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讪讪一笑,“幸处,要不算了吧,改天,改天——”
幸川像就喜欢看到她为难的模样,“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谨玫没有见幸川这么坚持过,以往他从不会和她多话,草草两句就拉倒,今天拉扯了这几个来回,对幸川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她下意识抹了把钱包,想到可怜的工资,谨玫便抢在前头,“那,中午有加餐吗?要不,我请您在餐厅对付一点。”
幸川摇头,“不。”
他什么时候这么难缠。
谨玫听罢,灵机一动,“您中午有空吗,要不,我请您吃肯德基——”
她本就是胡乱说的,幸川这样的人,看起来就不食烟火,她窃喜于自己的想当然,没想到幸川一口应下来。
“行。”
谨玫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结舌。
“我,我没有车,需要您带着我去——”
幸川扭过头去,带了声好。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以一己之力促成了这场约饭,这么多个回合都没把他甩掉,谨玫的头顶顿时像戴了一顶金箍,头疼不已,没办法,自己做的要自己扛。只能待到约定时间,早早去赴约。
百无聊赖间,她想起幸川漫不经心的表情。
懒怠慵散,像只是随口一说,压根没把他们的见面放在心上。
时间刚过了一分钟,谨玫便抱怨说,“他是不是耍我的——”
然而下一秒,一辆黑车就开了过来。
“上车。”
幸川摇下车窗,对谨玫说道。
这是她第二次坐幸川的车,或许是不牵扯工作的缘故,比起上次,谨玫心情稍好,她看向旁边,幸川将车收拾得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
关上车门,脚部周围便散着幽幽的氛围灯光。
她对义云不熟,连最近的一家肯德基都要依靠导航。
“要不去云浮广场。”
谨玫说,“这是最近的一家肯德基了。”
幸川嗯了一声,手指松松扶在方向盘上,谨玫看见他瘦削修长的指节,指甲很是干净,加之车内近乎变态的整洁,谨玫莫名感觉,他一定是个对自我要求很高的人。
拐过桂门路,去云浮广场本该直行,可车子划了个弧度,向左拐去。
谨玫见偏离了路线,身子向前倾去,手扶住主驾的头撑,“幸处,你好像走错路了。”
幸川忍俊不禁,这才与她说,“吃什么肯德基,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眼见车子愈加去往人烟稀少之地,谨玫的心提到嗓子眼,按理来讲,地处这里的酒店基本没有便宜的地方。
“您要带我去哪儿。”谨玫咋舌,“我现在还在成长期,太贵的我可负担不起。”
“好不容易请吃饭,不得大方一点?”
“拉倒吧,您真是不知人间疾苦。”谨玫嗤了一声,“钱对有钱的人来说不是钱,那就是纸,随意挥霍,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丝毫不是问题。”
谨玫眼神黯下去,“对我来说,那可不是。”
“放轻松,不会让你太难受的。”从后视镜里,谨玫看到幸川笑了。
“但,但愿吧——”
车子停靠在一处院内,庭院极深,车子拐过到几个弯道才抵达尽头。谨玫走下车来时,正好望见一望无际的湖面,环境安静清幽,即便是周六,此处人也极少,不像是对外开放的地方,只有鸟鸣啾啾。芦苇荡在寒风里阵阵摇摆,座座楼幢散落分布在四周。
“走吧。”
这里区别于普通豪华地域,整体观感并不出挑,可就是有种威严的贵胄气息,幸川领她到了一处前台,服务员笑着说,“今天带领导来接待?”
幸川笑了一笑,“不,来吃个便饭。”
“好的,一共468。”
幸川自然地掏出钱夹,递了几张钞票过去,谨玫见状,急忙挤到前面,力道之大,差点把幸川顶开,“不是说好了我请吗。”
“第一次见结账还这么殷勤的。”幸川收了钱包,“下次吧。”
“无功不受禄。”谨玫认真道,“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像白得了什么便宜。”
幸川根本没当回事,“占便宜是人的本性,大部分人都会趋之若鹜,有什么不好的。”
“不好。我爸妈告诉我,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
她说得认真,幸川望着她的脸,甚至感到她的认真有些好笑,“那就当我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这么一说,谨玫有点摸不到头脑。
“替我接替了那个班啊。”幸川散漫敷衍,“谢谢你帮我甩了一个包袱。”
听到这句话,谨玫又担忧起来,她深深叹了口气,跟随幸川的脚步进入大厅,可看见眼前的吃食,那股愁云顿时又消散殆尽。
幸川带她来的是家自助,自助谨玫也吃过不少,价格高低区间都有涉猎,但她总感觉不值,或许是商家黑心的买卖做得多了,半成品肆意横行,她渐渐也跟着习惯。
但这家明显不同于商场餐饮的华而不实,口感好,样式多,每一样菜品,哪怕是小煎包都是手作,一个个捏出来再煎好的。
她咬了一口,眼睛发亮,“这个馅很舍得用料,味道也不错,真的很好吃呀。”
幸川这时将菜碟放在面前,他吃得不多,甚至盘中也没什么荤腥。谨玫反观自己,看着自己盘中的鱼肉,不好意思地一笑,“不好意思呀,这里东西味道真的不错,我不小心就拿多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幸川低下头,“吃的完就行。”
他说,“觉得这里还不错?”
“嗯!”谨玫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周围,冷冷清清,“这好像不对外开放吧。我看人不多。”
“是义云用于专门接待的酒店。”幸川抬起头,“但平时也是对外开放的,散客可以通过自费来消费。”
噢——怪不得。
“不过即使是本地人,知道这里的也不多。加上这里从来不对外宣传,所以人一直很少。”
幸川轻描淡写,“倒是个能吃饭的地方。”
“谢谢你呀,幸处。”谨玫对他笑了一笑,“能带我来这里。”
“别这么郑重其事。”幸川似笑非笑,“搞得我很有压力。”
她并非客套,甚至有点由衷感谢的意味,与幸川面对面坐着,身边有餐食的热气蒸腾,谨玫忽然感到原本空落落的心,忽然像填满了一般。
在义云她没有朋友,同租的舍友已换了两轮,更遑论同事,大家各有各家,下了班便作鸟兽散,她每天一个人来单位,一个人回出租屋,倒三班地铁回到床上,周围静默无声的黑夜,让她总感觉头顶悬浮了一阵散不去的孤独。
她终于体会到,无根的浮萍是何意味。
于她来说,这不是简单的一餐饭,几个月以来,只有今天她像真正走进了义云,不再悬浮,缥缈地浮在半空里。
想到这,她更觉手里的米饭香甜。
“你还吃得惯吗?”
幸川将一盘水果推到她面前,“这里的口味,应该和你家乡差的很远吧。”
谨玫摇了摇头,“还好,我原先在阮江待过几年,义云和阮江口味差不多,我还是能适应的。”
幸川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前几分钟还一脸忧愁,现在看到美食,又快乐得像一只小鹿。
谨玫吃得开心,她专注于眼前的食物,是发自内心的欣悦,没有造作的模样,幸川的思绪回流,想到先前她说的话,旁人想与他攀关系都来不及,而她却颤颤地告诉他,无功不受禄。
大概她接受的教育,生在的环境都一路顺遂,根本意识不到寻常话里的深意,不过幸川也没想她理解,他只觉得她这样挺好的。
虽然每天流连于复杂的人事里,可他不喜欢有人琢磨他,他觉得麻烦,且身心疲累。
与她在一起,内心倒是平静。
他们还没熟到相谈甚欢的程度,一片缄默降临,尴尬不可避免蔓延,谨玫率先打破沉默,问幸川道,“您平常都做什么呀。”
“很单调,也很无聊。”
“您没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没有。”幸川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那您可以培养兴趣嘛,比如说——”
她很与他讨论对音乐的热爱,私底下的时间,大多与琴弓为伴,谨玫想为幸川考虑,让他有个爱好,怕他无聊而已。不知不觉中,她自以为与幸川心理距离拉近,可接下来幸川兀自打断了她的话,很显然,他对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免疫,且很排斥。
“你平时对别人也喜欢刨根问底?”
“噢——不好意思。”谨玫意识到越界,悻悻噤了声,“那我们能说点什么,工作吗?”
幸川简直要被她气笑,“吃饭的时候还谈工作,不感到扫兴?”
“噢——”
私人话题不谈,工作也不说,那到底要说什么,谨玫在心里翻个白眼,她觉得幸川简直捉摸不透,进门时尚且一脸闲适,如今就像被踩了尾巴。
“吃好了吗?”
幸川看着她,“吃好了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啊——”
谨玫这才发现自己光顾说话,实际并没吃多少东西。
幸川吃得更少,充其量两盘子的食物。
原来这等昂贵价格,真不过是他一顿便饭。
回去的路上,他们真就没怎么说话,待到了学校,谨玫下了车,隔着车窗,她再次对幸川说,“谢谢您,幸处。”
这个周六,我好像在义云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只是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幸川显然也没对她的道谢产生别样情绪。
他离开了。
谨玫望着车轮卷起的尘埃,有点后知后觉。他哪是没有兴趣,分明是不愿提及私人生活,与吴莉那些人不一样,幸川身上的疏离感格外明晰,界限分明,似一道天然屏障,隔绝在无关之人的面前。
而她谨玫,不过是无关之人。
她越界了。
工作,她能与他谈什么工作,谨玫知道,她不过是他顺手解围的可怜虫。
他的工作她听不明白,而她的工作——
她什么工作,难道她要与幸川交流她的杂活吗。
她想起幸川意味深长的口吻。
“好好想想,你要怎么写你的年终总结。”
杂活干了许久,出不来成果,她甚至纠结年终总结怎样落笔,才能避免一纸雪白的尴尬。
谨玫站在原地,心思慢慢沉了下去。
她恨恨跺了下脚,哼了一声,“谨玫,支棱起来,我还能让他看扁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