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徐浮烟站到了初中部的楼下。
支开谢星河的方法很简单。
徐浮烟很坦白地说:“我要去跟你哥培养感情,你跟着,不合适吧?”
她确实朝着谢以宣所在的那间餐厅走。
但是这不巧了么,初中部和餐厅恰好在一条路上。
至于谢星河会不会让他的人在校门蹲守徐浮烟,那就不是徐浮烟要操心的事了,反正她也不会去,就让他们空等着吧。
二选一中,选择林寒松的原因也不复杂。
顾云霆在顾家的私人医院,就算自暴自弃寻死觅活,也时刻有人在旁边照看。
林寒松遭受的校园霸凌可不一样,拖延的每分每秒都有可能让年仅十二三岁的少年受到多一倍的身心伤害。
尤其现在林梦然不在身边,林寒松会不会滑向毁灭的深渊也尚未可知。
沈飞燕整理的资料里包括林寒松所在的教室门牌号,徐浮烟皮鞋跺得咚咚响,在一众下楼的学生中鲜妍夺目——独她一个搞逆行。
旁侧投来的目光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奇,认出那张过于招摇的脸后却是转变为了惊异,不少人停下脚步,从楼梯扶手的空隙向上追寻她的身影。
那可是圣礼当下名气最大的徐浮烟啊!
没听闻她有熟人在初中部,所以她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儿?找什么人?
或者说,什么人能让她那么着急地赶着去?
直到徐浮烟的身影消失在五楼,众人才默默收回视线,翻看吃瓜群的聊天记录,参与进热火朝天的讨论当中去。
林寒松就读于初二A班,502教室。
徐浮烟走过拐角,就离那间教室不远了。
教室后门关了,前门敞着,她还得继续往前走一段。
不过墙窗也没关拢,少男少女的声音她在走廊上也听得很清。
“怎么不说话呀林寒松?你又不是哑巴。”
“他当然不敢说话,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恶心啊。换作是我,知道我的亲弟弟对我抱有那种想法,真的会觉得很变态,精神有问题……怎么能喜欢自己的姐姐呢?”
“可惜林学姐不在,等她回来得知这件事——啊!林寒松你干什么?!”
“没事吧小琪?这里有点红,但是没破皮。”
“他居然还敢砸东西,戳到痛处了吗?果然是喜欢林学姐啊,那你就祈祷你林学姐晚点回来吧。”
“祈祷有什么用啊,人尽皆知的事情,早晚都会知道。我要是他,我就趁早转学,转出辽城,也省得林学姐回来难堪。”
“唉!林学姐犯了什么孽摊上他这么个弟弟……”
“那谁知道呢,两人天天同处一室,或许林梦然自己都不知道有些行为造成了弟弟的误解呗。”
林寒松头上顶着两个吃剩的香蕉皮,白衬衫被拖把水泼得湿淋淋,现在还在往下掉水,垃圾桶里的垃圾被倒出来堆在他身边。
那些说着话的同学离他好几米远,他的课本早就被撕烂扯坏,刚才扔出去的还是今早新领回来的,可经过一个上午,也已经是仅剩的唯一一本了。
——因为那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课本,他们不会让他课上无书可用,这样老师才抓不住错处。
林寒松捏紧拳头,几乎快要克制不住掀桌子的冲动。
可以骂他打他侮辱他,用尽世界上最肮脏的话来形容他,那是他应得的。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他怎么可以对一直待他如亲弟弟的林梦然生出那种想法……还做了那么肮脏的梦,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可是后来居然日渐沉迷,甚至开始期待每晚入睡。
所以他可以接受这些恶意,可以接受昔日的好友疏远,过去用爱慕的眼光看他的女生们用嫌恶的眼神看他。
他从不反抗这些。
只是时间一长,他发现自己开始习惯低头,习惯躲避他人的视线,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有如芒刺在身,好像下一秒就会开始和身旁人咬耳朵:你看就是他!那个爱慕自己姐姐的林寒松,好恶心啊!
又或者下一秒就会有瓜皮果核砸在他的身上,所以他畏畏缩缩,随时随地身体不受控地发抖。
但是,但是,林寒松不能接受他们提起林梦然。
那是他心里的净土,是他最后的唯一的救赎。
他们本来只是厌恶他,现在却逐渐增加了提到林梦然的次数,既是为了刺激他,也不免偶尔遗漏一点对她的恶意揣测。
他们怎么能把那么肮脏的想法安在林梦然身上!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整个教室骤然一静,众人一致看向前门,那是声音传来的地方。
穿着圣礼校服的高挑女生倚着门框,见引来瞩目,她抬了抬下巴:“这是在搞什么特殊活动么?”
“你谁啊?”
有人一下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她眼熟,兴头上被打断不爽至极,口气特冲。
林寒松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上午去找谢星河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接水,太打眼了,只扫到眉眼也令人难忘。
那她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她来干什么?林寒松茫然不解,她在他们班有认识的人吗?
这时候林寒松的同学也有认出了徐浮烟的,赶忙扯了一下先前质问那人的衣摆,惶急地低语,先前那人也迅速变了脸色。
“徐学姐……”他吞吞吐吐道。
徐浮烟抬了抬下巴:“没人说么,这是什么活动?”
听不出她的态度,但是林寒松这个事在校内早就传开,徐浮烟转学来一周了,完全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
少男少女们边考虑边迟疑道:“不,不是什么活动,就是我们闹着玩的。”
“是啊是啊,学姐,不信你问林寒松!”
“林寒松快说话啊!学姐都问了,你装什么死?”
林寒松看向徐浮烟。
相比起刚才,她细长的眉毛略微皱了皱,霎时那张靓丽的脸冷感更强烈了。
她好像有点不悦。
但是林寒松不能确定,因为他从没接触过这位徐家千金。
“林寒松,告诉我,是他们说的这样吗?”她声音微冷,脸上仿佛蒙上了寒霜。
林寒松感觉到一丝悚惧,像极了年幼撒谎被母亲看破的时候。
他喉头发紧,手心一阵冰凉:“不,不是。”
立马就有吃人般的目光瞪过来,但是林寒松已经分不出神去在意或者担心了。
他只看见那位传闻中蛮横霸道,飞扬跋扈的徐学姐站直了身,一步一步走上前,正了正最近那名女生别在校服胸口的铭牌,抚过女生的右肩。
“撒谎骗人,霸凌同学,还威胁受害者串供,嗯……很有当罪犯的潜质。”
“明明是——”
女生被她捂住嘴,她牵起一抹淡到极易忽略的笑:“现在我没心情陪你们演戏,名字我都记住了,如果不希望明天你们的事迹就摆到各大董事和你们父母的桌上,现在就闭嘴滚出去,也别让我听见你们和别人说半个字。”
说完,她放下手,嫌恶地抽出丝帕擦了擦,看着那群少男少女眨眼间跑没了影。
而她拎着那块丝帕,徐徐走到他身前,那只手移到在他桌面正上方一松,丝帕就落在了他桌上。
然后她拍拍手掌,捻起他头上的香蕉皮丢进垃圾桶,再收回手蹭了蹭丝帕,撑住两个桌角。
“这方帕你洗干净了还我。”
林寒松:“……哦。”
她好像是来找他的。
不仅如此,她还给他出了头。
为什么?林寒松有些无措,他不认识她呀。
“起来,去把衣服换了。”她说。
林寒松还有些懵懵然,他愣愣地站起来:“去哪儿……我没有可以换的校服了。”
“再买一套。”多大点事儿。
于是林寒松木头似的跟着徐浮烟,先到了宿舍楼下,他这狼狈的样子把守门的老师吓了一大跳,林寒松自己也才反应过来他以这幅尊容走过了小半个校园,因为注意力都在徐浮烟身上,反而忽略了路上那些异样的目光。
徐浮烟三两句就和老师说好让他在老师的房间洗个澡,待会儿徐浮烟把校服拿过来老师代为转交。
林寒松站到浴室蓬蓬头下还没缓过神。
他僵硬地洗完了澡,换上衣服,又跟着徐浮烟到了最近的餐厅。
菜单在他眼前晃晃:“点菜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忌口,你自己点吧。”
“……为什么?”林寒松抖着声问。
“先吃饭,我饿的时候不想说话。”
的确耽搁了她很长时间,听出她不耐烦,林寒松立马垂下头,晕乎乎地飞速点上了菜,等菜单被收走了才想起来,情急之下他全按自己和林梦然平时爱吃的口味点了单,完全没问徐浮烟一句。
不过主动拿过菜谱递给侍者的徐浮烟显然不在意这一点,她只冷冷淡淡说了一句:“你爱吃辣?”
“算是吧……”林寒松犹犹豫豫道。
“那就是林梦然爱吃辣。”她很随意地脱口,全然不觉这话对林寒松来说冲击力有多大。
因为是在小包厢里,所以吃完后林寒松迫不及待地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徐浮烟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让他站到自己面前来。
林寒松不明所以地照做了。
“太高了,你蹲下来。”
林寒松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但是他太想知道徐浮烟帮他的原因了,所以也照做了。
下一秒,学姐的手就放到了他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在林寒松把脑袋从她手底下挪开前,他额前传来一阵麻麻的痛。
少年条件反射捂住额头,下意识流露出莫名和委屈的神色。
“手拿开。”女声冷冷命令道。
林寒松望着她,徐浮烟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没来由地觉得她在生气。
他瘪瘪嘴,放下了手。
徐浮烟又弹了他一个暴栗。
这次她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得出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儿:“别人说你你就听着?屁大点儿小孩就爱呀爱的,毛都没长齐路都不会走就扑棱翅膀起飞了?”
她一边说一边弹,林寒松不敢去捂也不敢躲,一米七九的大男孩就这么蹲在地上,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听训。
又委屈又茫然。
还有点想哭。
他上次被这么训斥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去世后就再没听过。
林梦然是不会这么教训他的,因为她一直记得她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姐弟,她没有流着林家的血,父亲也断然不会允许林梦然对他指手画脚。
但是林寒松又能感觉到眼前的学姐和母亲不同。
母亲教训他的时候,到最后往往是和他一起哭,看着他被打红的地方心疼不已,可是又不能不打,犯错了就要挨罚。
但是学姐就听不出丝毫的心疼,九点九成纯粹的生气。
“你分得清什么是喜欢吗?知道什么叫青春期吗?知道什么叫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吗?”
“呜呜呜呜呜……”林寒松忍不住了,学姐可没有母亲越打越下不去手的温柔,她每一下的力气几乎没有差别,林寒松痛得快要眼冒金星。
起初是因为疼才哭,可是哭起来后学姐很快停了手,他完全哭上劲儿没有察觉,只想宣泄这么多天以来积蓄的情绪。
他一直觉得自己犯了错,不应该。
所以他绝不允许自己哭,犯了错的人没有哭泣的权利。
可是发泄不出来的情绪就这么压在心底,一重又一重,成了沉甸甸的小山,一朝崩塌更是惊天动地。
哭了不知多久,林寒松都已经忘了身处何地,更别提徐浮烟的存在。
一只温凉的手就在此时抚上湿润的眼眶,轻柔地为他拭去眼角残余的泪珠。
“真能哭。”手的主人嫌弃地说。
但是收回去的手却没有再拿湿巾去擦。
林寒松后知后觉干了什么丢脸的事,一瞬间整张脸爆红。
“好了,回教室吧,下午的课本都放到讲台下面的抽屉里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学姐拿起手机,站起时又摸了下他的头,“别忘了洗我的手帕,欺负你了就打回去,不要搞得你爹像童话故事里的恶毒继父一样。”
直到门打开又轻轻关上,林寒松才迟钝明白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林家的地位,本不该有人敢欺压到林寒松头上。
——是林寒松自己促成了这幅局面。
他没有告诉工作忙碌的父亲,也没有去否认或者反抗。
思绪胡乱发散了一会儿,林寒松默默摸出手机,搜索“青春期”。
作者有话要说:林寒松,一只超好rua的兔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