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之南赶到教室时刚好是第一节课下课。

她的衣领歪了，肩头被雨淋湿大半，裤腿起了些褶子，怀中抱着的书包沾着浑水，全身上下尽显狼狈。

好在一早的课间令人昏沉，班上同学睡趴下一大片，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

从门口到她的座位，也不过七步的距离，期间，她一直扫向教室最后排的那个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无人回应她的目光。

她有些惴惴不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时还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安城胤的位置。

他桌面上连一本书都没有，好像自始至终从没来过一样。

他到底去哪儿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洛漓川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她望向后排的视线。

她进门的第一瞬间就在找安城胤，他有些小失望，但很快又将那份失望掩盖住了。

褚之南被雨淋得有些惨，坐到他旁边时身上还带着湿气，她的睫毛沾着水雾，漆黑的眼眸被水润过，格外明净。

她的脸上总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洛漓川觉得倘若她此时稍稍显露出一些破碎和柔弱，必定十分惹人怜爱，但这样的话，她好像又不是她了。

他朝她递了一包纸巾，顺带关怀她，“你怎么淋成这样了？擦一擦吧。”

禇之南心不在焉地接过纸巾，有些疲惫地擦着头顶和肩上的雨水。

洛漓川愣了下，略微意外，没想到禇之南这次居然这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帮助，没有和他客套。

他继续献殷勤，“你外套都湿了，要不要脱了，我帮你找个地方晾一晾？”

褚之南忙着把淋湿了的书从书包里拿出来，急急回了他一句，“不碍事。”

外套里穿的是个短袖，她的手臂上有伤，不想被人看见。

洛漓川看她表情不太好，和她开玩笑，“我还以为你和安城胤一样不来了呢。”

褚之南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他今天没来吗？”

“没来啊，你和他不是发小嘛，居然不知道？”洛漓川的眉头豁然舒展开，盯着她的眼睛笑得很灿烂。

禇之南一时语塞，避过他的目光，埋头整理书本。

洛漓川耸了耸肩，稍有几分得意，“看来你们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嘛。”

禇之南心里的疙瘩被洛漓川戳中了，但她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选择沉默，而是出奇平和地说了一句：

“看来你很闲。”

洛漓川发觉今天的禇之南很不一样，没那么像一个橱窗里的精致娃娃了，更鲜活更有生气了一些。

他很开心，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近了一步，嬉皮笑脸地主动示好，“对，所以我觉得我这个闲人刚刚好可以帮你整理书本！”

“好啊，那就都交给你了！”褚之南被他吵得很烦，把一沓书全都拍到了他的桌面上。

洛漓川欣然接过她的书，小心翻开被折住的书角，抚平发皱的书页，一点点细心擦拭着。

禇之南小的时候也是个被宠惯了的孩子，尽管压抑了很多年，但她还是有些小脾气在身上的。

她习惯在外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成为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透明人，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稍微自在些。

露出一点点的真实情绪后，她有些后悔了，开始向洛漓川道歉：“对不起，我心情有些烦躁。”

“我看出来了，”他抬头看她，俊秀的眉眼忽而严肃起来了，“不过你怎么迟到了，还淋了雨？”

“遇到了一些事情……”

她这句话说了等于白说，洛漓川早已习惯她这种表达方式，轻轻点了点头，不做过多追问，埋头专心整理书本。

褚之南擦了擦自己的裤腿，坐直腰时，发现有个人叉着腰威风凛凛地站在她旁边。

她一看，这人是她们班的班长，个子比一般女生高些，眼睛小而聚光，眼神凶悍锐利。

班长开口，语气并不好，带着嫌恶，“褚之南，你迟到了，下节课出去罚站！”

“好。”褚之南应下了她，这是班规，就算班长不叫她，她也会自己去罚站的。

“欸欸？等等……”洛漓川敲了敲桌面，叫住要走的班长，“她都淋成这样了，通融一下呗？”

他朝班长挑了下眉，狭长的双眸含着一层潋滟波光，看谁都含情脉脉。

“可这是班规。”班长红了脸，不敢和他对视。

洛漓川眸间笑意渐深，好像很认真的样子，“那能给我一个面子吗？”

“这……”班长有些动摇了，洛漓川是大家心目中的男神，谦逊温和，她也对他怀着暗戳戳的小心思，和班上很多女生一样不待见他的同桌褚之南。

“不用了，我出去罚站了。”褚之南不想欠人人情，带上下节课的课本直接走出了教室。

洛漓川眼底笑意慢慢散了，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目光沉沉，班长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全都没听见。

*

上课的时候，褚之南捧着课本，乖乖站在门口罚站，有人从前门出来，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晃了过去，她没看清是谁。

直到三分钟后，洛漓川轻润的嗓音从她头顶上响起：“褚之南，你就这么乖？她们让你站你就站？”

他认为褚之南的性子确实冷淡凉薄，但却并是个死板又不知变通的人。

眼前投下一团阴影，褚之南抬头看了他一眼，缄默不语。

洛漓川见她手上一支笔还跟着课堂的节奏圈圈划划，实在不懂她，“你不是爱学习吗？要不跟我一起进去？放心，不会有人说你的。”

褚之南眉间紧蹙，洛漓川让她有些为难，思量之后她还是决定拒绝他的好意。

她刻意拖着冷漠的语调，“上课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

“……”洛漓川气笑了，“又不在教室，上什么课？”

“那你不好好上课，出来乱晃？”

洛漓川抖了抖手上的一沓作业本，“本物理课代表，光明正大替老师搬作业本呢！”

“……”行吧，她承认，洛漓川赢了。

她真是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没办法。

“你腿酸吗？我刚看见隔壁班在上体育课，我去他们班给你顺把椅子吧？”

“谢谢，但我不需要。”

“班上同学都在里面上课，你偷偷坐一下，又没人会发现……”

洛漓川说得起劲，好像真要那么去干一样。

褚之南忽然紧紧盯着他身后，一脸惶恐地推了下他的手臂，紧张兮兮喊他，“洛漓川，你快进去上课吧！！”

洛漓川盯着她揪着他衣袖的那只手，心花怒放，脸上浮现出遮也遮不住的笑意，好像做了什么美梦。

但与此同时，他的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

他从美梦中抽离，吃痛地捂着后脑勺，眉头一高一低，皱着眉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班主任正站在他的身后。

“干什么呢？”没等他开口，班主任就推了推挂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满脸严肃。

“我……”洛漓川看了看班主任，又看了看面色窘迫的褚之南，立即往旁边移了一步，拉开了他和褚之南之间的距离。

“赶紧进去上课！”班主任指了指班门，示意他进去。

洛漓川收起散漫的态度，恭敬地朝班主任点头，随后转身回教室。

临进门时，他又看了眼褚之南，满目担忧。

班主任是来找褚之南的。

他把褚之南叫到了围栏旁，和她谈心，“今天怎么迟到了？”

褚之南的右手握成一个拳头，左手握着右手，根根手指被挤得泛红，她紧张，但也诚实，“睡过头了。”

“偶尔睡过一两次是很正常的，不用紧张。”班主任注意到了她的情绪，语气委婉温和了很多，轻声道：“早上的事情老师已经知道了。那几个人都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以后在学校记得离他们远点。”

褚之南松开了手，在老师殷切期盼的目光中乖乖点了点头，但她被长睫遮盖住的眼神却有些麻木。

这种话，她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

或许是她骨子里有些逆反，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把主要力气花在劝她远离小混混上，却从没有人愿意花心思花时间去归束纠正小混混的行为呢？

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她主动远离危险源就不会被危险找上门的。

就好比今天，她在路上走着，都能被人找茬。

恶人做坏事，还需要理由不成？

更可笑的是，今天那群人被训了一顿后轻轻松松就被放走了。

这点不痛不痒的教训，只怕对他们而言，还不如被蚊子叮了让他们反应大。

班主任倒是很有耐心，可能怕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依旧在劝她，“别害怕，以后遇到什么事要和老师说。”

褚之南的脸上保持着不失礼貌的笑容，眼中却没有笑意。

“行了，站了这么久了，进去听课吧，以后别迟到了。”

褚之南松了口气，终于进班。

班主任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班上的学生就走了。

再次坐回到座位上时，褚之南发现自己湿得不怎么严重的书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在桌面上；而淋得有些严重的课本，被摊开着，分别摆放在附近好几个同学的桌子上。

洛漓川的桌上，摆着她的两本课本，微风翻动着书页，书快干了。

她看向洛漓川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而洛漓川此刻却没有看她，专心听讲。

一切都显得单纯而美好。

课后，洛漓川正要把晾干的书还给褚之南，褚之南主动和他道谢，心怀无尽感激。

她快要接到课本了，但洛漓川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褚之南带着疑惑，听见他缓缓说道：“认识这么久了，我觉得你也不用和我太过疏离，换句话说，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把我当做朋友。”

“朋友？我……”

见她有所犹豫，洛漓川又添了一把火，“难道说你不缺朋友吗？”

一直以来，洛漓川对她的善意，她不是没有感受到。

她并非捂不热的人，只是害怕得到朋友之后再失去。

可一味的害怕和退缩，永远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还会伤了别人的心。

脑海里适时响起了安城胤曾经鼓励她多交朋友的话，她顿时多了份力量和信心，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她接过课本，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尝试迈出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