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真的下了一整夜,风吹雨打之下,校园里各处落满湿腻的树叶,这可给打扫卫生的学生添了不少麻烦。
高一年级承担的卫生区域最大,一中历史悠久,树木成荫,自称千年学府,主校道又长又宽,栽满葱葱郁郁的松树和樟树,树冠盛大茂密,落下的叶子只多不少,高一正是负责这片最难搞的区域。
元旦晚会这天好巧不巧轮到了沈端端。卫生小组每组十人,按照座位顺序轮,这样最后一排最后一列的沈端端就和第一排第一列的林则连上了,划到了一个卫生小组。因为座位每四周调整一次,这是沈端端第一次和林则碰上。
对方只是微微点头,而沈端端根本没看她,直接扛着大扫帚越过他,找了一片边缘位置,自顾自专注地扫起来。
“学委!我们没拿垃圾桶!”有人喊话。
卫生区离教室不算近,走来走去肯定累人,说话的人应该是想把这活儿推给林则。
“知道了,我去拿!”他却一口应下。
沈端端把扫帚撂在一旁:“我去吧,我跑得快。”
“也好。”
她跑得确实快,主要是沈端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只希望快点搞完卫生回教室,外面太冷了。她气都不带喘的,拎垃圾桶像拎着小鸡仔,看起来十分轻松。
把垃圾桶放下,她又默不作声地开始扫地。
林则提着簸箕靠过去,把她扫起来的落叶堆一一清理干净。
“喂,沈端端。”
“嗯?”
“你说的事我想了一下,我觉得可行。”
“呵!”沈端端冷笑一声,“怎么,想通了?”
林则羞窘:“以后你不用给我带早餐了。”
“早餐是因为你借我抄作业,赚钱的事呢,是你自己的能力。一码归一码。”
沈端端打趣他:“林则,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其他作业也借我抄抄?”
对方平静如水:“以后你想要什么作业,或者任何笔记,你直接去我桌子上拿就好了。”
“不用问我。”
平地一声惊雷!这小子这么爽快?
沈端端一时怔住:“你不是在骗我吧。”
林则把落叶清扫干净,递给她一个诚恳眼神,并不像撒谎。
“这也不完全是件坏事。我想了一下,以后我会更认真地做好笔记,可以倒逼自己更透彻地理解知识点。如果你看我的作业能明白解题的原理和过程,我也算做了件好事。”
瞧瞧,学霸的思维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赚钱的生意想得也是怎么提升自己、造福他人!
沈端端佩服得五体投地,面上压抑着惊喜心情:“行!那就预祝我们未来合作顺利!”
·
沈端端今天心情不错,不仅课上没有跑神,反倒跟着老师讲课的节奏做了一些笔记,真是石破天惊!
可能是受了那番话的影响,她竟下意识的想体验一下学霸做笔记的感觉。而且今天只有四节课,她勉为其难地给老师一些面子,就不发呆了。
早上林则答应她合作,她又盘算了一番,觉得此生意大有可为,以后就不用冒着风险去混江湖了,等干完黄志强这单,对了,还有还完陈星仲的人情。笔记能在二中卖出去,离不开陈星仲牵线搭桥。他在二中是个刺头,就算被老师抓住把柄,也不会把沈端端供出去。再说这种小事比起他以前犯的事真是小菜一碟,谈恋爱、纹身、抽烟、打群架,每一项“罪名”都足够吸引火力了。
沈端端从初中开始就跟着人混群架,在学校周围有小恶霸之名,几次三番被请家长。后来沈端端努力拼了一把,靠体育考进一中,小恶霸之名渐渐消失在岁月史书中。她这次学乖了,在学校表现得非常安分,只接外面的活儿。一般人不会留意她,即便留意到了,查到她是一中的,也就不了了之。
一中的,又是女的,放她一马吧。沈端端本就是替人办事,惹到的人也不会追究太过。可是最近干的事太多,招摇太过,黄志强和陈星仲的对家似乎都大有来头,她不想淌浑水,把自己搭进去。她还是想安安静静念完高中的。
中午大家都没有回家或者回寝室。下午就是元旦晚会,中午要在教室化妆,然后去体育馆排队进场,晚会在体育馆举办。
一班除了女生需要化妆,有几个时髦的男生带了化妆品还有发蜡、发膜之类的东西,呼吁男生也不能埋汰上台,给一班拖后腿。晚会上要力压群芳!
大家笑弯了腰。
教室里忙得热火朝天,少见的和谐又团结。
有几个女生算在男生的队列里面,都把长发盘了起来,化妆却还是依着女生的妆面,画长眉和腮红。
男生那边的化妆师不干了。他指着沈端端:“沈端端!你正好留短发,等下给我发挥发挥啊!”
他正捏着汪成功的下巴,汪成功艰难地用余光看向沈端端:“端端!你必须陪我一起下地狱!”
“屁呀!”化妆师捶了他一拳,“什么下地狱!我这是黄金圣手!”
沈端端对化妆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比起女生那边繁复浓重的妆容,男生这边的操作她相对能接受一点。
“你还不去换衣服?”汪成功提醒她。
沈端端半阖着眼:“等下去。”主要是女厕所人太多了。
等到男生这边都化完妆,马上要轮到她时,沈端端才起身去了女厕所,换上中山装。汪成功给她拿的尺寸刚好,只不过她是女生,胸部的不同让这身衣服穿着显得不伦不类。她又换回校服,去教室拿了书包,换上训练时紧身的运动内衣。
“啊啊啊啊!男的!男的!”刚刚进厕所的女生大声尖叫。
“喂!”沈端端蹙眉,表情厌恶,“别叫了!”
还好沈端端的嗓音偏柔,能听出是女声。
“对不起啊!同学,我以为……”那个女生也是惊魂未定。
沈端端迈步出去了。
汪成功看见她换完衣服回来,眼前一亮:“不错嘛,端哥!很适合你!”
沈端端身材没话说,健美不干瘦,又没受学习摧残,比同龄人挺拔精神许多。
男生那边的化妆师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拿她试手了。
“沈端端,你放心,我今天就让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汪成功先不高兴了:“不是,姚熙成!你小子怎么说话呢!”
一班女生多,大部分空间都被女生霸占了,男生们不得不围在汪成功座位周围,两边用床单隔开空间,不知是谁贡献的楚河汉界。男生女生似乎杠上了。
罕见地,这些男生全部举着小镜子欣赏着自己的“美貌”。听说姚熙成的妈妈是化妆师,在县里某家超市租了店面,开化妆品店。他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沈端端一眼看过去,男生们全部人模人样,焕然一新。她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
姚熙成一把将她的头发撩起,沈端端下意识一巴掌拍过去,对方痛呼一声。
“你干嘛!”两人异口同声。
沈端端无语:“你动我头发干嘛?”
姚熙成欲哭无泪:“大哥!我给你做造型,还要化妆,你不把你头发掀起来,我怎么给你化妆。”
他的手背通红。
“哦。”沈端端毫无忏悔之意,这也不怪她吧,没人喜欢突然被人撩头发。
姚熙成冲着红肿的地方吹了几口气,缓解了痛感。想着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忍痛让这个女生一回,毕竟人家也是被逼无奈加入了男生的队伍。当然,关键是她穿中山装太帅了!班上的男的有的太矮,有的太瘦,有的太胖,同样的中山装穿出千奇百怪的效果。他尽管通过化妆力挽狂澜,也不能挽回男生们身材上的缺陷。
他一定要让沈端端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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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节课铃声响起,各年级各班开始在体育馆前排队入场。
“这是谁呀?”
“高一什么时候有这号帅哥的。”
“太帅了吧!”
“一班的。”
“一班什么时候有这号人?转学生?”
“没听说来了转学生啊。”
高一一班的位置在边缘,此时体育馆前面人山人海,已经有不少班级排好队准备入场了,一班不得不穿越所有队伍绕到最右边的位置。
沈端端冷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穿过八卦的围观目光。
她的长相本就偏英气,冷面时更添一股硬朗气质。眉毛比一般女生要浓,眼睛是内双,有点像丹凤眼,自然的向上挑,天生用眼神压制别人的一双冷眸。南方女生长相普遍小巧甜美,她的五官大气流畅,鼻骨挺拔,偏又生的薄唇。表情稍微冷淡些,就像是用五官骂人。
她一直留着短发,额前堆着厚重的刘海,整整齐齐压着眉眼。此时经过姚熙成的改造,用了发蜡,将刘海全部梳上去,耳廓边的碎发也悉数梳到耳后,顺着头颅线条颇有层次地贴在后脑勺上。因为训练,她的皮肤素来是小麦色,化完妆后白了不少,姚熙成又给她修了眉毛,突出眼睛的魅力,修了鼻影,没打口红,只用润唇膏薄薄涂了一层。
标准的美人像,雌雄莫辨,是独一份的气质。
沈端端本人烦得要死,倒是背后的功臣姚熙成挺胸昂首,十分骄傲地接受众人的目光。
服装是民国流行的中山装,他特意将她的造型往民国风靠了靠,有种复古的矜贵感。沈端端冷着一张脸,更显得生人勿近,众人惊艳赞美的程度,一时间竟把隔壁二班的高冷班草邓钧元都比下去了。
李梦云最先向她表示祝贺:“端端,你太帅了吧!”
一班女生仿佛发现新大陆,围着沈端端连连惊叹,一副与她关系熟络的样子。
沈端端讨厌这种感觉。
汪成功知道她的脾气,见她双手捏拳,是发怒的前兆,赶紧拉着她跑路:“端端,你陪我去上厕所吧!”
这都什么事啊!你一个男的拉着沈端端上啥厕所呀!
沈端端也是无语,但还是跟着他撤退了。
他们去了旁边运动场的洗手间。沈端端没进去,就在入口等着。
“沈端端?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准备入场了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端端转身看去,是林则,刚从高一的教学楼下来,步履匆匆。
“我等汪成功上厕所。”
“哦。”
“你怎么现在才下来?”沈端端想起刚才在教室就没见着林则。
男生只换了衣服,并没有化妆。
“刚刚英语老师叫我去办公室。”
林则情绪不高,沈端端一听是英语老师,心下明白估计是被叫去训了一番,估计老师也是特意挑日子为难他。
“哦。”
两人没什么聊天话题,林则准备走。
“你造型没做。”沈端端忽然向前走了几步,和他对视,“别给班级拖后腿。”
“干嘛?”
“跟我回教室。”
沈端端没管他的疑问,拖着他直接上楼。汪成功课桌上还放着一堆化妆用品,沈端端不会化妆,回忆着刚才姚熙成的步骤,给他上了一层粉底就算了事。
她脱下林则的黑框眼镜。
沈端端早就知道对方的眼睛很好看。他的眼球并没有凸出,和正常人的眼睛一样黑白分明,但是因为近视,可能还有一点散光,瞳孔比较大。睫毛浓密翘长,自带眼线。就是黑眼圈太重了,沈端端加重了粉底用量。
林则捏紧裤角。
痛!太痛了!对方像是用了拉牛一样的力气,在自己眼睛周围戳戳点点。
可是自己确实不好意思开口。
沈端端表情太过认真,好像手上描绘着什么艺术品。而且,她离自己太近了,呼吸的热气全部喷在自己脸上。
林则暗暗屏住呼吸。
沈端端利落地拿起发蜡,在他的头发上一通搅弄。
“好了!”
林则长舒一口气。他不敢耽搁:“我们得赶紧走了!”
这一次沈端端学乖了,从另一边校道去的体育馆,避开了高一人群。两人很快抵达一班的队伍。
“不是,林则,谁给你弄的,你的脸怎么跟贞子一样!”
男生们发出爆笑声。
汪成功在一边谴责着沈端端,她并未参与这场嘲笑。林则被人群围住,一个个打趣他。
林则红着脸:“我自己化的。”
“你这画得太丑了。”
“还有你这头发,你用了多少发蜡,都贴头皮了!”
“哈哈哈哈!”
林则接受着这些嘲笑。
众人的新鲜劲很快过去,他的奇葩造型很快被别的话题取代。
邓钧元还是有点校草的实力的。
他并没有和二班的大队伍一起到达候场点,有种主角总是最后登场的使命感在,他一袭黑色西服白色衬衫闪亮亮相,一米八多的身高天然就有优势,现场爆发尖叫声。
教导主任紧随其后:“你们一个个要死了!”
“吵什么吵!”
“吵什么吵!”
可惜根本压不住少女们的热情。
李梦云站在一班的区域,两个人活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隔着人海相望,郎有情妾有意,而中间花痴的NPC们就是烘托两人宿命感的鹊桥。
汪成功酸溜溜地说:“什么呀!我也有一米八呀,怎么不为我尖叫!”
大哥!那是身高的问题吗?就算是身高的问题,那也不是一个单纯的身高的问题!
沈端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汪成功一圈,他块头大,长相憨,皮肤黑不溜秋的,确实不是高中女生的理想型。
男神和黑熊,还是有鲜明的分界线的。
沈端端不想打击他的信心。其实她对人的外表不怎么关注,汪成功和邓钧元在她的眼里,前者更胜一筹。汪成功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平时在田径队也很能吃苦,该有的训练量只多不少,老高那么严格的人,偶尔会夸几句。所以她和汪成功有时候因为“公事”迟到早退,老高罚的都不是很重,基本上是重重提起、轻轻放下。而且她发现,汪成功是个很有目标的人,就拿上次报名寒假训练的事来说,他很清楚未来自己想做什么,不局限于别人的设想,并且会努力去争取成功。
表面上是汪成功跟着沈端端混,其实沈端端心里是佩服汪成功的。
她喜欢看人的眼睛。
在掌握识人的能力之前,她熟悉的一句话是: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
她愿意和汪成功走近一些,那还是初中时期的事。
初二那年她代表自己的初中参加县运会,当时因为在训练的时候受了伤,其实状态不是特别好。她咬牙坚持,在候场区的更衣间,他们第一次遇见。汪成功从隔壁的男更衣间出来,身上挂着号码牌和姓名。沈端端蹲在墙角,他走过去,递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
沈端端的膝盖红肿。
他的眼睛呈现友好的笑意,弧度微微上扬,像小狗的眼睛,眼底有直白的关心之色:“喂!同学,旧伤复发了吧,给你了!”
他转身走的时候,沈端端看见了他后背挂着的号码牌,0104号,汪成功。
短暂的回忆中止。
汪成功贴在她耳边说:“陈星仲昨天去我家找我了,他说对方今天放学就要找到二中去!”
“我们班节目一结束,咱们就得走了。”
沈端端狐疑:“怎么走?老谢盯着我呢。”
“我想好了,咱们就说训练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老谢知道我寒假要去市里训练。再说明天放假,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他用手肘戳戳沈端端:“试试呗。”
沈端端没好气地回答他:“行吧。”
·
高三因为忙着冲刺高考,节目排在最前面,表演结束就得回去复习。高一高二却是抽签,一班的《十送红军》是倒数第四个。
沈端端在台下等的都快睡着了。
“端哥!”汪成功语气十分激动,“成了!班主任批了!”他兴奋地抖着两张请假条。
“你低调点。”
“哦哦。”
二班的节目在一班的前面的前面,学校为了节约时间,要求提前两个节目在舞台幕后候场。
二班在上面表演的时候,正好轮到一班去幕后准备,中间隔着十一班。
沈端端突然肚子有点难受,想上厕所,男生这边是副班长监督纪律,她先去报备一声,然后急冲冲跑到卫生间。
队伍特别长。
急中生智,她想起体育馆另外一头的更衣室有个单独的卫生间,平时是锁着的,不过那锁锈迹斑斑,一脚就能踹开。
等不了了,她赶紧跑去更衣室。
沈端端估算着时间,几乎掐着点回去。
长长的帷幕将后台笼罩在阴影之下,沈端端听着声响的方向缓缓登上台阶,她记得上了台阶,穿过一段黑漆漆的地方就是候场区。
“我喜欢你!”
“邓钧元,我喜欢你!”
沈端端恍惚间听见这么一句。
不是吧,有人表白?
她顿住脚步。
“我最后问一次,你喜欢我吗?”
这一句比较长,女声颤颤的,应该是委屈的哭了。她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邓钧元一直没有回答。
前台主持人已经激情昂扬的宣布:“感谢高一十一班的精彩表演,那么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期待高一一班同学为我们带来的节目!”
“梦云,你快回去吧,到你们班表演节目了,什么事等晚会结束再说。”
她随即听见女生明显抽泣了一声。
沈端端确认两人离开的脚步声,等了十几秒,跟着他们的脚步方向穿越了一段距离,还好她的位置比较靠后,正好赶上大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