐桌上,幸川只看了一眼,便轻易窥见他没什么胃口。
谨玫问他,“你不想吃吗?”
他没有回答谨玫的问题,只是疑惑,在谨玫看来,那种疑惑不是装的,是发自肺腑的询问,“谨玫,你就吃这些长大的?”
“这好像很咸,卖相也不怎么好。”
“以前去眉即出差,我真的吃不惯的,那几天瘦了很多,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能吃下这么齁咸的饭菜,如果不用水涮,那我真绝吃不下的。”
谨玫有点没好气,口味相异本就正常,擅自攻击就不讨人喜欢了。谨玫将那几样菜收到自己手边,开始动筷子。
“你吃不惯,我自己吃了就是了。”
幸川此时竟还漫不经心,“那我呢。”
谨玫听了,更气不打一次。
“那咱们就各管各的。”
幸川听罢,便起身,独自去了厨房。
尽管从他进门,脸上就一直若无其事,但谨玫还是从他的背影里觉察到了落寞,这与平时的他不一样,平日他的肩膀,从不会耷着。
厨房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金属摩擦声,谨玫低下头,有点后悔方才的冲撞。
她很想与他说,我可以与你一起解决,可她说不出口。所谓一起承担,共同协助,那是职位、能力相同之人才会做的事情。
而她,此时弱小而无力,能做的,只是将他的资料抽出来,暂且摆在无人看顾的角落里。
虽然生活在一间屋子里,但谨玫和幸川,还是分在两个屋子里休息,他们真就像幸川所说的那样,暂且一试,徐徐怠缓,成年人的感情,要么一夜情过完,第二天相忘,要么谨慎而小心,彼此试探。
青年时代,什么都大胆奔放,热烈璀璨,可那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好像人老了,就必须要收敛锋芒,尤其在这种地方,夹起尾巴度日,那就是常态。
她忽然觉得无趣。
临睡前,谨玫躺在床上。
他们到底要何去何从。
她不知道幸川是不是只是在享受所谓地下感情的刺激,那种隐秘感带给人的疯狂。
但谨玫却知道,她对他,是认真的。
想到这里,谨玫便悄悄坐起身,她溜到幸川的门边。
幸川卧室的门虚掩着,屋内亮着盏昏暗的台灯,灯光隐隐绰绰,她坐到床边,看到幸川一身家居服,背对着她,谨玫看不清他的脸,便悄悄来到他的床边,伸出手,覆到他的额头上。
忽然,幸川偏过头来。
“你不要搞的像下一秒我就要死了一样。”
谨玫收回手,又拍了他额头一下,幸川啊了一声,怎么回事,她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幸川一下子坐起来,却被谨玫的话堵了回来。
她问,“幸川,我想问问你白天发生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了什么麻烦。”
幸川一怔,像泄了气似的,他漫不经心地盯着窗外,“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我想给你解决问题。”
“你能怎么给我解决?”幸川看她一眼。
谨玫耐下性子,“如果你告诉我她的名字,我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好了,我能处理好。”
幸川明显不想告诉她。
听幸川这样说,谨玫更是着急,“可是你还这么若无其事,你的声誉怎么办。”
“混不下去了,我就退出好了。”
“那你的成果怎么办,你辛苦的,一手创造出来的成绩。”
“无所谓。”
幸川再度看向她,“我向来不是什么坚持的人。”
谨玫感到心里像有什么碎掉了。
她不知道是在难过幸川的态度,还是在为自己难过,她从不知道陷在爱情里的人会如此敏感,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罢了,她为什么要自我代入呢,或许她本就将自己置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前路渺茫的人,在抓不住前路的时候总是敏感的,过去她不懂,如今她真的懂了。
她只说,“你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幸川就这么看着她,似乎在观摩她的表情。
一个动作久了,幸川似乎有点累,他调换了个姿势,正对向她,眼睛直直盯着谨玫,颇有想看她如何做的戏谑。
“她的名字那么重要?”
“对。”
“你是为了想探知我的过去吧。”
“不是。”
“你对我的过去不好奇?”
“好奇。”
谨玫承认。
“可现在是我与你在一起,过去,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幸川明显一怔。
谨玫捏着手指,“我想说,我完完全全站在了你的立场上,为你考虑。”
幸川看着谨玫的眼睛,忽然说,“她叫李言。”
“好。”
真是奇怪,他们中间横亘了一个女生,这个女生的一切谨玫都一无所知,她竟然就决定了要为幸川去解决这个问题。
她什么立场,她什么身份。
说到底,她是谁呢。
而这中间,到底还隔了多少个人。
幸川去卫生间洗澡了,门边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谨玫这才环顾他的房间,灰色水洗棉的布料黑白灰的色调经由灯光的映衬,更是晦暗,如他一样,没什么温度,与外部的装修相比,极是突兀。
她走到床头,看到幸川的手机正在充电。
她没费力气,就打开了他的联系方式。
幸川的手机是不设密码的,在与她确立关系的那天,他便说过,他不会设密,他能保证的,便是将彼此交付给对方,包括所有的信息。
虽是如此,但他也不会将所有秘密,都说给谨玫听,就比如今天发生的这件事。
他是个莫测的人,谨玫摸不透他。
她觉得他们像两个正襟危坐的君子,明面光明,暗地隐秘罢了。
谨玫很想问问他的过去,可她问不出口,自这段关系开始以来,谨玫一直小心翼翼,她甚至感到自己被困住了,被一个幸川的名字困住,她想等他与她坦白,毕竟这是感情水到渠成的证明,可幸川的反应,罢了,她显然还没有与他挑明的底气。
谨玫打开他的手机,翻找着幸川的通讯簿,她从没这么胆大过,想到幸川的处境,焦虑冲破了她的理智,让她急于想得到这个女孩的踪迹。
通讯簿很长,她划了好几页,像翻不到尽头一样。
名字简单明了,都以实际名字命名,甚至连很多高层领导,幸川都没加称呼。
谨玫想,他真是个低调又跋扈的人啊。
在这一连串的联系人中,她赫然发现了一个名字。
那实在是突兀,因只有这个名字,在末尾加了一个玫瑰的表情。
那就是她的。
谨玫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听到水声渐渐稀薄了。
她继续往下翻,很快找到了李言名字,记下来后,她将手机放回原处,轻轻退出门后。
在门外,她想起幸川为她的备注。
她想,或许于他来说,她真的是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回到房间后,她用自己的手机号,以幸川的名义给那女孩发了条信息。
——最近能见一面吗。
信息很快回了过来。
能。
——
谨玫特意约在了一家距离较远的咖啡馆,这里单位的人几乎不会来,位置也隐蔽,她提前到了,靠在窗边,想象会不会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孩。
她甚至已经有点忘记她的模样,但当那个女孩兴致冲冲的脸再度出现时,谨玫忽然又感到她变得具象。
女孩进门时,环视了一圈,脸上的兴致,逐渐变成了疑惑,她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时,谨玫向她招了招手。
女孩停下动作,脸上的表情,回归了如霜雪般的冷淡,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来到了谨玫面前,拉下凳子,坐了下来。
“是你约的我?”
那女孩乜斜了谨玫一眼,眉眼低垂。
“是你给单位投的检举信?”
谨玫也单刀直入,口吻淡定,但话里藏刀似的质问,让女孩着实一愣。
“不是我。”
女孩瞥过视线,“你把我约出来,就是替幸川说这个?”
“说哪个?”
谨玫反问,“你不是不知道检举信的事情吗?”
“怎么会知道检举信是检举的谁。”
女孩像被戳中了要害,但就是抵死不认,她甚至开始反诘,质问谨玫为什么诬赖。
“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随便一说——”
而对此,谨玫早有准备。
”你当真以为耍赖就可以的吗。”谨玫直到此时,语气仍是淡的,“检举都要实名,我既然能约到你,说明我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不要觉得不当回事,随意捏造事实,中伤别人,你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诽谤的罪名一旦成立,你也不能全身而退,我是在为你好!”
谨玫说着,手心却捏了一把汗。
为了幸川,她索性豁出去了。
“你是谁。”
女孩的气势果然软下来,径自问她,“幸川呢。”
“你不必管我是谁。”
“我来只有一个目的。”谨玫见她有了谈判的余地,这才说,“恳请你,把检举信撤回,并且对纪委作出说明,说明这一切的无稽之谈,只是你的恶作剧罢了。”
“要是我不呢。”女孩听罢,一下子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劝解我的,你告诉我!”
后面的问题,谨玫没有回答。
她有些受够了女孩的胡搅蛮缠,只觉得女孩似乎达到了一种疯狂的程度,为了一个男人,不惜以摧毁他为代价,来满足自己病态的胜负欲。
这种献祭般的爱,真的是所谓爱情吗。
“那你就继续吧。”
“诋毁他,污蔑他,将他带进阴沟里,让他永远都爬不起来。”谨玫的声音有点发狠。
“然后,让他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从神坛跌落,从所有人心中跌落,当然,其中也包括你。去吧,让他成为深渊里的人。”
女孩闻言,目光怔怔地落在谨玫眼里。
谨玫站起身,她盯着女孩,“直到这个时候,你会发现连你也看不上他,更别提要与他在一起了!”
“我会喜欢他的。”
在谨玫一系列的攻势下,女孩甚至有了哭腔。
谨玫看着她,有点心疼,毕竟是年少的女孩,没怎么经历过世事,满脑子的情爱,丝毫不会考虑后果,甚至陷入自我的安慰里。
“到那时,我也会喜欢他,他资助了我好几年,我知道,他心里有我的,不然怎么会让我完成学业,不然怎么会在那么多待资助人里,选择了我呢。”
这些话,是谨玫从没想过的。
她凝固在原地,单手握拳,可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或许是路人进出咖啡馆带来的寒气所致,但谨玫心情,似乎在此刻跌落谷底。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短暂的沉默里,谨玫感到无限长久,咖啡馆内的秒针滴滴答答,谨玫无话可说。
幸川从未和她说过这些。
谨玫缓缓问她。
“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承诺?”
“一星半点的,任何的,什么承诺?”
女孩一怔,似乎在刻意回想,但在一时半刻后,她颓然地低下眉目,摇了摇头。
“我不要求你能放下,因为我没有权利。”谨玫的语气有刻意的镇定,“可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他值得更好的。”
女孩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吗?”
谨玫摇头。
“不,我不是。”
这个答案,似乎很让李言满意,她走后,谨玫那些未完的话梗在喉间,她望着李言的背影,不知为何人总那么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答案。
谨玫擦了把眼睛,她说不清委屈从何而来,只感到幸川注定是座封闭的山岩,将他的秘密都埋藏在里面。
陪在他的身边,却距离他很远很远。
谨玫半躺在沙发的靠背上,望着天花板。
是啊,他又何曾给过我什么承诺呢。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求一个虚无缥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