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产婆如今就在洛阳韦府中,之前得了错处被打残了腿,后院管苗木的哑婆子就是,若是能让她开口,还有许多精彩故事呢。”
天后听得满意:“太平!”
“是,臣这就派人去拿证人。”李令月响亮得应道,还问奚九酒,“她都哑了,还如何开口?”
奚九酒一摊手:“她晓得那么多秘辛,是哑是死总得选一条,她不想死,只能哑了。”
“装的?”
奚九酒点头:“少了半截舌尖,但说话无碍。”
“她装了这许多年,如何才能开口?”
李令月知道奚九酒一定有办法。
奚九酒冷酷一笑:“告诉她,她再不开口,就有人帮她那可怜的走失的儿子认祖归宗了,也不知那前途无量的小郎君受这娘亲的牵连时,是会感念亲娘的慈母之心呢,还是怨恨亲娘行为不谨,牵累自身呢?”
张泚自觉被愚弄,恼怒怨愤,朱赞更是被绿云盖顶恨不得生啖其肉,何暇知道不能再等了!。
和已经自有势力的张泚、朱赞不同,作为一个虽清贵却赋闲的中书舍人,何暇的前途全都依赖韦兴的提拔!
而且他已经得罪了薛默,要是韦兴不能起势庇护他,他就死定了!
“陛下!此女以阴私密事挑唆朝臣,其心可诛!臣请杀此寮!”
李令月嗤笑:“你这么着急,这是有你事儿啊?”
何暇是中书舍人,按理是没有在朝会上说话的资格的。
“何暇,我想你也应当出来了。”奚九酒目光落在了何暇身上,何暇心头一颤,拼命思索自己过去曾经在韦兴手中的把柄,想要考虑应对的说辞,可结果却是根本想不出来!
太多了!
“自然,韦兴是你的座师,若无他引荐勾连包庇,就你那稀烂功底,如何能摘得桂枝,立于大殿之上?”奚九酒微微一笑,却突然开始抑扬顿挫得念起一篇诗赋来,满朝文武都在茫然,一开始何暇还没反应过来,说到后面却面色大变。
见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奚九酒才停口嘲讽:“呦,终于想起来你的‘殿试文章’了?还没忘光呢?”
何暇满心震颤,连指指点点的手指都在颤颤巍巍:“你!你如何知晓?”
奚九酒摊手:“因为这本就是我写的呀!”
何暇一颗心都虚得狂奔乱窜:“你,你污蔑?”
奚九酒嗤笑,目光扫到离何暇不远的李崧,眼中十分柔和,心中一动想起岭南旧事:“才华是最做不得假的,你若真有才,为何这入朝多年再无一字笔墨?此事都无需证据,请天后拟题,你当场做赋一篇便能以正声名,你若写得出一篇水平差不多的,便是我污蔑你。怎么样,你敢吗?”
何暇瞠目结舌,一下子就被架住了!
要说他不敢,就等于证明自己的确无才,所谓科举成绩,的确就来源于作弊,可要说他敢……
他真的不敢!
“太宗皇帝留下的科举,岂容尔等操控弄权营私结党!”天后猛然拍案,“来人!将这舞弊违逆之人拿下!剥除官职,赶出朝堂!”
眼见着何暇被金瓜武士围着瑟瑟发抖,奚九酒还有空开嘲讽:“要我说你也是懒,省试用我给你写的文章也就罢了,行卷你是抄都不抄啊,就把我原件拿出去张扬,难不成就没人发现那字迹与你旁日里的鸡爪子扒拉大相庭径吗?”
李令月对这些人的懒惰和傲慢刮目相看,更好奇奚九酒的说法:“他的行卷都是你写的?”
奚九酒表示事实如此没怕你查的:“他的行卷应当就在长安,天后,民女请核验字迹。”
李令月托着下巴看得兴致盎然:“奚九酒,你如此多才,我们要怎么信你那字迹不是模仿的?”
奚九酒拱拱手:“公主高看我了,我在书画一道上毫无天赋,故而这字虽不落魄却也不出彩,应当是无人会效仿了。”
天后眼神饶有兴致,也不说什么核验字迹:“你写几个字来瞧瞧。”
朝中自有书法名家,更何况在朝中行事,各类文书看的最多,高下自有品评。
“虽不算大家,却也工整。”
考科举是够了。
就在朝堂上其乐融融品评奚九酒字迹顺便看人笑话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声刀兵响动!
一个郎将夺了金瓜武士的金瓜,猛然发难!
“妖女!你搬弄口舌侮辱恩主,我杀了你!”
金瓜带起呼啸的风声,直砸奚九酒头面!
奚九酒勉强后撤躲开劈面的兵器,只觉面上生寒,汗毛直立,心里知道是绝迹躲不过去了!
透过金瓜的边缘,奚九酒看到李崧焦急扑过来恨不得以身替她抵挡的身影!
可惜,来不及了!
“嗖!”
李令月横出一脚,截断郎将的攻击,快步抢上前,拧住他的手腕夺下金瓜,同时一个背摔将其擒拿在地,把金瓜墩在他背甲上:“大殿上公然行凶!你好大胆!”
那郎将被沉重的金瓜压得胸前一闷,气都喘不上来,犹自拍着地面挣扎:“殿下先动的手!”
李令月白眼伺候,我是公主你又不是!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奚九酒不动声色得抚开李崧,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得看着那个由金瓜武士接手的郎将,“监门卫备身郎将顾承荣,是吗?”
顾承荣见奚九酒一口道破他的身份,先是一僵,旋即嗤笑:“怎么,难不成你要说我也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不成?”
奚九酒笑起来,笑得嘲讽讥诮,却带了悲哀:“不是把柄,是蠢事。”
顾承荣心中忽然有了不妙的直觉:“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是个蠢人,被愚弄多年,竟然认贼作父,将仇人当做恩公!”奚九酒问他,“你家虽然是将门世家,你却不爱军伍,盖因你曾有一亦师亦友之人莫飞释,受他影响,只愿当一逍遥江湖的浪客,不理官场勾结。五年……哦,如今应当是六年前了,莫飞释离奇失踪,你苦苦寻找数年,最后却只能在洛阳乱葬岗野狗爪下抢下他的一截残骨!
当时给你线索的韦兴说,莫飞释怕是发现了宫闱内监贪渎之事才遭了这横祸,你才投身军伍,入宫备勤,就是想要查清莫飞释之死是吗?”奚九酒恶劣地问他,“你道是杀了莫飞释的人是谁?”
此时满朝文武都已经猜出了结果,就等着奚九酒揭开最后的谜题。
“正是韦兴!”
顾承荣不愿意承认:“你胡说!”
“莫飞释人称侠盗,最爱以武犯禁,五年前,莫飞释在赴约途中遇到了被韦兴侵吞盐井以至于家破人亡的矿主女儿蒙枝,莫飞释一腔义愤,护蒙枝上京告状,艰难逃亡许久,可惜最后却被韦兴手下截得,莫飞释寡不敌众,被虐杀之后弃尸荒野。”
顾承荣听得浑身巨颤:“你,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是你,是你!”
奚九酒嗤笑:“动你那猪脑子想想,我打得过莫飞释?韦兴又如何会让我做此等武事?”
是啊,部曲好找,能考科举的幕僚不好找!她这样能给科举当枪手的下属,换了谁也舍不得让她去打打杀杀啊!
李令月肃然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奚九酒先给公主还了个礼,接着问顾承荣:“你还记得英娘吗?当年在乱葬岗上,指点你找到莫飞释残骨的那个收尸女子?”
要说以前顾承荣或许还想不起来那么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忘记了。
“英娘就是蒙枝,她见你哭嚎得真诚便告诉了我,当时你家中正愁你这宗子不务正业嫡脉不保,便出了个主意,即能在宫门口插上一个眼线,又能卖你家一个人情,一举两得呀。”
顾承荣瞪着奚九酒目次欲裂,数个金瓜武士都差点压不住他:“刘怜香!我要你不得好死!”
“我是缺德,但对你,却并无愧疚。”奚九酒神情一敛,“英娘想给月华收尸时求过你的,她都没有想过求你给月华救命,只是央你去讨要一具尸首。当时那崔家子对这人命制成的玩物已经没了兴趣,以你的身份讨要不难。
是你畏惧崔家门第将她拒之门外,英娘走投无路,撞死在大理寺阶前!”
奚九酒豁然剑指,劈面大骂:“你敢在这大殿之上行凶,不过是因为目标是我这卑贱乐伎!若是一开始你便知道仇人就是韦兴,当真有胆寻他报仇吗?
畏威而不怀德,有小勇而无大义,惧上傲下,叛君徇私,就凭你,他日九泉之下,如何有颜面在莫飞释面前谈侠义二字!?又如何敢自认为他知己好友?!”
顾承荣如遭天雷劈面,瘫软在地,被金瓜武士顺利拖走。
满朝文武再无一人敢搭腔。
李令月看得两眼放光。
奚九酒杀疯了。
忽然上首传来天后无喜无悲的声音:“这么多事,你如何都记得?”
“天后容秉,民女不才,却有一能,过目不忘。”奚九酒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许多年来桩桩件件历历在目,我记得韦兴门下的短处拿住的把柄,也记得十三年前,五州灾荒,我是如何家破人亡!”
“我笑顾承荣痴愚,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居然让韦兴蒙骗这么多年!犹且不知,韦兴便是昔年五州之乱的漏网之鱼!”奚九酒伏地,跪求,叩首,“民女今日,不为公义,只为私仇,为十三年前死在五州灾荒里的父老乡亲,向韦兴讨一个公道!!”
天后的目光扫过群臣,昔日朋党众多,声势昌隆,可此时此刻却再无人敢为其言语。
奚九酒追随韦兴十年,他的每一个党羽,每一次谋划,每一次勾连,都有可能在奚九酒手中有着确凿的证据!
自觉把柄见不得人的,想想何暇前车之鉴,能苟一时苟一时。
便是自觉坦荡的,还得仔细想想自己和韦兴的交往里又可能有多少晦涩,多少算计,会被奚九酒当众揭穿?
他们也怕,怕奚九酒口中再拿出何等证据丑事,便是不伤筋动骨,也能颜面扫地!
韦兴昏厥,党羽闭口,是时候发起最后一击了。
天后缓缓开口:“你可有证据?”
“我有。”
天后/狄怀英表面上:“可有证据?”
实际上:我要砍他,你有刀吗?
第125章 杀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