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灯被关掉的时候，屋子里并没有完全暗下来，月光在白雪的折射下透过窗户打在屋子里，隐隐带来一点光。柏言铮这才把身子转了过来，看了崔嘉圳一眼。
他正靠在床头专注地看着手机。
屏幕的光亮映衬下，崔嘉圳本就冷峻的容颜显得更加淡然。
不知道看了什么，只见他突然皱紧眉头，然后关掉了手机抬头看着天花板。
“你...你从小就这么生活吗？”柏言铮的突然询问，让崔嘉圳回过神看了他一眼：“什么样的生活？”
“孤单、独立。”言铮犹豫了很久才打算和他聊一聊：“如果我没猜错，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挺微妙吧？又常年分隔两地，所以你应该是个习惯于孤独的人。”
崔嘉圳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是个喜欢孤独的人。”柏言铮也不在意，他拽着被角小声说：“有的时候朋友、亲戚之间聚在一起吃喝玩乐、说说笑笑，这样的热闹我很享受，虽然我不太爱说话，但总能有自己的办法交到很多朋友；但绝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是个愿意被打扰的人，相比这下，我喜欢大雨天坐在书房安静的写文或者喝茶，再或者一个人顶着鹅毛大雪漫无目的地散步，那种干净和纯粹给我带来的感受是其他东西给不了的，只有在那个时候我好像才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所以孤独对我来讲也是件好事。”
他看了一眼崔嘉圳，小心翼翼地问：“只要习惯成自然，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对不对？”
月光倾泻之下，崔嘉圳看向柏言铮的眼神非常复杂，隐约间带了一丝柔光。
“你说得对”很久之后他点头：“我已经习惯了，这并不是坏事。”
“如果你无聊...嗯...过年的时候就住在我家也可以。”柏言铮忽然冒出这个想法，试探性地提议：“因为今年不出意外我哥和我姐都不会回国，我们家基本就是初二的时候景扬和姑姑会来住，然后初六、七他们就要去北京找景扬的爸爸了，加上我爸妈都很喜欢打麻将，应该都会在外面通宵，家里白天就只有我自己。”他说到儿又道：“我可没强迫你啊，就是怕你一个人在家也挺冷清的。”
“好啊”崔嘉圳挑了挑眉：“我反正不怕尴尬，那你怎么和叔叔阿姨说？”
“还用说吗？我妈她非常...”说到这儿，柏言铮立刻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说露馅了，为了不让闵宁在崔嘉圳心中的形象进一步崩塌，他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我妈妈很喜欢你，估计她很乐意。”
崔嘉圳想起白天，也笑了：“阿姨很可爱，也很漂亮。”
“少在这儿商业互吹了...”柏言铮小声嘀咕一句。
“什么？”
“没什么！”柏言铮调整了一下枕头，躺下来闭了眼睛：“要睡觉了。”
崔嘉圳也躺下来，他悄悄打量了一眼柏言铮。
没了眼镜的束缚，此时的柏言铮显得格外温润。
他也没有再想什么，困意渐渐袭来，轻轻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崔嘉圳睡意惺忪地睁眼，发现柏言铮早就不见了。他做起来环视四周，然后起床走到洗手池照了照镜子。
这淡淡的乌青...果然没睡够。
洗手池上摆着一副新的牙刷和牙膏，还压着一张字条：“新的。”
崔嘉圳淡淡一笑，拿起旁边的杯子开始洗漱。等他走到一楼的时候，柏言铮已经做好了整桌早餐。孙静仪和方梓越打开房门先后从里面走出来，方梓越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点评：“这个水床没睡到之前非常期待、睡到了以后就是离不开！下次我过生日，你能不能把床搬到我家当作礼物送给我？”
柏言铮端起两杯橙汁放在桌子上，笑着点头：“那得先扎破，然后才能带走。”
四个人先坐下来，崔嘉圳有些惊异地看他：“你还会做饭？”
“会做一些简单的，这些东西有的也是去外面早餐店买的，不费什么事。”柏言铮把方梓越最爱吃的煎午餐肉放在她面前，疑惑地问：“你自己一个人过，不会连饭都不做吧？”
崔嘉圳摇了摇头。
“真可怕。”柏言铮喝了口橙汁小声道。
“景扬和乃真呢？”孙静仪微微皱眉：“不会要睡到中午才起吧？”
“本来也没带他们俩的。”柏言铮对这两人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肯定起不来，做了也是浪费。”
孙静仪哈哈一笑。
几个人还没吃完，就听见楼上宋景扬一声大叫：“杨乃真！！！”
柏言铮和崔嘉圳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然后又一致低下头继续吃饭。
西京今年的雪格外多，从这日开始一直飘飘忽忽下个不停，就这样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迎来了2014年的春节。因为今年宋景扬的爸爸要在北京主持一台非常重要的手术，所以春节要工作到初六才能休息，柏欢觉得和儿子两个人过很无聊，就在三十这天回了娘家。柏燃带着儿子和外甥去贴对联、挂花灯，闵宁和柏欢姑嫂就忙着洗菜做饭、发面包饺子，忙活完中午又忙活晚上，每个人却都沉浸在这种忙碌的喜悦中，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年到头最值得高兴的时节，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合家团圆，也都要高高兴兴地度过。
晚上，柏言锋打了视频电话过来。他跟父母和姑姑说了新年好，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自己的近况，闵宁看到儿子的精神状态很充沛，就把悬着的心放下来，还打趣他：“我看你气色不错，想必是乐不思蜀了？”
“妈，怎么说这个？”柏言锋长得很像柏燃，不但帅气、而且大气，浓眉大眼、剑眉星目，是非常标准的传统美男，他的声音也很醇厚，听起来就非常可靠：“本来定的寒假要回家，但华尔街忽然有个合适的工作机会，您也知道哈佛商学院的竞争非常激烈，像我这种刚刚读博士的人一没经费、二没经验，如果这次能做得长久，那估计以后的工作也能有保底了，所以我想着把握一下，等夏天的时候一定会去。”
“我知道，你有事可千万不能藏在心里憋着啊！今年给你打的钱基本都没怎么动...也不知道你是节省不肯花还是自己有门路，你也别一直学习或者工作，我还不知道你？跟你弟弟一个德行！出去见识见识，万一就遇到桃花开了呢？我可不想你二十七八回来了还是光棍...”
柏欢在旁边一直捂嘴偷笑。
柏言锋无奈地笑了：“妈...”
“你看你，大过年催什么找对象的事儿？指不定有了就是没告诉你呢！”柏燃赶紧抢过手机，在屏幕前露出自己的大脸：“儿，别听你妈的，咱们还年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爸怎么都支持！”
“好”柏言锋点点头：“小铮呢？我和他说说话。”
“他在房间看小说呢，你挂了打给他吧。”
接到柏言锋电话的时候，柏言铮正在看《南国遗爱》。
见是哥哥打来的，他脸上立刻就漾起笑意，接起来的声音都是欢快的：“哥？”
“这都过年了，你怎么还只知道看书？”柏言锋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从视频里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瘦了？是不是最近爸做饭做多了？”
柏言铮忍不住大笑，每个人对柏燃的厨艺都有着很清楚的认知，除了他自己。
“没有，就是上了高二压力一下变大了，吃的少睡得晚，能不瘦吗？”柏言锋无奈的摇头：“听妈说你连续考学年第一，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可你不用给自己压力，别说哪一次退步了就着急上火，最后什么样就随他去呗！”他笑着问弟弟：“怎么，想我没？”
柏言铮已经一年半没有见到柏言锋了，他点点头：“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是吗？也怪我和你姐姐这两年一直在外面没回去，家里确实都不热闹了。”柏言锋对着摄像头左右臭美，见弟弟周围没人，小声道：“对了，我和那个硕士时期的同班女孩儿在一起了，你先别告诉爸妈。”
“真的啊？！”柏言铮笑着点头：“还算你有正事，人家小姐姐学习好、又漂亮，得把握机会啊。”
柏言锋嘿嘿一笑：“稳稳拿下就是了，景扬呢？”
“还能干嘛？跟乃真到西京塔放烟花去了。”柏言铮继续翻着小说，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络着亲兄弟的感情。柏言锋比柏言铮大了将近八岁，从小就非常宠爱这个弟弟，一直是指东不往西、打南不去北，一路背着长大的。他到了外面知道父母赚钱不容易，每次闵宁打巨额生活费过来的时候都会存起一半儿，自己则做一些零工来体验辛苦，然后把这些钱偷偷寄给柏言铮，告诉他吃喝或者玩乐都不要犹豫，有哥哥养他。
两个人说着说着，柏言铮的微信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哥，我先不和你说了，同学找我有事。”
柏言铮挂掉视频电话，点开了微信。
“除夕平安。”
是三脚猫发来的。
他笑着回复：“你也是。”
不过柏言铮看着他的头像，忽然想起自己跨年那天给他拍的照片，就把手机里的存货发出去，然后写道：“这是晚会那天抓拍的，和你的头像异曲同工。”
对方正在输入了有一会儿，然后出现了四个字。
“拍的不错。”
柏言铮有些语塞，跟直男说话还真是费劲，不解风情的毛病一律难以根治！
可再点进去的时候，三脚猫的头像就已经换成了他拍的照片。
“我的照片需要授权费才能使用”柏言铮笑着打趣他：“按着一流摄影师的价格补给。”
崔嘉圳很快就回复：“初二给你带礼物。”
柏言铮觉得这人孺子可教，又问他：“今天是除夕夜，你一个人在家无聊不？”
不到五秒，崔嘉圳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以视频的方式见面。言铮点开之后，崔嘉圳帅气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他穿着一件最新款的风衣式羽绒服，还戴了黑白格的围巾，见柏言铮接起电话就淡淡一笑：“除夕平安，柏同学。”
“你在外面？”柏言铮辨认了一下他周围灯火辉煌的建筑和人山人海的客流，问道：“未央古城吗？”
“对，今天街上的人很多，据说西京塔会连续放几个小时的烟花到午夜，我就来看看。”崔嘉圳拿着手机往前走，又调转了摄像头给柏言铮看街边的红灯笼海。
柏言铮笑着说：“搞不好你还能遇到宋景扬，他被杨乃真带着去西京塔那边放烟花了。”
“也许吧。”崔嘉圳把摄像头调回来，给了柏言铮一个微笑：“手机该冻没电了，回家再说吧？”
“嗯。”
快要吃三十饺子的时候，宋景扬冻得脸通红赶回来。他站在门廊那里不断地哈着气给自己暖手，柏言铮看他半天也不进屋，就到门口看，连忙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挂在一边，拉着他到暖气边上烤，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我看你是越活越回旋了！几岁孩子吗放个烟花冻成这样？”
“杨...乃真，这个狗东西。”宋景扬握着茶杯，很久才缓过来：“看我没戴手套，他就要堆雪人，还他妈的把我，我按在雪人里，放烟花，还不如...啊嚏...还不如市政府在西京塔放的好看，早知道我就不去了！”他喝了口热茶，只觉得浑身舒畅，咬牙切齿地想骂人，却碍着柏欢在旁边不敢造次，只能拉着柏言铮小声的骂了一句：“这孙子！”
“该！”柏言铮笑了：“让你贪玩。”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前等着年夜饺子。当电视里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响起十二点的倒计时、窗外的大雪也带着西京市悠扬的钟声飘了过来，柏燃举起酒杯笑着道：“新的一年了，祝大家都心想事成、顺顺利利。”
“干杯！”
几个人举杯欢庆，祝贺着又一年的到来。
吃完饭，柏言铮进厨房洗碗，闵宁走过来和他聊天。
“你姑姑过几天去北京看你姑父，你要不要跟着去散散心？”
“不了妈妈，我留在西京还有事儿呢。”柏言铮借机和她说起崔嘉圳的事情：“上次请他来家里吃饭我才知道，崔嘉圳的爸妈在哈尔滨过年、这边又没什么亲戚，他寒假一直是自己在家，我想着反正咱们家人也不多，你和爸爸白天又出去聚会，就邀请他到这里住几天，我们自己找点事情做，也算是有个伴儿了。”
闵宁很惊讶：“自己过年，这得多孤单啊？”她怼了怼儿子：“那你怎么不早说啊，今天晚上就请他过来一起吃饭好了！”
“毕竟是除夕，又不是亲戚，叫人家也不会来的。”
“行啊，过了初一就请他来住，妈不去打麻将了天天在家给你们做好吃的怎么样？”
柏言铮忙摇头：“别别别！你赶紧去打你的麻将，到时候坐在人旁边盯着看，你的伟大形象就全都破坏了！”
柏欢已经收拾好了在门口等：“嫂子，人家还等着咱们呢!”
“来了！”闵宁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有这么个乖儿子真让人省心！我们去打麻将了，你跟景扬在家要是无聊也出去逛逛，今天虽然是除夕，但是很多地方都不关门的。”
“知道了，你们快去吧。”
柏言铮又收拾好厨房，这才坐下来跟宋景扬聊天。
“我没听错吧，你邀请崔嘉圳来你家住？”宋景扬的表情非常暧昧，似笑非笑地盯着柏言铮：“小铮，爱上直男是没有结果的。”
“滚...”
初二下午，崔嘉圳背着书包来到了柏言铮家。也不知道闵宁和柏燃说了什么，两个人这天都没出门，坚持要在家等着崔嘉圳，于是乎崔嘉圳拎着东西近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柏言铮父母，纷纷面露笑容看着他。
“叔叔好，阿姨好...”崔嘉圳被吓了一跳，放下东西打招呼。
“是嘉圳吧？”柏燃很热情地站起来跟他握手，更是让崔嘉圳受宠若惊：“上次你来拜访的时候我去上班了，所以今天听说你来，特意留在家里想见见你。”他看了看，立刻点头：“果然是个帅小伙子，学习成绩还那么优秀，你说人家都是怎么养孩子的？小铮物理考试的事情，叔叔还没跟你说谢谢呢...”
柏燃这种快速代入角色的模式，让崔嘉圳有些招架不住。
他求助性的看了一眼柏言铮，后者正靠在墙上抱着胳膊偷笑。
不但如此，崔嘉圳还非常幸运的品尝到了柏燃的手艺。
怎么说呢...一言难尽四个字还是比较精准的。或许是自己的父母从来都没有像柏言铮爸妈这样关爱或者赞赏过孩子，崔嘉圳从一开始的难以招架、受宠若惊通过聊天渐渐变成喜欢甚至享受这种感觉。他觉得柏燃虽然是商人，但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学识谈吐，都有着非常高的水准，两个人谈古论今，聊天说地，竟然有一种意外的投缘。
柏言铮也不忙，就坐在一边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直到大下午闵宁接了个电话，小声提醒柏燃：“老公，今天有场□□将找你，跟老孙他们。”
“啊...现在出发吗？”见闵宁点头，柏燃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叔叔是个粗人，做生意久了就会有这些爱好，平时不忙了喜欢打打麻将，过年朋友们都回西京，就更得去参加这些聚会了。你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跟小铮出去玩一定别客气，他哥哥一向惯着他，背着我给了不少零花钱的。”
崔嘉圳忙站起来送他：“叔叔您别这么说，能在您家住是我的荣幸。”
柏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收拾出门了。
等两口子走了，崔嘉圳才松了口气坐在沙发上。
柏言铮终于轻轻笑出声。
“怎么？”崔嘉圳忍不住和他嘀咕：“不过柏叔叔...真的只是大老粗吗？”
“他？”柏言铮轻描淡写地道：“他年轻的时候是北大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你可别被他的演技给骗了。”
崔嘉圳恍然大悟。
他就这样在柏家住了下来。柏言铮特意重新为他收拾了之前杨乃真住的那间客房，见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用了跟自己房间一样颜色的青灰床单被罩，并笑着说：“景扬初四还来，到时候就住在你对面。”他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我要上去练练字，你收拾好了上来找我吧？”
崔嘉圳点点头，等柏言铮走了以后他把自己带的东西都拿出来收拾好，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这间虽然是客房，但装修一样非常精致。
欧式的女神浮雕、嵌在墙内的博古架，还有一尘不染的书桌和大落地窗，有种说不出来的静谧。
崔嘉圳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柏言铮的家，有种让他难以形容的感觉，捉摸不透，但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也许崔嘉圳自己意识不到，这种感觉叫温馨。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很快就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