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攒竹当即就出发。
“我在后门备了马车和护卫,你回长安之后要不要联系一下关冲?他应该回长安了,或许能保护你安全,长安居,大不易,银钱我放在包里了,金银铜都有,不要舍不得花,你自己最重要。”
奚九酒拉着攒竹絮絮叨叨,仔仔细细得打量她的鬓发,眉眼,口鼻,脸颊,仿佛要把这张脸牢牢印在心里。
自从十五岁宿命让她们在最不堪的处境里相遇,她们相依为命,互相支持,互相扶持,明面作对暗地配合,从颓靡的高处到自在的闲处,从洛阳到岭南,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有攒竹在,再艰难的境地,再不堪的处境,奚九酒的心里都是定的的,因为她知道,背后有一个可以互相交托,互相依赖,互相支撑的她存在。
攒竹比她直接得多。
张开双臂狠狠抱住她,脸贴着脸,嘴贴着她的耳边,同样的依依不舍,同样的万千叮咛。
“林文和陶桃如今算盘已经能打得很快了,她们能清点黎明村的账目,做出我还在的模样,不会有人知道我离开了岭南。
但是九酒,如果被韦兴发现了我不见了,你一定要先撤退,不要犹豫,韦兴多疑又狠辣,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哪怕这次不成,我们依旧可以从头再来。我都在,我会陪着你的。”
奚九酒的脸贴着他的颈窝,眼泪漫眶,她不知道这一面是不是最后一面,她不知道这一去,是不是永别。
“一路平安,万事小心。”奚九酒舍不得折一只柳,却在声音里带着哭腔,把那眼泪往攒竹的心里流。
“你要好好的,我一定帮你扳倒韦兴。”
攒竹拿脸颊在她面上紧紧相贴,仿佛要用肌肤记住她的温度和触感。
三个护卫都是奚九酒精心挑选,酒水衣食,度牒行囊,无一不周到,攒竹快马加鞭,第二日就穿过了大庾岭,此时虽然依旧是岭南地界,却已经算是离开了流放的荒僻之地,感受到大唐的繁荣了。
攒竹在阳治补充补给,进城休憩,歇了一夜再晨起赶路。
“郎君这就走了?”攒竹穿着男装,大车店掌柜干脆就喊她郎君,看攒竹结账爽快,不舍得这个大主顾。
“我们走了好腾地方,给掌柜收新客呀。”攒竹在九馆招呼生意久了,绝不让话掉地上。清点着找零也能随口回了一句。
“哪有什么顾客啊,昨天你们就是最后一批从岭南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了。”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把铜钱扫进钱箱,却发现攒竹浑身便如凝滞了一般。
“郎君,我们该出发了。”护卫来提醒。
“不,再等等。”攒竹按下狂跳的心脏,点了一名护卫出来,“你去打听打听,昨晚我们是不是最后一批从大庾岭过来的人,后面还有没有别的商队,最关键的是,大庾岭是不是真的被封锁了!”
“大庾岭走的原本就是陆路车队,规模原本就不大,人也不多,没有不是很正常吗?”
攒竹催促:“快去!”
岭南和中原的通道有很多,大船客商多走灵渠,大宗货物水运更方便,大庾岭山势险峻道路狭窄,多是组织车队的小商贾才走这边。
护卫虽然一头雾水,不多时就带来了消息。
“我们的确是最后一批,大庾岭不让出来了,之前有商队进去想折返都被武侯和驻军拦住了,后面的商队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撤回来了。郎君,你说岭南发生什么事了?”说到后面,护卫的眼神也开始惶惶不安。
攒竹抿紧了唇,心里知道猜测成真了:“不休息了,快点上马,我们要尽快赶到长安!”
护卫追着攒竹上了马,哪怕吃了一嘴的风也要追问:“郎君,到底出了什么事?”
攒竹见左右无人,才敢直说:“岭南陈家邓家造反了!”
奚九酒送给薛默砍向韦兴的刀,是他横征暴敛以致官逼民反。
世家不反,这把刀就不算练成了!
“啊?”护卫们几乎要立刻掉头,他们的家小可都是奚九酒帮忙安置在广州的啊!
是对奚九酒的信任和对攒竹的责任拦住了他们立马回头的行动,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护卫也顾不得伪装,急忙问道:“攒竹娘子,我们妻儿家小还在广州!”
“加快速度,赶往长安!”攒竹在马上吃着风对他们解释。
“这,还要去长安送信吗?”
“我们家人还在岭南啊!”
“奚娘子也在岭南!”
护卫慌了,七嘴八舌得说道。
“就你们几个人,就算回去能有什么用?如果大军压境,是能退敌百万还是能拒敌城外?”攒竹厉声呵斥,“现在唯有立刻上长安,把消息带到朝中,请来援军才能震慑住那些本地俚僚不敢杀官造反劫掠城池!才能让你们的家人免遭兵祸!”
遇事就怕慌乱,在意识到自己的努力能阻止灾祸发生时,人是能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潜力。
攒竹三言两语安抚住护卫,反而让他们更加奋力执行任务。
可他们心中还有牵挂和担忧:
“可攒竹娘子,现在广州城怎么样了?我们家里会怎么样?”
“放心,九酒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家人的。”攒竹抿抿嘴唇,“陈家邓家这些世家并非活不下去杀官造反的农民,急需进攻府城获取补给,他们都是自有城池根基,想要的不过是逃脱韦兴的屠刀!只要他们能守住家族根基所在的州府,不会贸然进攻广州城!现在岭南道还能封锁消息,说明岭南节度使还能控制局面,广州没有被攻打,更没有沦陷。
九酒一定会维持对峙避免开战,但是这种局面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朝中大军早来一日,这兵祸就早解除一日!所以你们明白吗?我们为什么要尽早赶往长安!”
“明白!”
护卫们纷纷精神一振,齐心协力有志一同,快马加鞭赶往攒竹,态度比攒竹还急切。
攒竹的猜测没有错,这的确就是奚九酒的计划。
韦兴是在攒竹秘密离开岭南那天,听到“陈家据雷州,邓家占交州,封城举旗,自立为王”的消息的。
气的他当场摔了个杯子!
“反了他们了!反了他们了!”韦兴只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做什么都不顺,“给我集结府兵!去打,把雷州和交州给我打下来!”
就在众多幕僚面面相觑,将领蠢蠢欲动的时候,一声阻止打断了他们的话。
“令公万万不可!”奚九酒头一次如此直白得拒绝韦兴的命令,“令公忘了南诏吗?”
韦兴的脸色顿时一片铁青!
南诏叛乱,荼蘼千里,横行无忌,他离开剑南多年还是被从中枢撵了出来,时任的剑南节度使直接死在了贬官路上!
见韦兴不答,下属议论纷纷,奚九酒趁热打铁:“雷州山高林密,此去交州山长水远,我们连净水的白矾都未曾备下多少,一旦开战,相公可有必胜的信心?”
韦兴没有。
毕竟岭南孤悬,这一次可不比昔日朝廷大军压境,自有真正的名将领兵,能给他勾兑军功劳,这次来岭南,家人仆从带了一条河,却没带个能上战场。
大唐重军功,战败是大过,昔日薛平贵兵败大非川都被一撸到底,剑南道已经有南诏叛乱,要是再让朝中知道他在岭南也整出一场叛乱,他别说回朝,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韦兴也只想捞钱,不想打杖。
但此时他们先动手,韦兴不得不迎战,浑身也是充满了烦躁:“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
“九酒愿意出使为质,劝降陈邓两家,务必使岭南免遭兵锋之祸!”
她?
出使?
她亲手宰了李家的李刑书就是岭南世家之祸的开端!
各个世家对她早已恨之入骨,她居然主动出使?她是不要命了吗?
众多幕僚家将一片哗然,而韦兴则大喜过望,对比其他光会吃不干活的,果然还是奚九酒能解燃眉之急,急忙点头同意奚九酒出使,密谈这次摆平陈邓两家所需要的条件。
“要是他们迷途知返,我可以既往不咎。”
以前觉得待宰的羔羊是未挖的宝藏,不愿意到了嘴边的肉飞了,可现在发现那羊也有尖脚有羊蹄,能拼的一死拉他鱼死网破,顿时就觉得之前查抄的李杨两家的家财也已经很丰厚了,放他们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奚九酒对此早有预料,点头应声:“令公,九酒只有一事要叮嘱。”
“何事?”
“岭南叛乱一事,一定不能传到长安区!”奚九酒一脸忠心耿耿,她才是那个处处为韦兴考虑,没有半点私心杂念的下属。
“这是自然!”韦兴又不傻,他治下接连造反,天后原就不喜欢他的世家出身,这要是让长安知道,别说世家,便是天神也保不住他!
韦兴虽然武略不精胆魄全无,但以前也在军营里待过,基本的戒备还是有的,既然要调动府兵戒备,封锁消息也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封吧,封得越严越好,你们封得越严实,攒竹带到长安的消息才会越震撼。
奚九酒想着,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雷州城下。
“奚娘子,到雷州了。”
左右话音未落,城墙上射下来一片箭矢。
“哆哆哆”在面前上戳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树林。
“来者何人?雷州封城,再过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奚九酒眼皮一抬,从马车里抽出一个铜喇叭,不客气的声音传遍城头:“陈家是想重演南诏故事,阖族追坠于险崖吗?”
PS:韦兴的军事实力呢,可以参考一下五星天皇麦克阿瑟,将军世家,军校毕业,成绩第一,履历完美,然后指挥战斗二战美国的军事实力打菲律宾一群土著还打的窜稀跑肚的。名气是很大,除了演还是演,除了吹还是吹。
第112章 岭南叛