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兀那说完,便就蹲身在少女面前,他微微扬首,似是要好好将眼前人看清楚。
严之瑶并没有被绑住,却什么也做不得,连眼睛都昏沉地耷拉着,刚刚用了吃奶的劲看见人,这会儿已经支撑不住地垂下眼。
怕是因此,荼兀那才会用这样一个姿势瞧她。
不仅仅如此,她此时说不出话,大约也是因为无法用力,是以无法动唇导致。
她喉中呜咽,分明拼了命,出声却不过蚊吟。
“严小姐莫急,”荼兀那伸手,替她拂了凌乱落下的发丝,严之瑶只能眼睁睁这么被他触碰,丝毫不得反抗,对于她的反应,眼前人像是很满意,却又带了一丝叹息道,“你且忍忍,不瞒你说,我手里也没有解药。”
混蛋!怎么可能没有!
严之瑶放弃了说话。
“你不信?”荼兀那一摊手,像是自证一般,“我发誓,不骗你。”
见她不为所动,他才继续道:“老实说,其实我也很想帮你解了毒,毕竟,比起你现在的模样,我更喜欢那个持弓的小姑娘。神气、骄傲,叫人挪不开眼。”
“……”
“当然,你现在也很美,这是大桓的胭脂么?”
严之瑶脑子一炸,只觉那抚上唇的指腹犹如洪水猛兽,甚至于,流连不去。
羞耻……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词。
荼兀那看着她,面对着她,却像是面对一个玩偶般。
他并没有更近一步,却也没放过碰触她的机会。
唇上的摩挲亲昵得犹似情人温存。
严之瑶已然出离愤怒,她死死盯着荼兀那。
后者的目光也凝着她的眼,粘得甚紧,仿佛她的一丝情绪都不愿错过。
指腹轻轻刮开她的唇,正欲往里探,她猛地动作。
“呲!”
荼兀那虽是吃痛,眼中却染着笑意,他没有撤开手,似乎是觉得被她这么咬着是一桩很稀奇又美好的事情,他微微歪头:“恢复了一点么?看来这药是有时辰限制的啊,不过——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更诱人了?”
方才那一咬,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
此番再听他言语污秽,严之瑶恶心得立即就松了口。
这一松口,便就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她越发反胃。
反观蹲在面前的人,片刻之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甚至端详了一下你那个小小的伤口,待瞧见指腹的血珠伴着一点她唇上檀色,竟是也不去管,不过是虚虚一握便问她:“你能说话了吗?”
“我……你……”
这一次的失声与此前不同,之前是话卡在了喉咙,而现在,是操控不好自己的舌头,可她仍旧要说:“……滚。”
“滚?”荼兀那笑了,“我以为,此前救我,你起码对我是欢喜的。”
拣起她的一缕发,碧色的眼眸挑起,他说:“原来,你不喜欢我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
严之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拘住,如果是因为今日殿上一事,他担心陛下不会应允这桩婚事,那此时他困住她,只能是为了生米煮成熟饭。
但是她如今使不上力,奈何不了他,他该是动手才是。
难道是因为地点不对?
严之瑶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却也没有害怕到完全忘了理智。
马车还在摇晃,速度不快也不慢,不像是为了奔逃。
是荼兀那太自信,还是他实在大胆?
她如今在宫宴之中消失,虽是不知道现在的时辰,但她晕倒的时候宫宴还没结束,荼兀那也很可能是中途出来,在大桓的京城绑架了侯府义女,他就不怕圣上追究么?!
“你这是在觉得奇怪?”荼兀那仍是保持着蹲姿,抬头看着她像个虔诚的信徒,说出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你不见了,按着侯府对你的重视,不会广而告之。否则,岂非毁了你的名声?那你除了嫁我,还待如何?”
“……”
“不过最先发现你消失的是不是侯府的人,我就不确定了。”
“你……为什……么?”
“这不能怪我啊,我只是想娶你。”
袒露爱意,原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最起码,也是情之所至,喜不自禁。
最起码,不会是这般境地里的,让她以这般无助的情态面对。
严之瑶只希望那药效快些过去,她得逃出去。
荼兀那说得很对,如果发现她不见的人不是侯府的人,如果再迟一些时候,如果他真的要做些什么……
到那时她就再也说不清了。
“你……带我……去哪?”
“有你在,自然是不能回去东宫了。”这人却是好整以暇看她,“阿瑶,你说去哪里?”
“你!”阿瑶是父兄唤她的小名,他凭什么!
接收到严之瑶的怒目,荼兀那不以为意:“怎么了?我以为,你会很怀念这个称呼。”
是怀念,却不必从你的嘴里听见。
严之瑶干脆别过眼。
“有人!”外边,突然传来拔刀声以及一声疾呼。
“别停!”荼兀那兀得转头,外头人应是。
严之瑶只听外头的风声渐紧,是马车加快了速度,还有刀剑交汇的铮铮声。
她这才想起,南戎王入京,可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可是跟着亲卫,那些亲卫很是健硕,皆不是等闲之辈。
阿萨蛮就是例子。
“严之瑶!”
忽得,外头响起一道厉喝。
是少爷!
严之瑶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扎,肩头却被摁住。
“是裴家的?”荼兀那一手捏在她肩头,显然已经响起这声音是谁的,语气淡淡,“他倒是积极。”
“放……开!”
“阿瑶,我不会伤害你,你怎么不信?”
“放!手!”
“阿瑶,你不信我,却相信他么?”荼兀那凑近了些,手指微微用力,“阿瑶,他可是当街骂你小哑巴的人,众人面前,他可分毫也没给过你好脸色。就在刚刚,大殿之上,他还想阻挠你我的婚事。”
“你……监视……我?”
“这不叫监视,阿瑶,”他似是叫这个名字上了瘾,“只是碰巧,晓得了。侯府并不喜欢你,与其寄人篱下,何不与我一道去南戎?我保证,南戎王后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外头的刀剑声逼近,马车迅速,那刀剑声便又远去。
接着,又拉近。
“王上!前面有城防兵!”
伴着慢下的马车,外头驾驶的人用南戎话道,严之瑶却听懂了。
此前父兄因为要与南戎交战,要撬开南戎俘虏的嘴等等,所以皆是学了南戎话,严之瑶也跟着学了些。
故而听闻此言,趁着荼兀那一瞬的分神,严之瑶骤然将自己往车帘撞去。
“停车!!!!”
“吁——”
疼。
疼得厉害,从胳膊到骨头,没有一处不疼的。
严之瑶一头栽出来的时候被荼兀那抓了一道,侧身滚下了马车。
“何人?!”
黑暗里,她似乎听见远处有人喝问。
此前的刀剑声已经消失,她抬不起头来看,只听见荼兀那的声音郎朗响起,彬彬有礼:“本王要回东宫,何人在此拦路?”
不久,之前的声音近了一些:“南戎王?”
“正是。”
“今夜宫宴,我奉命护守京城安全,还请南戎王见谅,”顿了顿,那厢又道,“就是不知南戎王说要回东宫,何以出现在这儿?这儿可不是去东宫的路。”
“哦?不是吗?”荼兀那一扫边上的亲卫,“你记错了路?”
“王上息怒!奴以为是这一条,奴这就领罚!”
“回头与你算账!”荼兀那厉声,而后,他对着前方道,“还请这位……将军指路。”
太疼了,疼得严之瑶有些听不下去。
她掉下马车的时候又滚了好些距离,这会儿隐在巷道暗处的角落里,靠着墙,不得再动。
外头却也瞧不见她。
那外边的将军显然并不是很相信荼兀那的话,又上前了一点,这次,他约是想要掀车帘,被荼兀那嗤笑一声:“怎么?将军是觉得本王的马车里藏了东西?”
“职责所在,还请南戎王见谅。”
严之瑶所在的位置虽然隐蔽,可她此时的模样实在狼狈,若是暴露免不得叫人遐想。
理智提醒她虽是城防卫的人在,她却不能呼救。
忍着疼痛,她屏息凝神地听着。
只是想要撑住身子的胳膊实在无法支持太久。
肩膀突然被人一把揽住。
大惊之下,一道声音却是落在耳边,压低的声腔熟悉:“是我。”
!!!!!!!
是裴成远!
他来了。
心下骤然一松,严之瑶又听得那边车轮声重新响起。
他们走了,走了——
呵。
裴成远扶住人的时候就觉不对,便就是体力不支,也不会这般全无力气全数倒在他怀里,而后,更是整个人都卸了劲晕了过去。
有问题。
她被下了药!
她……
“喂?”
他又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再次醒来,严之瑶身上还是疼的。
房间里很暗,没有点灯。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躺了半刻,待适应了月色,这才缓缓转头。
这儿不是侯府,她想观察看看,不想这一动作,不远的暗处便传来一声:“醒了?”
她先是愕然,等反应过来这是少爷的声音时,少年已经走到了床畔,却像是忌惮什么,并没有太近前。
“你中了药。”少爷说,“可……可有事?”
这话问得隐晦,严之瑶却听明白了。
因为听明白了,所以她脸忽得就烫了起来。
那药虽不是最卑劣的药,却也叫她全无力气,她又在那样的状态下与一个男子同车而处,确实叫人……
“能点灯么?”她开口,发现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起码能正常说话了。
少年沉默了一瞬,似是犹疑。
“我无事,只是滚下马车的时候乱了衣衫。”她说,像是解释。
裴成远并不敢看她,抱她过来的时候,亦是不敢多瞧。
他只是伸手替她大概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就坐远了等她醒来。
此番被少女这般坦白地告知真相,一时间他也有些尴尬。
“等会。”
他说,而后回身。
不远处少爷拿火折子点了灯重新折回,严之瑶这才发现这是一间久无人住的屋子,桌子上还铺了防尘的罩布。
等她周了一圈,立时就要爬起。
这是……
“方才你跌落的地方离这儿很近,”裴成远解释,端着烛台,“你父兄走后,这宅子一直空着,地契皇姑母应该给你了吧?”
不消他说,严之瑶也认出来了。
不仅认出来了,她还想起初来京城的时候,她还怪过父亲,这儿太偏僻了,不热闹。
当时父亲哈哈大笑,说是这儿最便宜,住哪儿不是住。
只不过,满打满算,这宅子也不过住了一年多。
父兄走后,她更是不敢回来瞧。
如今躺在自己曾经的屋子里,却是物是人非。
见她不说话,裴成远便就又过去了一些,将灯盏摆在了床边的案上,一抬眼,却是瞧见她唇上血色。
不仅如此,还有那被晕得有些模糊的口脂。
“……”
严之瑶努力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滚下的伤并没有留下伤口,只是跌碰的地方应是乌青,这才有些碰不得。
也不知现在什么时候了,义父义母那边如何。
“我们得回去了。”
她说着,便就站起来,不想身子沉滞,这一使力没得法,直直就又摔了下去。
手指徒然抓去,被人握住。
少爷的脸被她这一带,瞬间逼近。
四目相对,少爷的目光率先移开。
他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在榻沿。
严之瑶吓了一跳,赶紧松手:“对不起。”
再看,发现少爷拧起了眉头。
目光掸过她的唇:“你……当真无事?”
裴成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怎么说这样的事情也不当他来问,也实在不好问出口。
可他还是问了。
眼前的少女直愣愣看着他,懵懂极了的模样。
偏偏她后知后觉明白他的意思后,抬手去抹了一下唇瓣,接着,重新掀起眼。
“不是我的血。”她说。
裴成远抿唇。
“是他的。”
“……”
能骂人吗?
裴成远骤然转身就走。
“你去哪?!”
“去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