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的到来意味着体育之月的结束和学习周的开始。

整个十一月几乎没有任何的课外活动，按着惯例忘川高二的学生要在这个时候开始正式进入课程的学习，不但要认真听六大主科，作为文科班的学生也还要再学习一个半月的物理化以及通用技术来参加年末的全省统一会考，只有在会考中拿到所有11项科目的及格才能够报名参加高考，对于一些偏科比较严重的同学来讲，这无疑算是一种阴霾，当然各科老师也在这个时候以最快的速度确保学生进入状态，陡然到来的学习压力让整个班级都陷入了严肃而紧张的氛围里。

薛明奎在代表忘川拿到全国高中地理教师知识竞赛一等奖之后，也立刻从北京赶回了西京，开始主抓班级的节奏。

当然，所谓的偏科瘸腿生里，肯定少不了柏言铮的名字。自从进了十一月，柏言铮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独自坐在座位上对着物理试卷的满篇红叉发呆。丸子偶尔会在物理课下课之后看一眼他的卷子，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拿着水杯起身走开；宋景扬则看着他像是雕塑一样呆若木鸡的背影，忍不住小声跟方梓越吐槽：“你说这大学霸能学明白生物和化学，怎么偏偏对物理就是一窍不通呢？文科生的理科思维是很差，可哪个好学生差成他这惨不忍睹的样子，会考的水平可不低，万一...”

“闭嘴吧你！”叶子拍了他一下：“还有一个月呢，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强，人家小铮只需要学一科物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生物和化学吧！”

宋景扬气结，趴在桌子上没再说话。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礼拜之后发生了转变。

物理课后，柏言铮又是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合上教材出去转转。

“其实今天讲的不难，只是你没有掌握方法。”

他抬头，崔嘉圳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他的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比如这道题，公式虽然没问题，但解题的时候思路有些偏。”他伸出右手、拿起桌上的笔写了两行字，微微一笑：“这样就可以了。”

柏言铮再去看那道题，的确比自己的方法强太多。

这也更让他泄气，怎么其他科都好好的、连最基础的物理题都不会啊！

崔嘉圳看着他微微有些懊恼的神色，忽然开口：“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辅导你复习物理。”

“什么？”柏言铮迷茫地看着他。

“拿A的确很难，可是及格的话其实很容易，你能考到学年第一就证明是个非常有天分的人，只是对自己没信心、或者对物理没有兴趣才会学不进去。”崔嘉圳解释道：“我教你一些基础的复习方法和万能公式，文科生用来应付会考是非常有用的。”

言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好，谢谢你。”

当天晚自习他就跟孙静仪换了座位，坐在了最后一排崔嘉圳的旁边。崔嘉圳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他，悄声道：“这是去年杨霭考完试留给我的，我觉得已经复习完了，现在送给你。”笔记本很薄，柏言铮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极为漂亮的楷体，上面写了很多基础的物理知识点、会考有可能会用到的原理和公式，以及杨霭自己的一些心得与技巧。除了她的笔迹以外，还有另一种刚劲有力、笔锋明显的字用红笔在周围圈点补充，应该就是崔嘉圳的。

“你先看一遍这个，然后我们花几天时间来梳理，没准到时候讲完都不用更进一步，你自己就领悟了。”崔嘉圳说完也不打扰他，自己翻开了历史书认真阅读。

柏言铮仔细打量了崔嘉圳的字，忽然觉得字如其人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接下来的几天，崔嘉圳都会在课间和饭休的时候按着笔记上的内容给柏言铮梳理知识，为了能多出四十分钟的学习时间，两个人秉承着不打扰同学的原则在午睡期间来到了普育广场的升旗台上，这样不但能放开了嗓子说话，好像环境也能给柏言铮带来一定的正面作用。

九月的大地彩绘经历过秋雨的洗刷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可这样云山雾罩的感觉也格外的迷人。崔嘉圳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特别的冷漠感，他的神情也很认真，就好像老师在给学生授课一样，每讲一会儿、就会问一次柏言铮是否听懂了。

柏言铮双手抱膝坐在他旁边，歪着头看笔记的同时听他说话。

每次被问到之后，他都会点点头给崔嘉圳一个回应。不得不承认，这本笔记以及崔嘉圳的教学的确很有效果。到了月中的会考模拟测试，柏言铮的物理就已经能够维持在65分左右的水准了。就连一向头疼的物理老师也在念成绩的时候睁大了眼睛：“我教了你一年半的物理，这是你第一次拿到60分以上的好成绩，继续保持下去的话老师终于不用为了你的会考上火了...”

他红着脸上台去拿试卷，然后又回到最后一排。崔嘉圳看了看他的表情，笑着拿过卷子指了几个地方：“这些基础的知识点应该是没记牢靠才会错，下次还可以考的更好。”

“要是一直能65到会考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你不准备拿到顶尖大学的加分吗？像清北那种地方也很看重你的会考，如果物理真的成了绊脚石，到那时候你不会后悔吗？”

柏言铮晃了晃脑袋：“有些时候人是因为没有自知之明才会跌倒，大不了到时候自己高考努力，我可不要为了物理受这么大的委屈。”

崔嘉圳闻言，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你物理这么好，为什么要来学文？”柏言铮一直很好奇，因为崔嘉圳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文科生的气质：“我觉得你去理科重点班也能名列前茅的。”

崔嘉圳没回答，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学文？”

“理由很多的！”柏言铮笑了：“首先，物理太差劲及格都困难、这个瘸腿已经到了萎缩的地步；其次，我喜欢文学、喜欢历史，相比于公式和原理，我更愿意去记忆那些事件和规则；第三，英语和语文水平高的话，只要数学不太差，学文的确很有优势，能够让我考上顶尖大学的概率变大；最后...”他顿了顿，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不喜欢我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学文还可以远离他，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条理清晰、逻辑完美，是典型的文科生思维。崔嘉圳笑着道：“差不多吧！我也更喜欢关于文字的东西，而且我也会因为原来班级的某些人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最主要的是，我其实是高二上了一个多月才休学回家，当时已经是文科生了，再转回理科很麻烦，所以...”

柏言铮点点头，没再说话。

宋景扬却脱不开身，每天都在体育馆揪着杨乃真的耳朵看着他背历史和政治。乃真看着厚厚的一沓复习资料，吓得赶紧从地上起来往篮球馆跑，宋景扬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子往回薅：“杨乃真，你要是再不努力复习会考就过不去了！到时候别说北体了，你连什么三本野鸡都考不到！”

“我不考了！大学不上了！”杨乃真抱着柱子大喊：“背这些东西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惩罚，到时候脑子都浑浑噩噩，让人拿球砸了一下都不知道。”

湛铭在一旁哈哈大笑：“乃真，你生物和化学也挺差的，别把话说得太死。”

杨乃真对着他念念有词使眼色。

“我大晚上跑到这儿督促你学习，你别不领情。”宋景扬忽然笑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答案吗？好好复习会考，我就告诉你。”

杨乃真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宋景扬挑了挑眉：“你不信？”

乃真想了想，不情愿地走过来坐在了一堆文科资料中间。

就这样，整个学年的学生都在为会考做最后的努力，十一月很快从人们的视线中悄然溜走。期中考试也在这期间结束，放榜在普育广场，文理科一南一北被贴在宣传板上，很多同学都挤在前面查看自己的分数和名次，整个广场两面人海、非常热闹。

吃了午饭，宋景扬和柏言铮从食堂慢慢悠悠地溜达回教室。有了崔嘉圳这一个月的帮助，柏言铮的物理测试正式稳定在了75分上下，通过会考甚至拿一个A-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心上压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言铮也终于不再犯愁，最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见周围的人都没回教学楼反而都往普育广场去，他好奇地问景扬：“广场怎么了？”

“好像是学年大榜出来了，去看看吧？”

文科班的成绩榜在南面。

两个人到的时候，已经挤了很多人在看，有人高兴、有人忧愁，总之议论纷纷好像菜市场。柏言铮犹豫道：“这怎么看啊？要么晚上再来吧！”

宋景扬搓搓手准备往前冲：“这东西早晚都知道，就是看个新鲜！”

他刚要挤进去，不知道前面谁回头看见了柏言铮，立刻小声道：“学神来了。”原本还很拥挤的宣传板前立刻空出了一条小道，大家都看着柏言铮窃窃私语，充满了好奇或敬佩的神色。宋景扬赶紧上去查看，都不用找只一搭眼就看到柏言铮的名字被高高挂在榜首的位置，他忍不住念出后面的数字：“数学131、语文137、英语139、历史88、政治90、地理86...”念到最后，宋景扬陡然睁大了眼睛：“671？柏言铮你是怪物吧！”

柏言铮也走到大榜前看了看成绩，对宋景扬的惊呼充耳不闻。

他找的不是自己，而是...

言铮的目光并没有游离太久，自己的名字往下数三个，就看见了崔嘉圳。

崔嘉圳以654的总成绩位列学年第四。

令人瞩目的是，他的数学那一栏轻描淡写地留下一个数字：“148”

对于文科生而言，这是一件很夸张、也很恐怖的事情，因为高二的文理使用的是同一套卷子，也就是说崔嘉圳的这个148，也相当于在理科的数学考试中拿到了相同的分数，接近满分。

他的总成绩低了柏言铮17分，可数学却足足高了柏言铮17分。

柏言铮忽然笑了，他有种莫名其妙升腾起来的棋逢对手的兴奋。

宋景扬找了找自己的名字，在339个人里排名37，虽然不算顶尖、但也是一流水准。

他满意地拍拍手，然后搂着柏言铮回了教室。一进班级，就有人笑着祝贺柏言铮：“恭喜啊言铮，高一最后一次考试和高二第一次考试都是学年第一，咱班真是有希望了！”

“谢谢”柏言铮礼貌地微笑，然后坐在座位上。

崔嘉圳见他回来，合上书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言铮翻找着物理的练习册，好奇地问。

“数学高了你17，其他科目足足落后34，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崔嘉圳的神色很平常，可柏言铮似乎也能听到相同的那种兴奋感：“不愧是学神，除了物理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难住你？”

柏言铮认真道：“很多，篮球、跳舞、吉他...”

崔嘉圳无奈地摇头笑了。

晚自习的总结，薛明奎也是重点表扬了他们两个。“这次期中考试是对开学三个月学习成果的验收，虽然我们学到的内容并不算多，但这是文理分班之后的第一次大考，含金量很高，而目前就成果来看，咱们22班收获颇丰，在6个班级里基本能保住头两名的位置。”他笑着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人：“尤其是柏言铮和崔嘉圳两位同学，柏言铮以总分671的成绩拿到学年第一、语文单科也是整个学年的最高分；崔嘉圳654位列学年第四，其中数学148也是文科班的魁首，学年前五咱们班级占了两个，这是非常可喜的，让我们掌声鼓励一下。”

大家看着这对临时的同桌笑着鼓起掌。薛明奎还在台上说着什么，崔嘉圳忽然小声道：“如果你会考物理拿了好成绩，要不要期末让我坐坐班级第一、作为你的学费？”

他的表情有种陌生的调侃，好像这几个月来都没出现过。

柏言铮好像看到了万圣夜和自己玩中二追逐游戏的他，忍不住挑眉一笑：“行啊，如果我会考物理有A-，那期末考试就放水给你。”

崔嘉圳邪魅一笑，低着头继续看书。

不过在这个期间，柏言铮也不是完全都把时间放在了会考上。2013年的忘川中学模拟联合国大会要在圣诞和元旦之间闭幕，届时各大模拟理事会和国际法庭都要陆续做出总结陈述，每位同学要代表自己的国家提出切实的法案并通过辩论取胜，来自哈佛、耶鲁、斯坦福、宾大、剑桥和牛津六所大学的评委老师们会根据这几日的表现做出综合打分，只有超过90分的同学才有机会代表西京参加全国模拟联合国大会，保留世界名校拟录取的机会。

虽然柏言铮的哥哥在哈佛、姐姐也是英国G5，但他却没有留学的打算。这次的模联只是应吴校长的邀请才会连续参加，他不准备抢占机会，也因为其他考试分走了太多精力，所以言铮只是抽空准备了一下稿子，确保自己的分数不会太低而丢人就行，就好像丸子说的那样：“巴基斯坦有什么可提的？这是一个国家之间地位并不平等的世界，在模拟联合国争取自己无法承受的权益反而是一种损害。”

柏言铮倡导平权，却也对此深以为然。

让他耗费精力的，是新概念全国作文大赛的复赛。因为超出预期的表现，柏言铮在9月初拿到了直通复赛的名额，但这次作文大赛是改制之后的第一届，不但赛期非常漫长、作品数量与内容的要求也和以往不太一样，闵丹找他谈过话，意思是这次复赛也分前后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官网给出了指示，要求选手在12月25号圣诞节之前提交一篇5000-7000字的纯原创文章，主题就是“时间与四季”。

拿到这个主题的时候，他的确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

西京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唯一的不足也许就是没有临海，不过每一季节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景色，所以时间和四季对于柏言铮来说并不是个很陌生的话题，似乎写一写家乡的春夏秋冬就可以直接切题。

可言铮却犹豫了。

首先“时间与四季”是个话题作文，具体的要求很详细地写了：既可以笼统的呈现四季、也可以细致的描写某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时节，所以它的范围很宽泛，若大笔一挥概写四季，反而会有种囫囵吞枣之感，给人一种野心很大恐怕无法驾驭的错觉。

柏言铮在座位上沉思了两天，恰好在崔嘉圳回来的时候问他：“你，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崔嘉圳微微一愣，想了想告诉他：“秋天吧？”

“为什么？”

“如果用淘汰法来看，夏日过于炎热难耐、冬季寒冷白雪皑皑，首先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春天的确是万物复苏、绿意盎然的好时节，不过并不符合我的审美。”崔嘉圳坦然道：“我只是觉得秋天的景色宜人、气候绝佳，那种晚风里都带着的萧瑟感和黑夜很配，所以可能更喜欢秋天。”

柏言铮点点头。

“还有就是，我生在秋天，肯定会对这个时节有更多好感。”

“你是秋天生的？什么时候，现在不是入冬了吗...”柏言铮惊讶地看着他。

崔嘉圳抿嘴轻声道：“重阳节，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那个时候还不算熟。”崔嘉圳看着他：“你问季节做什么？”

言铮很老实的回答：“四季是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的主题，我还没想好具体要写什么，先采访一圈找找感觉。”

崔嘉圳恍然，新概念全国作文大赛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我现在已经有灵感了。”

“那你要写？”

“秋天。”柏言铮淡淡一笑，然后打开笔记本，轻轻的写下两个字：

《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