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紧紧环住她的脊背，一手轻揉着她的后脑，陆之勉沉沉喘息了好几声，才勉强压下心中不断上涌的酸涩之感。
他是心理医生，只要用心观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哪里是被饺子‘香’哭的。
她的眼泪是酸涩的，是委屈的，也是小心翼翼怕被他发现的......
这个小笨蛋，从前到底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才会对着一盘饺子落泪？
“欢欢......”嗓音有些沙哑，陆之勉环抱着她，轻声说：“对不起，我今日该早些过来陪你的，不该磨磨蹭蹭，诸多犹豫，耽误了许多时间才过来。”
微磕上眼，他继续道：“其实，在我按下你家门铃之前，我已经在门外站了大概半小时，我不敢敲门，深夜打扰，我怕你会觉得我不怀好意，用心不良。”
“直到，隐约听到从你屋里传出联欢晚会结束的声音，听到那句‘难忘今宵’，才鼓起勇气按下门铃......”
把她更紧地往怀里拢了拢，陆之勉倾身在她耳旁低语道：“不为别的，我只是想在今宵见你一面，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他话音落下，江言欢眼眶早已变得通红。
没有挣扎，没有不愿，她任由他抱着，颤声说：“你是傻子嘛，外面那么冷，你还站了半小时才按门铃......”
怪不得，她心想，怪不得刚扑进他怀里时，他身上会那么凉，像块冰一样。
原来这个大傻子，在她不知道时，早已在门外站了良久。
鼻腔酸涩不已，江言欢情不自禁地抬手环抱住他的腰身。
把左耳贴在他的心口处，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哽咽着叫了声：“哥哥......”
听到她这声‘哥哥’，陆之勉不知怎的，眼眶也莫名泛酸。
他想，这大概就是太过喜欢一个人时，才能体会到的感同身受。
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他轻声安慰道：“乖，哥哥在，欢欢不哭。”
感受着他的温柔，他的心疼，江言欢彻底绷不住了：“呜呜......”
她不想这么软弱的，但她真的控制不住。
她已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在过年期间，有人陪伴。
16岁前，她每年的新年，都是在‘那间房’里度过的。
别说饺子，就连想喝口热水都没有。
16岁以后，她自由了，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
十几年的压抑生活中，她的心态，她的性格，早就被磨得失去了菱角。
是以，如何能要求一个从小被打压，被控制人生的人，能在忽然得到自由后，肆意地去享受生活呢。
“呜呜......”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言欢嘶哑着嗓子，无限委屈地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想哭的，我，呜......”
胸前一片湿热，陆之勉彻底慌了神。
怕人再哭下去会缓不过气来，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边往客厅走，边焦急道：“欢欢，放轻呼吸，不能再哭了......”
行到沙发旁，把她放坐于其上，陆之勉半蹲在她跟前，不停安抚道：“不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哥哥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会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孤苦无依，相信我，好吗？”
拼命压制着哭腔，江言欢一双大大的杏仁眼，此刻已红肿不堪。
双手紧握成拳，她努力放缓呼吸，心有执念地说：“饺子，饺子还没，还没吃完呢......”
从茶几上扯了几张纸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陆之勉心疼哄道：“饺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以后只要是你想吃，哥哥都给你做，但今天实在太晚了，剩下的我们明天再吃，好不好？”
不是他不体贴，是她目前这个状态，强行吃东西，身体绝对会出问题。
他不能拿她的身体健康去哄她开心，这样做只会害了她。
双唇紧抿，江言欢双颊鼓起，显然是不愿意听话。
见状，陆之勉有些头疼，小心询问道：“欢欢，能不能告诉哥哥，为什么那么想吃饺子？”
听到他这话，江言欢缓缓眨了眨眼，随即一颗硕大的泪珠又砸了下来。
泪珠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陆之勉正在给她拭泪的手背上。
感受到烫至心底的温度，他心脏揪得生疼，终是忍不住妥协道：“不哭，是我说错话了，你想吃就吃，我陪你......”
“不吃了。”打断他慌慌张张的话语，江言欢抬手抹了把眼泪，瘪着嘴说：“我困了，想睡觉了。”
陆之勉：“......”
对于她的反复无常，他实在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她是他的病人，他现在一定会循循善诱，仔细又耐心地询问她心底的秘密，从而找到切入点，开导她，帮助她走出往日阴霾。
但她不是，她是他心头所爱，不是他的病人。
她目前对他在现实中的身份，也还没到百分百信任的程度。
是以，哪怕她已开始慢慢试着接受他，但她心底的那扇大门，到底还没彻底对他敞开。
若这时他不顾及着她的意愿，勉强让她说出本不愿意说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加深她心里的抗拒。
心中一番思量，陆之勉把手里早已湿透的纸巾紧紧捏在手心，面色自然地起身道：“即困了，那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明天有空再来看你。”
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江言欢从下往上望着他，抿唇不发一言。
她知道今天的自己很不讨喜，一会笑一会哭像个傻子一样，很无理取闹。
其实，她平常时间不是这样的。
她也不想第一天跟他在现实中‘相认’，就以这样的一面和他相处，但......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她控制不住发疯，控制不住任性，也控制不住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垂眸回望着她红通通的双眼，陆之勉差点没绷住心神，把她重新搂回怀里安抚。
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俩人都受折磨。
长痛不如短痛，他狠了狠心，道了句，“欢欢，晚安”后，转身大步往门边走去。
看着他如此潇洒地走人，毫不拖泥带水地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江言欢微启的双唇，又缓缓闭上。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的‘晚安’呢......
失落地垂下双眼，她心想，他肯定是生气了，所以才会走得那么快，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她留。
“叮咚，叮咚——”
倏然响起的门铃声让江言欢猛地抬起脑袋。
“叮咚，叮咚——”
蓦地站起身往前跑了两步，又退回来穿上拖鞋，她几步跑过去打开门。
门外，陆之勉耳根微红，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她乖乖穿着拖鞋的双脚，再抬眸直视她的双眼。
“那个......”语气有些磕巴，他涩然道：“你今天的‘晚安’，还没说呢。”
江言欢：“......”
“噗呲——”
此时此刻，江言欢的心犹如小鹿乱撞，活蹦乱跳得让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不去想今日自己又哭又笑的模样有多滑稽，她站在他身前，眉眼弯弯地对他说：“晚安，哥哥。”
听到这两个字，陆之勉空落落的心总算得到了满足。
情难自已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含笑回道：“嗯，晚安。”
没抗拒脑袋上轻柔的力道，江言欢心里亦是满足不已。
这种感觉，就跟强迫症患者发病时一样，若某样东西或行为与平时不同，心里就会十分难受且不舒服。
但当一切归位后，心里烦乱不堪，百鬼抓心的感觉就会自然而然消失，同时得到巨大的满足感。
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这个神情温柔的人，江言欢心想——
也许，早在不知不觉间，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时......
她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
时光飞逝，瞬息而过，新年眨眼已至初五。
这几天，陆之勉每天都会找各种理由过来陪江言欢吃午饭。
吃完午饭，他又会死皮赖脸地赖在她家里待至下午才离开。
晚上，从父母家赶回来时，他又会来敲门，当面给人报备一声，‘我回来了’。
报备完，得到一句敷衍的，“嗯，欢迎回来”后，他则会心情愉悦，心满意足地转身回自己家。
随后，他又会以最快的速度洗好澡，带着人在网游世界里天南地北地谈天说地，升级打怪，祈求早日修成正果。
对此，江言欢从一开始的无奈，到后来的无语，再到现在的心如止水，毫无波澜，总共用时不足五天。
她是真的想象不到，当一个一米八八，风度翩翩的大男人撒起娇来时，会是这样的——
“欢欢，好不好嘛~~~”
亦步亦趋地跟在拿着个小水壶，正在阳台上浇花的人身后，陆之勉脸都不要了，叠声道：“我票都买好了，你就陪我一起去看嘛，最多三个小时就能回来，我保证时间一到就送你回家，绝不在外拖延。”
说了半天，见人还是不理自己，他微微俯身，把脑袋探到她眼前，拿出绝杀，软着嗓子道：“欢欢最好了，哥哥最喜欢欢欢，你......”
“够了！”
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江言欢原地跺了跺脚，使劲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满眼复杂地望着他那双故作委屈的眼睛，她好气又好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好吓人，能正常点嘛。”
陆之勉：“......”
噎了半晌，陆之勉站直身躯，恢复往日温和模样，一本正经地说：“江言欢同学，容我以年长你几岁的‘哥哥’身份向你说明，‘人’这种生物是复杂的，多变的，没有谁的性格是固定死的。”
缓缓勾起唇角，他挑眉继续说：“所以，刚刚的我，和现在的我，都是正常的我，何来吓人一说？”
江言欢：“......”
救命啊，他这是又上网学了些什么东西？！
“你，你......”
欲言又止良久，江言欢深吸一口气，大声把心里话说出口：“你以后少上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追人攻略’，否则，就不要进我家门。”
不是她狠心，是她真的受不了这个‘油不拉几’的哥哥，真的很吓人好嘛！
陆之勉：“......”
他冤枉啊，自从上次她说过不想再听他说土味情话后，他就再也没上网看过什么攻略。
今儿这一出，是他父亲昨晚偷偷传授给他的‘秘籍宝典’。
当时父亲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地说这秘籍非常有用。
当年他母亲就是被这套，一撒娇，二示弱，三耍赖的秘籍打动的。
可现在从欢欢的反应来看，她不像是有被打动的样子，反而像是被一拳打中要害的模样？
对此，陆之勉深深感到疑惑和不解。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让他的欢欢觉得......
他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