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嘉圳自己也不知道这失魂落魄的一下午是怎么熬过来的。

送走了闵宁之后，他独自一个人绕着整个忘川校园慢慢走，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篮球场上柏言铮捂着眼睛留下血迹的一幕，越想心就越狠狠揪在一起，最终停下来用力地拍了一下树干，长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西京湛蓝澄澈的天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崔嘉圳拿出手机给柏言铮打了个电话。可手机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他更加担心，只能关了手机快步走回班级。

才踏进22班，所有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打量他。他们的眼神中有好奇、有赞赏、也有人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崔嘉圳已经习惯了无视别人的目光，神态自若地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发呆。戚诚翰犹豫了半天、还是转过来悄声地问：“你去校长办公室了？他们怎么说的，给你处分没有？”

“停课二十天，暂时没说别的。”崔嘉圳心情虽然很差，但富贵毕竟是好朋友，又在第一时间救下柏言铮叫了救护车，所以他抬头看了戚诚翰一眼，淡淡地说：“是小铮的妈妈到学校来替他讨公道，顺便为我求的情。”

“啊啊，这不算是什么处罚，只要不被记入档案以你的成绩和水平就当多放几天假期了是吧？”戚诚翰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来问：“那个傻逼呢？叫郑什么来着，有没有被开除!”崔嘉圳摇了摇头：“本来闵姨是坚持要赵校长开除他的，后来因为他家长用我打人的事情要挟，才退而求此次给了他学籍留校查看的处分、十一之后停课两个月。”对郑民威这种成绩不上不下的理科生来说，最关键的高三阶段不让上课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但这个处罚对于柏言铮和他的好朋友们说都算是轻的了，毕竟言铮伤的是眼睛，万一有个好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戚诚翰也觉得没他想象中的严重，就咬着牙道：“便宜他了！”

崔嘉圳没接话。

“大圳，你没事吧？”景扬这个时候走到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学校有没有说什么？”戚诚翰立马就把刚才知道的事情说了一下，景扬又点头：“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也放宽心、我舅妈能直接来学校找事就说明我哥他的情况肯定没有预想的那么坏，晚上回家你就能看见他了，千万别上火啊。”

崔嘉圳还是低着头沉默。

薛明奎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他，遂扬声道：“大圳，你来。”

这句话立刻让崔嘉圳打起精神，站起来从后门走出去担心地看着他急声问道：“老师，小铮他到底怎么样？”

“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结束治疗了，他的情况还算是可观。”薛明奎知道他着急，所以跟几位校长开完会之后就立刻回到班级把事情告诉他：“红肿可以通过外敷、伤口也做了缝合处理，只是眼睛可能会出现一定时间的幻影导致看不清楚，这个就要在日常休息的时候把握观察，没事儿就最好、如果恶化还会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崔嘉圳立刻变了脸色，渐渐有些虚白。

老薛忍不住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圳，我知道你这是关心则乱，不过老师能够体谅这种心情，这半天你也自己冷静一下，虽然这次打架确实是事出有因，但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你明白了吗？”见崔嘉圳沉默地点点头，他就感慨了一句：“哎，看来我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你知道他在医院拉着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崔嘉圳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你一定会为了他的事情去找郑民威，不知道你到底会把人打成什么样子担心的不得了，所以恳求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不让你因为这次事情接受更大的处分。”薛明奎微微一笑：“只是言铮的妈妈太厉害，根本就没有我施展的空间，最后只能在开会的时候跟校长提议，取消你其他的纸面处分、只保留停课20天。”他觉得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转身离开了。

只是薛明奎虽然走了，但他说的话却还回荡在崔嘉圳的脑海中。柏言铮这个傻子，自己的伤不确定情况好坏的时候还想着记挂他...崔嘉圳靠在走廊的墙上，心中除了淡淡的无力感外，还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动完全包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回班级。

这一下午的课加上晚自习，崔嘉圳几乎都是一个姿势坐在那里发呆。

老师们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他的事情，都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认真地讲课，一直到夜幕爬上西京的树梢，晚自习的铃声如西天梵音般响起，他才有了反应动作，慢慢收拾着自己和柏言铮的书包，在所有人都离开了班级之后关灯走出去。

因为脚步比较慢，等他出校门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个学生了。

闵宁的保时捷停在不远处的街边，崔嘉圳背着自己的书包、又拎着柏言铮的往那个方向走去。只是快要走到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后车门被打开，柏言铮穿着一身白色的风衣从车上走下来，双手插兜看着他。

崔嘉圳直接就动弹不得，隔了十多米也依然能看见柏言铮左眼那巨大的纱布。

柏言铮见他不走了，就走到他面前对他轻轻一笑：“嘿~”

“你，你怎么来了？”崔嘉圳好半天才回过神，认真地看着他，满眼都是心疼。柏言铮察觉出了他的失魂落魄，就忍不住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解释道：“下午的时候被我爸接回家，说什么也不让我玩手机了，所以直到刚才才看到你的未接来电，怕你担心我、就磨着我妈一起来接你，允许你提前半个小时见到我。”

看了他好一会儿，崔嘉圳忽然扔下书包抱住了他。这个拥抱不仅突然、还饱含了很多柏言铮一瞬间承受不住的复杂情感，他很快就搂住崔嘉圳的腰回应着他，任由他把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地沉默，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颤，等崔嘉圳也觉得不太适合的时候言铮才小声提醒道：“好了，有事儿回家再说吧？我妈还在车里看着呢。”

崔嘉圳松开他，神情依然很认真。

“我的书包！”言铮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吐槽道：“这可是省状元的东西，你说扔就给扔了！”

这句话才逗了崔嘉圳有一丝笑意，捡起来拎着和他一前一后往停车的地方走。

而车里的闵宁，已经透过倒车镜将刚才发生的一幕都尽收眼底。

她虽然有些愣怔，却还是在两个人上车之前忍不住淡淡一笑，等崔嘉圳上来，还笑着往后面看了一眼：“他在家什么都不能干可要憋坏了，这下你回来了也算是能替他排解排解。”

崔嘉圳微微一笑。

路上，他趁着夜色昏暗在书包后面轻轻勾了勾柏言铮的手。言铮起初觑着闵宁的神色拨开了好几次，可崔嘉圳最后直接抓过去然后十指相扣不撒开，感受着他指尖淡淡的冰凉，柏言铮也忍不住去打量他。

车内很暗，只是在路灯的照射下有规律的出现段段残影。崔嘉圳的侧脸在这种环境中显得很柔和，失去了往日冷漠而沉静的样子，言铮无声地笑了，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渐渐去温暖他。

闵宁一边开车一边说：“我想了想，趁着最近讲的内容不算多先把这个处分给挨了，明天我就给小铮请假你们两个呆在家里、正好中间有个国庆假期能顶三分之一呢！如果觉得闷了还能出去散散心、不过我建议你们把那七天避开，其他的时间游客少、到哪里都不用排队。”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柏言铮，不由得笑了：“今天我让他爸接他回家，好家伙什么都不让干必须躺在床上，你陪在他身边不管是我、你柏叔叔也能放一万个心。”

“这话我不爱听，怎么他成了我的出门证了？”柏言铮有些无语。

“那你以为呢？”闵宁笑着瞪他：“就你那眼睛的情况自己一个出门能行吗？再者说，咱们家五口人属你记性最差、什么时候上药估计定闹钟都不好使，我和你爸也不能总请假，没有大圳都得把你送到托管所，你就偷着乐吧。”

崔嘉圳觉得这话有意思，忍不住默默微笑。

柏言铮见他心情好了点，也就岔开了话题：“对了妈，这都九月末了隋姨还不回来吗？”

“啊你还惦记这个呢？我忘记告诉你：隋梦阿姨不准备在咱们家做了。”

“什么？”言铮很是惊讶：“真的啊？”

闵宁点头：“骗你干什么？隋少岩考到了北京的一所211，听说学校也是很不错的，现在勤工俭学、一边拿着助学金一边做兼职，隋姨说想跟着儿子也去北京方便照顾，所以我给她推荐了景扬的姑姑家，她现在在那里做事，工资比西京这边高，景扬的姑姑很喜欢她、也算是有着落了。”

言铮点点头，发觉手心出了汗之后勉强才从崔嘉圳的手里抽出来：“好吧，我知道了。”

到了家，两个人和柏燃打了招呼就先后上了楼。

才开门进卧室，还没等脱掉外衣，崔嘉圳就再次抱住了柏言铮。不同于刚才街边的那次，此时的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担惊受怕、懊悔心疼释放出来，不但把柏言铮搂地更紧、甚至在柏言铮的视角中，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与微微颤抖的手。

柏言铮也不再掩饰，抱着他抵在墙上闭着眼睛沉默。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过了很久，崔嘉圳的声音在柏言铮头顶响起。这句话听起来也微微颤抖，饱含了很复杂的情绪，低沉还带了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言铮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他抬起头看着崔嘉圳，却忽然愣住了。崔嘉圳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睛，因为怕碰到伤口而小心翼翼，脸色苍白、神情低落，他的眼睛聚焦在柏言铮的脸上，慢慢红了眼眶。

“大圳，你这是怎么了？”

柏言铮不说话还好，他温润的声音一出现，崔嘉圳立刻就哽咽了。这是他第一次因为什么事情在柏言铮面前脆弱到这个地步，言铮既震惊又难受，赶紧把手放在他眼角的位置然后柔声劝慰：“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许你这样。”

崔嘉圳越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越难过，最后还是轻轻别了脸平复了很久才强忍住那股泪意。他深呼吸之后转过来，捧着柏言铮的脸轻声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崔嘉圳微微皱眉：“我听诚翰说了，那个球本来是想砸在我头上的，你为了替我挡这一下才意外受的伤。”他摩挲着言铮的脸颊，然后低着头和他十指交叉，愧疚地忏悔：“如果我能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不让你拽我，也就是被砸一下而已，根本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

柏言铮终于感觉到他哽咽的原因。他也去揉着崔嘉圳的脸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看到球的那个瞬间我也是下意识地动作、实际上虽然眼睛受伤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我已经做好了被狠狠砸一下的准备了，反正现在没什么大问题、结果和我猜测的也大差不差。”他知道自己这么说崔嘉圳也不会认同，于是鼓了鼓嘴补充了这个说法：“你现在这些难过懊悔的情绪和受害者有罪论有什么区别？明明你和我都是被害的人，为什么你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如果你去暴打郑民威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没保护好我而不是想替我出气，那我这一下午在家可就白感激你了。”

他的表情有点可爱，崔嘉圳听了，也渐渐驱散了一些阴霾。

“别瞎猜，如果你的眼睛真出现问题，我承诺过会要了他的命。”崔嘉圳抱着他，终于有了些真实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为什么总因为他受苦受难？”然后他想了想，又问：“怎么，在家感激我来着？”

“是啊，有的人冒着被开除的风险也要把伤害我的人打个半死，我如果不感激感激，岂不是很没良心？”柏言铮的声音闷闷的：“我在医院不确定你发疯到什么地步，真的急死了、还好求了老薛给你挡着，结果不算太坏。”

崔嘉圳轻声笑了：“那也不如有的人，自己替我挡球就算了，还打了麻药缝合伤口，却顶着大熊猫眼也放心不下我，商量老薛和妈妈保住我，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更感激你才对。”

柏言铮看着他笑：“听起来，好像你喜欢我更多一点？”

“啧，为什么不是反过来的？”崔嘉圳想了想：“不过这很符合我的人设。”

言铮忽然就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崔嘉圳头皮一炸，深情地看了一眼柏言铮的眼睛，然后捧着脸狠狠吻住了他。这样的举动让柏言铮很满意，他的胳膊环住崔嘉圳的脖子，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冲动去探索后者的唇齿，被反抵在墙上的时候，还出现了一瞬间胜利性的微笑，崔嘉圳紧紧地抱住他的腰索求着那一丝甘甜的感觉，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之后，才终于停下来。

这个吻结束时，崔嘉圳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看着柏言铮恋恋不舍。

柏言铮则先低了头，然后抬起来看着他，露出了阳光而温暖的笑容。

“小铮，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受伤了。”崔嘉圳的额头轻轻抵在柏言铮的额头上，很久之后才说了这句话：“我发誓。”

“欸，别胡乱说话。”言铮则用手指抵在他的唇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发誓，只希望你平安。”

夜里，崔嘉圳留在了柏言铮的房间。他从后面抱住柏言铮哄着他入睡，漆黑的卧室不冷不热，只能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

可两个人似乎都没什么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