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玫没想到的是，她前一夜辛辛苦苦完成的工作，第二天需要推倒重来，上级单位紧急开会，下达了新的命令，要求重新将□□过滤一遍，新的流调即将开始，而现在距离考试只有短短五天的时间。

谨玫听到这个消息后，两眼一黑。

“五千条数据啊。”谨玫瞠目，“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

吴莉依旧是笑着，“加油，谨老师，我相信你能行的。”

“这个要求是从市级单位下来的？”

“是啊。”吴莉耸耸肩，“幸处领回来的。”

谨玫一股脾气上来，她径自冲到了幸川办公室，碰巧看到他正在与项目的一位科长聊工作。

幸川看了她一眼，谨玫与他方一对视，原本升腾到头顶的气势，顿时蔫下来。

她耷着脑袋站在一边，就那样等着，她原本想等幸川的工作讨论结束，再好好与他理论，可今天他说的话格外多，谨玫听不懂他们的工作，可没想离开，一直等到两人对话结束，谨玫才站到他面前。

“为什么要把这项筛选数据给我。”

幸川口吻平静，“我没有给你。”

“我只是负责将工作领回来，然后你们的科室再进行分解。”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们具体的工作安排，我不知道怎么弄的。”

“可是，这些工作全部都到了我这里——”谨玫气势弱下来，后面的话，几乎如蚊虫哼哼，“我干不完。”

“你们难道没有分工吗？或者，对于这类临时下达的任务，有没有一个专人来负责？”

谨玫这才想起，本次考试的工作分工，本就模糊不清，她一时语塞，幸川早就交代好的注意事项，她没有在意，如今她真切地遭到反噬，想到这，谨玫的倔脾气便上来了，她誓要做好这项工作，一定给幸川点颜色看看。

她满目不屈落在幸川眼里，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眼中的情绪，明明方才语气委屈得几乎要落泪，短短几分钟，又尽数将不甘淹没，倔强得不行。

“我会做好的。”

“那我拭目以待。”

逞强的结果，换回的便是夜夜熬夜，吴莉或许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终于舍得抽出点空来帮谨玫，可大头仍在谨玫身上，她咬着牙，告诫自己，第一项任务，必须要尽善尽美完成。

她如此倔强的结果，换来的是第二天的黑眼圈，工作半年，她好像一下子老了五岁，谨玫想，如果这时她见到筱阳，她会不会不认识自己了。

走进办公室时，吴莉容光焕发，正开心地与白祺聊着新上映的电视剧，见到谨玫进门，她又挂上那标志性微笑，“说曹操到，曹操就到了。谨玫，快来啊。”

谨玫莫名其妙，“你们在说我吗？”

“是啊，这不是新上映的电视剧，里面女主是小提琴演奏，特别有范，我们还在说，谨老师是钢琴演奏，长得也不输那女演员，论腔调，甚至能更胜一筹呢。”

谨玫没心思与她们斡旋，简单应付了两句，就回到座位，白祺看了眼吴莉，便接上话来，“我记得，跨年晚会需要咱们处里出个人，要不，就让谨老师去吧。”

“我不去。”谨玫头也没抬。

谁爱去谁去这句话，谨玫没有说，入职以来，她已经有了些自我思维，不再轻易被人牵着走，从她们的言谈里，她轻易窥见了她们让自己再次担负一项任务的渴望、单论演出的话，谨玫是无所谓的，反正她一路演出过来，早已习惯，可这种单纯出于任务，且目前在她听来，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活动，她自认为这有悖于自身演出的初衷，便果断拒绝了。

“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

“我们科室的综合活动都是轮流，这次你先去。”吴莉笑嘻嘻，她拿出了一套独有说辞，“单位里有很多综合活动，我们都是按照名字首字母排序，这次正好轮到你了，谨老师，拜托你了哈。”

吴莉只有在有求于谨玫的时候，才会喊她一声谨老师，谨玫想起向安的嘱托，如今顶着新人头衔，一定不能轻易与人发生冲突，初入单位时，他们说的蘑菇定理，那些条条目目，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谨玫深知这个道理，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没有说好，也没有否认，而是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来到了幸川办公室门口。

三番两次来麻烦他，幸川竟然都没有浮现不耐，他情绪一向稳定，不会像吴莉一样，遇到点事情就要炸毛。

他侧过身子，“又怎么了。”

“我想来问您的意见。”

谨玫把事情原委，重新与幸川说了一遍，幸川那熟悉的表情再一次浮现，每当谨玫看到他这副模样，自己是傻子的思维便会又一次加重，她想，如果她还不能成长。不知何时，这种想法可能便会根深蒂固。

“你自己的意见呢。”

谨玫喃喃道，“我不想去。”

“不去就不去，你自己开心就行。”幸川合上手里的书，谨玫瞥了一眼，一本胶装册子，指缝间漏了几个字，封面上写着职教本科之类的字样。

“不过，我建议你可以试一试。”

“人要懂得说自己行，你就是不行，在给了自己行的潜意识，你也会觉得自己可以。”

谨玫第一反应是抗拒，但冷静下来，她潜意识地认为幸川不会骗她，她不知何来的感觉，认为幸川的意见或许能够借鉴。

谨玫回到办公室，一转先前坚定的说辞，向吴莉说明，“没关系，那我去吧。”

吴莉脸上的弧度显而易见的上扬，谨玫却不想看见她的脸，匆匆回到电脑前，她要搞定这几天的志愿者名单，同时还要做好统筹，在打电话协调好餐水供应后，她再一次对照自己的工作列表，这次，她的工作内容明细详细了不少，她将一些容易漏下的注意事项，一一记录在册，准备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再认真做一次复盘。

周五下午，场面匆忙而混乱，中间出现了不少小插曲，因前期调研没有做好，导致准备工作与很多老师的课程冲突，两两相撞，场面尴尬，但好在谨玫反应得快，及时给各位领导打电话，协调了新的上课地点，所幸最后有惊无险，一切顺利。

谨玫下定决心，下一次一定要充分做好前期工作，模块既然交到了她的手上，她就一定要协调好，再不会出现低级错误。

在她以为明天可以万无一失时，临到傍晚，谨玫再一次崩溃。

“谨玫，今天上级部门去现场做了调研，咱们摆在门口的展板放在大门口不行，必须要移到楼门口处，你明天六点到校，赶在门卫放人进来前摆好位置，另外内容也不行，必须重新做，我把内容发给你了，你一定要保质保量弄好。”

谨玫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便被挂断，她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生生憋了一晚上，终于在临睡前再次协调好，可她几乎一晚未睡，总感到心中像浮了块乌云，撑起她的周身，让她辗转反侧难眠。

“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受气。”

谨玫腾地一下坐起，此时天微微发亮，亮光染过窗纱，一点点透了过来。谨玫来不及细思这个问题了，她急促地洗漱，骑上电瓶车就飞奔去学校，此时她无比懊恼自己为何没有辆车，不然她就可以从容一些，而不是在寒冷侵骨的蒙蒙天色里，像一只饿狼，又见到猎人，灰溜溜狼狈逃窜。

谨玫取了两大捆展板，勉强能够放在车上，然后还没有骑出两里地，便远远地看见前方似有几个身影，一身制服，头戴警帽，是交警早起出来查电动车了。

谨玫抹了一把脑袋，这才感到头顶寒凉无比，原来是她早起太过匆忙，忘了带头盔。

她急忙想转弯回去，可警察比她眼尖，先一步发现了她，很快，谨玫便被一名交警拦下，只见那名交警慢慢凑过来，扶住谨玫的车把后，以极快的速度将钥匙拔了下来。

“知不知道骑电动车必须要带头盔？”

谨玫底气不足，“知，知道。”

“知道你还明知故犯？”交警低下头，开始查看谨玫的身份信息，“是第一次没戴头盔吗？”

没等谨玫回答，大抵是查到了谨玫底细干净，交警再抬头时，语气缓和下来，“噢，第一次——”

“第一次是就不用交罚款了。”

谨玫头如捣蒜，不停地说，“谢，谢谢您——”

“不过，惩罚是必须要有的。”

谨玫一怔，“什么惩罚？”

“抄交规三遍。”交警拍了拍谨玫的电动车后座，“在这里抄——”

且不论冬日的清晨，温度低得人伸手难耐，谨玫大脑一片空白，“我单位还有事呢。”

她掏出钱包，“要不，您还是罚我的款吧——”

这番操作属实让交警都为之一愣，大概他第一次见到还愿意罚款的人，顿时怒从心来，“我看你认错态度就不好！”

大概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谨玫现在就是这样，汗哗哗地流，可头脑空空，承受着交警的连珠炮训斥，她看了眼手表，离集合时间只有四十分钟了，她还需要去捣鼓手里这破玩意。

事都堆在一起，迫在眉睫，她到底该怎么应对。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鸣笛，谨玫应声抬头，见一辆黑车停在路边，牌照很是熟悉，她似乎见过。

“喂，这里不能停车！”

交警走过去，这时车门忽然打开，幸川从主驾下来，而谨玫见到他，竟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幸处——”

然而下一秒，幸川走到她面前，第一句先是向交警恭敬说了句。

“您辛苦了。”

谨玫眼前一黑，她看到幸川那形似幸灾乐祸的脸，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早知他这人没那么好心，怎么会潜意识认为，他是来解救自己的呢。

然而下一秒——

“念在她是初犯，请您就别和她计较了。”

幸川的语气和态度，忽然好得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单位今天承担教育局的重要任务，如果晚了，我们担待不起。您看，能不能先放过她一次。”

部门之间都互通有无，今天什么重要日子，交通口肯定知道，尽管幸川没有明示，但交警见幸川这样说，大体了解到了他们的单位。

还在犹豫之际。幸川又开口说。

“当然，惩罚是必须的，需要抄交规的话，我一定督促她完成，您可以给我个地点，到时候让她交过去。”

“行，去吧——”交警倒也不是为难的人，转而对谨玫严肃道，“下次一定要注意！”

谨玫好像莫名其妙就被解救了，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交警与幸川分别离去的背影，索性把电动车放到路边，扛着板子便来到了幸川车边，她拦住幸川的去路，绽出一个笑容，“谢谢您，幸处——”

幸川回头看了她一眼。

谨玫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有多难看，那是一种怎样的笑，难堪，疲惫，精力完全被磋磨掉可又不得不有求于人的谄媚，种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她迎着幸川的眼神，有些怯怯。

“能不能请您，帮我把这些东西拉到学校去。”

有求于人就是这么被动，现在她不得不好声好气，才能保证坐上这辆车，从而不会迟到。

“放上来吧。”

幸川这次没有为难她。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清晨时刻，路上的车要少很多，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单位，谨玫浸在清冷的空气里，第一次感受到有车的重要性。

“你还不去干活？”

幸川睨了她一眼。

“我这就去！”

看着谨玫远去的背影，幸川看了眼手表。

时间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